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三万两千金币一次，三万两千金币两次……”
　　小丑兴奋夸张地拖长了尾音，在再次环顾了两周之后，大喊出声：
　　“三万两千金币三次！成交！”
　　特制的拍卖捶落下，发出了一声沉闷有力的混响。
　　笼子里的猪人停止了挣扎，脸色一片灰暗。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刚刚这热切到让人晕眩的几分钟里被敲定了。
　　包厢里，海伦收回了摁在竞价器上的手，坐倒在了沙发上。

　　三万两千金币，只为了买一只猪人就花了这么多钱。
　　三万两千金币，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也就只值这么点钱。
　　可再仔细想想，一个壮年的人类青年奴隶，也不过才五个银币而已。他们连进入这种等级的拍卖场的资格都没有，不是吗？
　　这么看的话，猪人好歹是比人类要值钱的货物吧？
　　各种矛盾的想法同时在脑海中浮沉，海伦不自觉地捂住眼睛干笑了几声。可这种举动说到底也是徒劳的，就算捂住眼睛，这荒诞的现实仍旧在眼前上演，直到你觉得麻木为止。

　　在笼子被重新推回后台的过程中，小丑嘴里说着恭喜的话语，似乎花了这么些钱对海伦来说，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一样。什么可循环食用啊，什么只要吃的速度赶不上长的速度就不亏啦，各种挑战她忍耐极限的话语层出不穷。虽然极力无视他的话语，可那些令人作呕的词汇还是会钻进她的耳膜，折磨她的神经。
　　她木着脸看着舞台上夸张的表演，等待着下一个可能会被推上来的笼子。
　　是的，不管是海伦还是啪啪子，都不觉得这会是一个结束。
　　海伦下意识地攥紧了啪啪子留下的袋子，心里的不安不断放大。她其实还有很多金币，但这场拍卖会就像是一个可怕的怪物，不断吞噬着她原本以为的世界，她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么确信了。
　　希望，自己带的钱真的够。

　　好在，接下来推上来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台座，盖着幕布的大小不足一米。可小丑的话音一起，海伦就意识到自己放心放得太早了——
　　“各位是否觉得今年的拍卖会物超所值呢？不不不，现在就这么想还太早了！接下来，我们本次拍卖会的压轴作品即将登场！为了它，我们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付出了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砸进去了数不清的金银……终于，我们将传说带进了现实！”
　　小丑的话语让海伦的心脏不争气地跟着七上八下起来，无数个可能性不断在脑海中交替浮现，几乎每一个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可怕未来。
　　拜托，不要，不要是那几个，不要是那几个可能性……
　　“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我知道大家跟我一样已经迫不及待了，请不要眨眼，现在让我们一起见证，传说照进现实的瞬间！”
　　刷，幕布拉开的瞬间——
　　海伦听见了自己钱袋和心脏沉底的声音。

　　无数的抽气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海伦知道，这不过是她自己的幻觉而已。可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得魔幻，过于反逻辑的一幕甚至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怪的幻术。
　　“看看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别看它这么小只，成长起来可不得了呢。只是养大它需要的投入太可怕了，我们实在养不起，只能卖掉它了。它非常挑剔，只吃高纯度的魔力聚合体，比如……圣晶石之类的。”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生物，正懒洋洋地在垫子上盘成小小的一团。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周围过多的视线，它舒展起自己的四肢和那对蝠翼，扬起尾巴威风凛凛地站起来。然后在小丑伸过来逗它的羽毛面前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喷出了一团小小的火焰，将那根不知什么动物的尾羽烧了个干净。

　　没有人怀疑，要不是脚踝上拴着特制的链子，它早就挣脱束缚，翱翔四野了。
　　不需要解释，也不用什么天花乱坠的描述，就只因为——
　　每个人都曾在教会的书册里看到过关于它们的记载，每个人都曾在吟游诗人口中听到过它们动人的诗歌。就算从未见过，也不妨碍在座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里认出它的种族。
　　“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没错，这是一条龙，一条刚刚孵化不到一个月的幼龙。”

　　龙是什么概念？
　　故事里，龙族天生神力，刀枪不入，喜爱亮晶晶的金币。天生精通全系高等级魔法，甚至有专属的龙语魔法存在。而青年龙族可以以一己之力灭一国，换算成人类现在的力量层次，那就是八阶圣者的水平！别说成年巨龙这种可以翻天覆地的存在了，说不定它们已经超出人类力量层次的巅峰，进入了传说中的九阶。
　　这些传闻就算不全部属实，就算只有一项是真的，就算倾家荡产也不一定养得起它——
　　这也是用钱给自己买一个圣者回家的机会！
　　而一个圣者意味着什么，说不定就能意味着一个全新国家的崛起！

　　在全场的竞拍者都在为它疯狂的时候，海伦的表情一片空白，连手里原本紧攥着的袋子掉落在地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还仅仅是倒数第二件商品……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一只活生生的龙族为它压轴的吗？

　　她紧紧地抱住了胳膊，冷汗迅速地浸湿了额角。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意识到自己真的低估了这场拍卖会的层次，也意识到妄想用钱来解决所有问题是多么的愚蠢。
　　“你可以留下继续参加拍卖。只是海伦，你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
　　在看到这条龙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刚刚啪啪子离开前说的话。
　　她只是一个人而已，其他99个包厢里的，说不定背后靠着一整个国家。
　　就算她真的富可敌国，但她真的要以一己之力与国对抗吗？

　　“23万6000金币！”“25万！”“30万！”
　　“100万！”
　　竞拍价以远超之前所有商品的速度和幅度飞跃着，几个呼吸的速度就突破了七位数的大关。
　　海伦沉默地收回了摁向竞拍器的手。
　　她……打得赢吗？

　　啪啪子并不知道此刻海伦的心境，她现在正沿着这座巨大建筑的回廊顶部蠕动着——
　　以红团子的模式。
　　在她冷静下来之后，两人曾经对于接下来的处理方式有过一次讨论，但互相谁都没办法说服谁。
　　啪啪子理解海伦谨慎小心的个性，她不想惹事，想最大限度以最不显眼的方式解决问题。但有时候，事情并不是准备周全就能完美解决的。就算是简单的送信委托都有失败的可能性，更别提这种明显有问题的拍卖会了。
　　当然，以啪啪子的一根筋，她其实也没想太多。海伦负责绞尽脑汁走上策，她负责兜底接下下签。实在不行就拿砖开路，就算不能一网打尽，把这破地方彻底毁了，也要让那些被束缚的魔物们恢复自由。

　　虽然这么说……
　　可这地方也建得太九曲十八弯了吧！
　　相似的墙壁，相似的雕刻，相似的回廊，连刚刚对角见到的蜘蛛网感觉都似曾相识！
　　她绕着这个环形建筑转了多少圈，啪啪子早就搞不清了，好在还知道自己是在沿着道路向下。
　　越接近底层，守卫就越发密集。红团子悄无声息地在天花板上流动，下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换防巡逻的人一队接着一队，却从没有一个人想着要抬头看上一眼。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高度并不高，守卫默认不会有人从上方入侵吧。
　　也是，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还有她这么个另类的史莱姆在。

　　远处，主持人小丑的声音朦胧地传来，龙的出现也超出了她的预想，惊得她差点就从天花板上滴下来。好在砸到守卫头顶之前，她又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把那部分粘液又给吸回去，不然就要在找到仓库之前就大打出手了。
　　完全不觉得自己这吸鼻涕一样的操作有多猎奇，红团子扭了扭身体，继续自己的流动大业。

　　龙啊……
　　听路基塔提起过，曾经的龙族跟史莱姆一族也算是来往比较多的了，说不定这回出现在这里的这条幼龙，会是母亲哪位朋友的蛋呢。不过两千年了才孵出来，大概也跟自己一样脑袋不太好使吧。
　　只有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她才能勉强压抑住自己破坏掉一切的冲动。海伦虽然怂，但她有一点说得特别对。在达到目的之前，一定不能感情用事。
　　他们魔物正在被人类做成食物。
　　两千年后残存的可能是最后一只巨龙正在被羞辱。
　　——忍耐，忍耐，再忍耐。
　　红团子不停颤抖着，拼了命向着地下空间移动。
　　她要救他们，不管是猪人，还是幼龙，不管还要忍耐多少痛苦，不管接下来会看到多么残忍的画面，她也一定要救出他们！

　　终于，她来到了这栋建筑的底部。那是一个同舞台一般大小的巨大空间，无数的货柜与牢笼有序地堆积在里面，被不知名的合金大门紧紧封锁在其中。而门外，是十个全副武装的守卫，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条通道的各个角落，没有留下任何死角。
　　也就是说，潜行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任何行动，都只能硬碰硬。
　　啪啪子不是海伦，她没办法一眼就看出这些守卫到底是什么等级。可只要想想上面正在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不难想象抢劫的难度了。
　　可再难，该出手的也要出手！

　　“恭喜78号客人，成功拍得幼龙！”
　　只隔着一层地面，小丑激动而尖利的声音毫无延迟地传进了啪啪子的耳中。
　　78号，不是她们的号码。
　　海伦失败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她打家劫舍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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