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晚上八点，位于内城的科尔辛大教堂里，晚间礼拜的钟声准时敲响。声音在圣花祭的晚间扩散开来，正在欢庆的人们不约而同地颂起了神明的赞歌。那万千祷言随着钟声一起，飘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只有零星几盏灯火的南区，仿佛已经被夜的魔法所吞噬，陷入无边的黑暗静寂之中。
　　而它的正下方百米处，随着这声祈福的钟声一起亮起的，还有一座极其宏伟却丝毫不为人知的巨大会场。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们又见面了，欢迎各位参加三年一度的拍卖会。”
　　一个小丑出现在了舞台上，动作夸张又搞笑地行了个绅士礼。
　　鲜艳的油彩，滑稽花哨的撞色衣着，蓬松卷曲的爆炸假发，不管是菱形带着棱角的白色眼影，还是裂开到脸颊的红色嘴唇，都完美地起到了掩饰个人身份的作用。
　　没有人能透过这一道伪装看穿这位主持人的身份。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上届拍卖会出了一点～点小小的状况。不过没关系，我们今年准备了最周全的措施，绝对能够保证拍卖会的正常进行！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尽情享受今晚的饕餮盛宴吧！”
　　“我知道各位已经久等了，那么废话不多说，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今晚的第一件拍卖品是——”

　　他身后的帘幕刷地大开，露出了一张铺着红色桌布的展示台。
　　台座上就放置着今晚的第一件拍卖品——
　　“来自第23号神之遗迹里发掘出的神明遗产，巨人的手炮！”
　　那是用“炮”这个词来形容实在有点过了头的东西。金属的身体总共也才半米长，两指大小的管腔，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构造。如果是炮的话，也没找到点火的地方。要不是她们视力惊人，在这个距离上根本看不清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23号神之遗迹是什么？”啪啪子问。
　　“是神之遗迹的编号。教会把发现的遗迹按照顺序编了序号方便管理。23号的话，我记得是在……北方边境，靠近达顿王国的位置。”
　　那是个罕见的地下遗迹。因为临近拉曼火山的关系，终年地热，里面四通八达的隧道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热力，甚至有部分设施是建立在岩浆附近的。
　　“岩浆？”
　　“就是烧化了的石头汇聚而成的河。”
　　烧化……
　　没见识的史莱姆想到了铁匠铺的铁水，无意义地“嘶”了一声，像是被烫到了似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既然是炮，想必大家都很好奇这个遗产的威力。那么，我就来现场演示一下。”
　　说着，另一个带着面具的人捧上来了一个盒子，小丑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东西，对着包厢这边举了起来。
　　红色的不规则球形，带着螺旋的纹路……
　　是红色的魔核！
　　然后当着大家的面，他动作缓慢地将魔核插·进了手炮侧面的一个凹槽里，扣上。
　　舞台的侧面，一块一人高的霜辉石被推了出来。
　　“各位，请睁大眼睛，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话音一落，一道火红色的光线无声无息地从他手中的手炮里飞射而出，直接点亮了那块用来测试的石头。红色的斑纹迅速在霜辉石上蔓延，不多时就爬满了全部。
　　大家都知道，霜辉石作为科尔辛的建筑材料，本身就有着优异的魔法吸收力，3级以下的魔法打在上面就会被直接吸收掉，一点痕迹都留不住。只有3级及以上等级的魔法，才会在它的身上留下痕迹。而霜辉石本身吸收魔法能量的水平也是有限的，一旦达到6级，它吸收和分散的速度就会跟不上破坏的速度，出现崩解和粉碎。
　　也就是说——
　　“这个手炮能够持续发射3级以上6级以下的魔法攻击。”海伦语气不怎么自然地说。
　　虽然看起来只能使用灼热射线这一种，但一直持续的话，杀伤力可就高了。
　　小丑只用了三秒就停止了，谁也不知道它这种攻击到底能持续多久。
　　“是个4级魔法师拿着魔核也行吧？”还比它更灵活，会多少种魔法就能用多少种。
　　“这可是在禁魔结界内部，没有人能够调动体内的魔力。”海伦严肃地提醒她，“这个手炮……放在任何人手里都能发挥出同样的威力。”
　　这才是它真正的价值。

　　“现在开始竞拍，底价5000金币！”
　　小丑的话音刚落，被特殊处理过的竞价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跟热火朝天的竞拍现场相比，她们所在的包厢却格外安静。
　　“怎么了？”啪啪子看海伦脸色古怪，问：“怕钱不够吗？”
　　也是，一上来就是底价5000，穷惯了的她都有点心肝颤。虽说准备充足，但魔核的市价多少她也拿不准，看主办方这随便拿一个出来做实验的架势，说不定压根不怎么值钱。
　　“不是，我反倒觉得太便宜了……”
　　那可是神明的遗产啊！
　　在她的印象里，就算在收集了无数遗产的教会，也把遗迹出挖掘出的每一块砖石都当做无价之宝精心保存着。而这样一个明显有特殊价值的遗产，竟然……竟然区区5000金币就可以拿出来卖掉！
　　这简直不可思议。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这件海伦眼中的无价之宝就以“区区”8650金币被卖了出去。
　　整个过程太过轻而易举，太过无法理解，海伦的脑子整个都乱掉了。
　　“为什么……”
　　“不就是个还不到6级的魔法道具吗，这种小玩意儿又没什么大用处。”
　　啪啪子剥了个橙子丢进嘴里，漫不经心地翘起了二郎腿。
　　“可……可它能让普通人也使用魔法啊！”
　　“那又怎么样，不就一把？”
　　啪啪子的话像一杯冷水，浇灭了她心里的火。
　　对哦，只有一把。谁都知道，神之遗产根本无法制造。所以这柄巨人的手炮，就像啪啪子说的，看起来好像很厉害，最终不过会沦为大家族里孩子的玩具罢了。
　　就算……它是神之遗产。

　　可能是为了吸引眼球，这个神之遗产之后的竞拍品都是很普通的东西了。什么厉害的武器啦，稀有的药剂啦之类的……当然从它们最终交易的价格来看，它们离普通这两个字也非常遥远。只是有了神之遗产在前，现在看什么都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喜的是，两人运气好，在几乎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以不到3000金币的价格，就买到了整整十盒夜之皇冠。这个远低于市场价的结果让省钱的啪啪子格外开心，恨不得变回团子当场表演一个脸滚沙发。
　　“感觉这拍卖会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似乎就等着啪啪子的这句话一样，下一个出场的竞拍品一改之前所有商品的风格，出现在了舞台的正中央。那像是一个两人高的鸟笼，之所以用像字，因为有一块红色的布完全盖住了它，所有人都只能靠形状来猜测里面的情形。
　　“接下来将为大家拍卖的，是这世界上无比美味的一种食材！我们耗费了多年的心血，终于成功培育出的新品种——”
　　是吃的！
　　啪啪子的耳朵一动，双眼放光地扑在了玻璃挡板上。
　　红色的幕布被小小丑轻轻一拽，如丝绸般柔滑地擦过金属外壳，滑落在地，露出了笼中的顶级食材。
　　“白皮猪人！”
　　一只猪人，像是菜市场里小贩贩卖的普通肉猪一样被绑住了双手双脚，挂在一根横栏上。除了后腿格外长外，那白里透红的外皮，光裸的身体，都与肉猪没什么明显的区别。
　　——如果忽略掉他惊恐的眼神，和蒙住嘴的布条的话。

　　“……呃？”
　　什么？他刚说什么？
　　猪人……是她知道的那个猪人吗？
　　舞台上的小丑并不知道啪啪子现在一脑子粘液都在想些什么，只是围着这金属的牢笼边走边激情地做着介绍。
　　“我们售卖猪人的肉已经有不少届了，想必老客人们一定都知道，猪人的肉虽然好吃但有一个比较麻烦的点。是的，它们有毒，食用之后需要服用特定的解毒剂才行。虽然有解决办法，但中毒总是对人的身体不好，经常食用还是会对人体造成负担。为此，我们的研究团队花费了多年时间，终于找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猪人的毒素其实只在它们死亡之后才会产生！没错——”他的尾音陡然提升，神情格外激动地喊道：“只要保证原料足够新鲜，在猪人还没有死亡之前吃掉就行了！对，就像海鲜那样。”

　　听到这句话，笼子里的猪人疯狂地挣扎起来，他似乎想要大喊什么，都那条碍事的布条挡住了他的舌头，让他只能像待宰的肉猪那样发出不雅的哼唧。他愤怒，他不甘，他害怕，颤抖着，挣扎着，甚至让这个特制的巨大鸟笼发出咣咣的巨响，却仍旧无济于事。
　　“哦哦，大家快看啊，它是多么得精神，多么得有活力！看看它腿上的瘦肉，看看它健壮的腹部，这说明它很健康，不仅没有疾病，还保持了足够量的运动！”
　　“我知道大家已经等不及开始竞拍了，只是在开始之前，我还有一些话想说。”小丑亢奋的语气突然一落，“大家知道，上一届拍卖会的时候出了点小乱子。虽然影响不大，但对我方的信誉度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影响，直接导致了本届我们动用了禁魔结界来对拍卖会保驾护航。”
　　没有人知道小丑到底想说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点提到这件事。这个疑问的答案，很快就被揭晓！
　　“经过我们的调查，上一次的骚乱就是猪人造成的！它们的一部分成员故意被我们擒获，里应外合想要毁掉我们精心准备了三年的拍卖会！区区魔物竟然敢密谋反抗人类，这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叛逆之举！因此我方决定，这次的猪人没有底价，从0开始竞拍！现在，竞拍开始！”
　　热烈的竞拍开始了。
　　有别于之前所有的竞拍品，不管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客人们对这个“商品”的追捧。虽然没有底价，但叫价声不绝于耳，很快就突破了五位数大关，却丝毫都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笼中的猪人仍旧没有放弃挣扎，他大概在怒吼着什么，可谁也没办法从那含混的声音中分辨出有意义的字句，终于，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
　　一道身影突然扑了过来，从她腰间的包里拿走了一样特别重的东西。早就注意着的海伦还是没能第一时间阻止啪啪子的动作，只来得及在她举起青砖砸向玻璃的最后一刻冲过去抱住了她。
　　“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她手里的砖就离那块薄薄的玻璃一个手掌的距离，却被自己身边的人死死拽着。啪啪子红着眼，一头红发在眨眼间褪去了原本的色泽，变得苍白起来。
　　这是她在不顾一切催动体力的魔力，却被禁魔结界吸收导致的魔力过度流失。
　　见到这一幕，海伦抓得更紧了。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你先冷静下，我们——”
　　“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放开，让我现在就杀光这帮卑鄙的人类！”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歧视魔物，可以，他们敌视魔物，也可以。
　　人类就是这样充满了偏见的种族，就是这样狭隘的种族。就算没有魔物，他们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敌对，他们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种族。
　　魔物可以是人类的敌人，我们之间可以拼个你死我活，可以杀到血流成河绝不停手！
　　但，魔物不是人类的食物！
　　也永远不会是！

　　“他们是该死！”眼见着就要拉不住了，海伦也没办法顾及会不会被外面的侍女听到，不得不大喊出声。
　　“但不是现在！”
　　“你放开我！”
　　“拍卖会还没有结束啊！”
　　盛怒之下的啪啪子根本不能理解她话里到底在说些什么，仍旧在不停挣扎着。
　　“万一后面还有其他的魔物要拍卖怎么办？我们不知道他们放货的地方在哪儿，要救就所有人一起救啊！”
　　啪啪子又挣了两下，这才停住，她终于意识到海伦拦住她的理由。
　　对，拍卖会……
　　还没有结束。
　　不，应该说，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差不多是时候了。”
　　科尔辛东区的宅院里，布莱特静静地坐在窗边，抬头看向那轮悬于天际的明月。
　　“要来了，那个曾经把我卖掉的拍卖会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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