只说风月

　　宋文生这一次亮相，竟是山呼海应。众位花娘将他团团围住，亲热地向他问好。
　　这一幕让宋文生依稀想起那日在观音巷所受到的款待，连忙手忙脚乱地扒开人群，往楼梯方向去。

　　花娘挡住他的去路，道：“宋公子这是忙着去哪啊？这么久没来，就不能陪我们多说会儿话么？我们几个可是想死宋公子了呢。”灯光昏黄，玫红色的、绣着一串腊梅的衣襟开的极低，花娘贴近宋文生，呵气如兰。

　　这…
　　宋文生低头看她，只觉得脸熟。但真要他叫出名字来，他还真做不到。
　　这般生疏，可她怎么…怎么…
　　宋文生面红耳赤，伸手就要把她推开。
　　花娘被他碰了，不退反进，更加黏糊地往宋文生身上靠。

　　花娘憋着一股劲啊，同是一批出来的，怎么只有文晚过的最好。
　　这宋文生也是，家中既有娇妻待嫁，还来这做什么，就不能让她们多踩一会儿文晚么？真没劲。
　　花娘怎么也想不通，她们跟文晚，到底差在哪里了？

　　宋文生可管不了这位花娘在想什么，他此时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形迹能瞒一时，等瞒不住的时候就糟了。
　　他一把推开花娘，阔步向前，花娘在后面喊他，他理都不理，径直奔到文晚房门前。这次是熟门熟路，宋文生敲门敲得毫不犹豫，而是心急如焚的只想看她推门出来。

　　文晚见了宋文生，便想起那双漂亮的带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么？我来见你啊。”宋文生很明显从文晚的口气里，听出来她的抗拒。热乎乎的心口，瞬时凉了一半。
　　此时他气喘吁吁，满身狼狈，落魄地有些凄惨。竟还受了这种冷待，更显得失意颓然。

　　“你不是要娶亲了么？”文晚缩着身子，躲到一边去，凉凉的看了宋文生一眼。“你不该来的。”

　　“我怎么不该来了？我来看看你，不好么？难道你就一点也没想我？我偷跑出来，只为了见你一面啊。”
　　宋文生不信，她都瘦了，多圆润的一张小脸此时瘦出尖下巴，苍白又没精打采，这不是过的不好么？可是她口是心非，骗他做什么。
　　宋文生逮着文晚的手，往他脸上贴。

　　“想过你如何，没想你又如何？”文晚嘴角挂起一点笑意，她的手被宋文生抓的紧，抽不开，索性就让他逮着了。“公子何苦再来招惹我呢？你都要娶妻了，你岳家难道还会容你在外寻欢作乐？到时候，我不过是第二个秋娘罢了。”

　　“何况…”文晚眼角一挑，将她的另一只手放在宋文生腰间的白玉挂饰上。“我欢喜公子，也只是欢喜这些罢了。公子视金钱如粪土，可它们在我眼里，不是身外物，而是命根子。”

　　“你此话当真？”不知哪来的一阵穿堂风，将宋文生吹得缩了脖子。

　　“本就是露水情缘，何必当真。公子既是偷跑出来的，我劝公子还是趁人没发现，快回去吧。”宋文生的手冰凉，冷的文晚一缩手，这一缩，还真逃脱开了。文晚施施然走到门边，打开了一扉，请着宋文生出去。

　　文晚脸上带笑，宋文生瞧着，心想这算是将人扫地出门呢，还是宾主尽欢送客出门呢？
　　宋文生仔仔细细地盯着文晚，从文晚逐客的手，看向她带笑的脸。从高抬的嘴角，看向那双惶然的眼。

　　“我不信的。”宋文生从一侧拥过来。环住文晚的腰，柔声细语地宽慰着文晚道：“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被秋娘那事吓坏了，或是我这么久没来找你，你生我气了？

　　“我也很想你，你看你，你若是那般无情，怎么会把自己过的这么憔悴。我这么久没来找你，实在是我的错。可很多事，我没办法掌控，你这会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温热的气息打在文晚脖间，文晚抖了抖，她缩着身子，低低地开口道：“公子既然有很多事没办法掌控，那我的命运，公子又如何担保。”

　　“何况…”文晚的手缓缓地捂上了自己的肚子，鬼魅般悠悠地说道：“现下也不光只有我一个人了。”

　　“您若是每句话都是出自肺腑，就为我做个主。您若是只是图我有趣，就赶快走。我迟迟做不下决定，但今日您来了倒是正好。”

　　宋文生直愣愣地盯着文晚，她嘴里的话是越说越生分，越说越往人心坎里捅刀子。可越往下说，也越叫人听不明白。
　　她身姿芊芊，灵巧地像只小山雀，却在胡说什么不是一个人。
　　不过才几日没见，怎么她变了这么多，宋文生想不明白。

　　宋文生将文晚搂的更紧，笑出了声，“胡说些什么，什么不是一个人。”

　　文晚的眼里有着凉凉的风，宋文生被扫上一眼，就知道她说的不是玩笑话。“…你有了？”

　　文晚点点头，此时她的头靠上宋文生的肩膀，反而被推了回来。她没有不快，而是凝视着宋文生的眼睛，说道：“是留下还是不要了，您做决定，我都听您的。”

　　“…叫过大夫了？大夫有没有说过怀了多久了？”
　　宋文生不敢信，满脸紧张，或者说是惶恐。文晚咬住唇，抑制自己脸上快要显露出的神情。

　　“您以为我骗你？”

　　“不不…怎么会…你先把门关上，我们好好说。”宋文生将门关上，牵着文晚回了里屋，文晚也乖顺地由着他。宋文生自己找了一个凳子坐下，而让文晚站着，他要好好看看文晚，尤其是那个暂时还看不出一丝端倪的地方。

　　“我不该多问那一句，我只是…有些吓到了。”

　　多稀奇，这一瞬的宋文生身上有种奇异的安定感。他的声音又柔和又真诚，他之前眼睛里的不安和神态中的闪躲，一下子就被归类到惊慌里——他只是被吓到了，而不是想丢开她。

　　他为男子，而文晚为女子，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可他从未想过，文晚也能给他带来一个孩子。他想：或许是忽视了这一点，才让他吓了这么一大跳。

　　宋文生轻轻地啄了一口她平坦的小腹，又用耳朵来回蹭了几下，似乎是想听一听那里会不会传过来什么声音。复而才埋进文晚的怀里，瓮声瓮气道：“留下来吧。”

　　这回换文晚吃惊，“你说什么？”

　　“我说留下来。”宋文生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留？”

　　宋文生环顾四周，又想着楼下推杯换盏的热闹场面，说道：“这里是不能呆了，我这就去拿银子赎你。你把自己顾好，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宋文生想得简单，鸿鹄楼那边使些银子就能解决，至于家里那边，文晚孩子都有了，怎么会不让她进府呢。

　　这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亮，在鸿鹄楼这边却已经栽了个跟头。
　　鸿鹄楼是商家，的确是爱财，可文晚不是死银子，是能利滚利的大活人。金元宝怎么能放呢，嬷嬷把文晚的身契攥得死紧。

　　“宋公子想要文晚，不仅是文晚命好，我们脸上也有光。可文晚是我们尽心尽意养出来的，也不是要讹公子，只是她这一走，我们楼里损失就大了。宋公子…你看…这个数怎么样？”嬷嬷将手一翻，比出一个数。

　　宋文生看着嬷嬷的两个手掌，想起过去梁岩给这里的评价：“他们就是填不饱的金鱼，就是撑死也要继续吃。”

　　“这…太多了吧。”

　　嬷嬷笑了笑，道：“宋公子是觉得我们文晚不值这个数么？”绵里带刺，可宋文生傻的无可救药，嬷嬷假意一驳，他不仅没发火，反倒认了。
　　付不出来的部分，宋文生写了个凭据，日后再付。

　　宋文生让文晚在楼里等他，等回了府安排好一切，他立马派人来接她。
　　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文晚进府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宋文生碰得一头包。他啊，还是不明白秋娘那件事的意味。

　　宋文生回了家，便去了他母亲的院子里。刚进屋，宋文生就跪到在地，求着宋母给文晚一个安身之所。可宋母听完，除了丢一个眼神给奶娘，示意她拉他起来，给他拍拍灰外，便只是凉凉的一句：“那有什么，叫她打了便是。”

　　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宋母道：“你是正当年的小伙子，什么正经姑娘找不到，以后还会有许多孩子的。”正经两字是特意咬重的。

　　宋母对这个儿子失望极了，真是执迷不悟，既然已经犯下过大错，竟然还敢偷跑出去。有孩子又怎样，先不说这孩子身世可疑，就是她宋家的，有她母亲的一半血统，这孩子料定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倒不如就这么过去吧。

　　江母在心中长叹一声，这段日子她叹气的次数，能比得上以往一年叹气的量，可还是叹不够。她抚着儿子的头顶说道：“你和婉儿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月初十，宜嫁娶，是个好日子。”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