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说是撒着欢，其实文晚出去的也不多，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日子，这次确实是尽兴。
　　宋文生待人宽容，文晚却不能忘了本分。
　　没有宋文生带着，她去的地方便极近，来回又极快。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都不会贸然出去。

　　这天，文晚刚蹑手蹑脚地从院外面回来，手正挨在门把上呢，就听见一声阴不阴阳不阳但冒着十足酸气的话:“你这贼手贼脚是从哪儿回来的呀？”

　　文晚回眸一看，跟她一起在楼里长大的花娘，正扶着栏杆盯着她，一脸的不忿。
　　文晚停了下来，问她:“锦儿？你今个怎么出来了。”

　　锦儿说话不好听，文晚却不愿意计较。她伺候的肖公子肖让，是出了名的脾气坏，这几天的同床共枕，锦儿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怎么就兴你出来？不兴我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宋文生根本不拘着文晚，他那是有多爱就有多宠。隔三差五，他们就能听到夜半宋文生屋子那边传出来的细碎声。悄悄撩开床帘往外看，还能瞧到他二人有说有笑的恩爱背影。不过最近，倒只能见到文晚了。

　　几个公子笑话宋文生，花娘们的心里却嫉妒极了。
　　一开始见着两个人如影随形往外跑的时候，还能在心里琢磨着这宋公子会折腾。现在见着文晚一个人往外跑，却是都明白过来，他这是真放下心了。
　　风月场一向无情，难得见了真情，谁不羡慕。
　　锦儿又羡又妒，说话难免带刺。

　　“山上风大，你出去多加几件衣服，我就先进去了。”文晚摇摇头，目光落在锦儿单薄的衣服上，叮嘱道。

　　“你说你命怎么那么好，”锦儿跺了跺脚，一溜小跑跑到文晚边上，把她往外拉。“我才没你的福气，还能进能出，我这是在守门呢。”又下巴一昂，指着门口说道:“呐，肖公子跟宋公子在里面呢。”

　　“不是我命好，是宋公子心善。”文晚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回她道。

　　“那你能遇到这么个善心人，可不就是命好。你说我跟你都是同一批登台的，运道就是差这么多。宋公子第一天点了你，以后回回都是你，闹段别扭，回头还是找你。我们是什么？是诗书教养出来的假小姐，说明白还是下贱出身，下贱人。该是我们捧着客人，到你这倒是掉了个个。”
　　锦儿刚才的那些不忿，倒是散尽了。回首前几日的糟践日子，现在更多的是唏嘘，是嗟叹。

　　“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这几天可把你给憋坏了吧。”文晚不接话，只一边笑她，一边用手搂过来她的手，合手一把抓紧，帮她焐着。

　　“我是比你话多，可你说你这手怎么这么烫，”锦儿白了她一眼，回握着文晚的手，惊奇于她的暖意。说道:“这么冷的天，你的手倒像个小火炉。那天你要是你逮了我的手，我一定不放开。”
　　锦儿说的是刚来寺庙的那天。

　　“那你也不能多焐了。看你穿的，还不快进屋去。等到病了，这里可没有大夫。”文晚抽开手，推锦儿进屋。

　　“也是，肖公子在你那屋里呆了那么久，也该快出来了，他要是看到我在这儿，免不了要罚我。”锦儿撇了嘴，一脸的不高兴。

　　“那你还不快进去？”

　　“我舍不得你。”锦儿眼珠子一转，想出主意来:“不如你到我屋里，陪我说说话？我想听听你跟宋公子的事。”

　　“刚才说话还夹枪带棒呢，现在就舍不得我了？”文晚笑她。

　　“那你进不进来？”锦儿睨她一眼。

　　“这回我就不进了，等回到楼里，我天天跑你那屋里去。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文晚回头望了一眼，说:“你家公子快要回来了，我也得去伺候我家公子。下回，等下回。”

　　文晚算的倒是准，锦儿刚进了屋，他家公子就撩开帘子，走出来了。经过文晚的时候，还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的轻蔑，溢于言表。文晚偷瞧他脸色不好，忙福了个身，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了，却被肖让从后面一脚踢在小腿上。

　　肖让用的劲大，文晚当时就走不顺路。一瘸一拐的往屋里挪，听了后面的关门声，文晚才歇下脚步，在门口揉了半天腿。

　　等回了屋，对于刚才的事，文晚是只字不提。进屋瞥见宋文生的脸色，也是阴沉沉的，她忙扬开笑，说道:“今个儿我去练武场了，你猜我见到什么了？那里啊，有一只三花猫。笨头笨脑的身子，怎么看都不像寺庙养出来的。你说这庙里面的小猫小狗，难道不是跟着大师们一起吃素的么？”文晚一提及那只花猫，便想起它毛绒绒的手感来，笑也带上了一些真情。

　　“佛家慈悲为怀，忌杀生，忌油荤，庙里的猫狗当然是跟着吃素。可是狗没骨头没肉吃，猫还不能逮耗子？”宋文生脸色缓和，凑到文晚身边，不由笑出声。

　　“你笑话我！”文晚佯装不快。

　　“是啊，我笑你傻。”宋文生捏着她的小手，刚才的怒火，不仅被熄灭了，甚至连点灰烬都找不着，心里又是柔情万丈。

　　他问:“文晚，你想吃肉么？”

　　“怎么？你把我当猫了。”

　　宋文生又是一笑，说道:“对屋的肖让刚才过来了，你在门外应该也瞧见了。他们又出了个歪主意，说是要趁着放生，偷点鸡鸭鱼肉吃，叫我过去劝劝梁岩跟程鸣。”

　　“那你是回绝他了？我看见他脸色可黑了。”

　　“佛门是什么地方，是修行的地方。就是有肉吃，也不要动那个歪心思。佛祖在看着我们呢，我们做什么，他都记得。是善是恶，佛祖心中自有尺度。”

　　“你倒是虔诚。”文晚搂着宋文生的脖子，蹭着他的鼻子撒娇道:“那我跟你一起，岂不是害了你？在佛祖心里，你怕是要被记下罪了。”

　　“怎么会。”宋文生摇摇头，说道:“佛祖善恶分明，你我是情投意合，又没做苟且之事。佛祖成人之美，怎么会怪我们。倒是他们，连狗都能忍住不吃肉，他们倒像是偷腥的猫，改不了贼性。”

　　文晚推他一把:“人家猫惹你了？你要这么说它，猫不吃耗子，小心耗子晚上把你鼻子吃了。”

　　宋文生抱着文晚，转了个圈，说道:“那你跟我躺一块儿的，吃了我的，你的也保不住。”

　　文晚捂着鼻子，又推了一下宋文生。宋文生一躲，反而将文晚带进怀里，抱紧了。文晚挣脱不开，问他:“要是我想吃肉，你要怎么办？”

　　“那你想吃么？”宋文生盯着文晚的眼睛，柔声问道。
　　宋文生最近越来越看文晚，只要文晚在他身边，他就爱盯着她，一瞬不落。
　　此时，宋文生的声音温柔地像在吟诗，一句问话，含情脉脉，是东风拂过花蕾，缤纷似锦。

　　文晚的耳朵都有些痒痒了，她在宋文生怀里蹭了蹭，眯着眼笑着说道:“我说了想啊。”

　　“你这么懂事，怎么会像他们，”宋文生刮了一下文晚的鼻子，不欲多谈，又说:“今天还见到什么呢？多跟我说说。”

　　宋文生再怎么不乐意掺和进去，一马车的一马车的生灵也转着轮子，从山底下运上了山。山门的那些台阶，马车上不去，是又花了大价钱，找了人一下一下扛上去的。纤夫们的汗珠子，连串洒了一路。

　　夫人们办事利落，风风火火，却丝毫没有跟庙里面的人商量过。直到庙里摆上一口大缸，还有十几个竹笼子，大师们才知道这事。

　　夫人们心想，这是在办好事，大师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她们。可久居富贵日子，她们见多的是玉盘里烹饪好的肉，哪里还记得这些飞禽水族可是会跳会蹦的生灵。

　　这人力物力财力流水般花出去了，却没讨到半分好。庙里的大师聚在一起，伸手揭开大缸，瞅见的是十几条翻了肚的大鱼，剩下的都怏怏地张着嘴，动也不动。笼子里的飞禽，羽毛凌乱，没精打采。有只喜鹊，身子是埋在草堆里的，头却歪了个方向，往外挣扎。还有只漂亮的绿孔雀，翎毛掉了一半，光了一半的屁股。

　　双手合十，大师们念叨起罪过罪过。听了那声，夫人们脸上挂不住，既不好埋怨自家的少爷们，也不是怪罪下人的时候。只能围在大师身旁，央着大师原谅。

　　庙里的后院，堆起来几个小土包。鱼缸被换了水，洒上了几把大米。剩下的飞鸟笼子被一个个打开，没受伤的就都放了，受伤的就暂时养在笼子里，准备着日后再放归山林。绿孔雀的伤口被上了药，勉强有了精力，不被关在笼子里，而是让它昂起脖子，顺着青瓦白墙一圈圈地溜达，健美的鸟王好歹是恢复了一点往日的风华。

　　放生变成了杀生，多浩荡的善举，也成了天大的笑话。夫人们被臊得不敢出屋，少爷们却瞅准了后院的大水缸和竹笼子，开始头疼起如何将它们偷出来。

　　梁岩笑他们，讥讽道:“你们这是得不偿失，偷鸡蚀把米。”

　　程鸣扯扯梁岩的衣袖，让他住嘴。梁岩一挥，便冉冉离去，只留个潇洒的背影。

　　程鸣劝道:“师傅们就住在院子里，飞鸟都是会叫的，个个声动惊天，怕是你们一碰，师傅们就知道了。大水缸半丈高，你们够得着？就是够着了，你们又有本事把鱼捞上来？我看你们啊，就此作罢。在这待着又能待多久呢？何苦冒这种风险。”

　　程鸣说的句句在理，他们也不是不明白情况，可美食触手可及，魔障便骤由心生，谁又还放得下呢。
　　万一呢，这要是得手了，且不说是吃不吃，而是美不美的问题。
　　至少能灭一灭梁岩的气焰，让他不会再这么瞧不起人。

　　想的是美，做起来却毫无头绪。屋子里是再待不住了，几个公子哥凑在一起，成天挖空心思地琢磨着，如何能够不知鬼不觉地，从大和尚们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几位公子们不在屋里待着了，反而占了院子。文晚自此也绝了出门的念头，就陪着宋文生，专心致志地研读圣典。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文晚是懒散，但正经说起来，四书五经她都是学过的。虽然文采比不上宋文生，但是至少比院里的那几个纨绔子弟要强上许多。偶尔两人诗文唱和，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颇有些神仙日子的意味了。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