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还要对着这个门看多久啊，我困死……哈啊～”
　　啪啪子坐在床边，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海伦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11点。按照这只史莱姆的作息表来看，早已经超过她平时的休息时间了，能坚持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特别是对着一扇几乎毫无变化的大门看了一天的情况下。

　　上午在收到门房送来的信件后，海伦就拉着啪啪子先去东区踩了一下点。邀请函上写的地址位于东区的南边，一栋跟其他贵族住宅没什么区别的庄园。标准的三层建筑，色相浑浊的霜辉石墙壁，精心修剪过的漂亮花园，正在打扫的女仆。
　　她们在百米外的屋顶上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点东西了。
　　考虑到贸然接近可能会有危险，啪啪子就在这栋房子的正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个空间小孔，另一端连到她们旅店房间里，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继续监视这里了。
　　只是可惜的是，从上午到现在，空间门的另一边都没有什么变化，那扇大门连一次都没有开启过。

　　据赫尔墨斯珠宝店的情报人员称，它的主人是一位一直追随拉韦尔奇公爵的小男爵。跟其他贵族在这里建房子只是为了进城述职时使用不同，因为没有自己的属地，那位男爵从二十多年前起，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了。
　　乍看起来，这里的传闻跟实际情况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出入。但正因为它的普通，就更突显出那个所谓的“慈善拍卖会”的诡异了。
　　虽然之前从没听过这个拍卖会的存在，但光是默许客人隐瞒身份这一个规定，就让这个拍卖会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面纱。事到如今告诉她这其实是个小男爵主办的，跟风模仿斯蒂尔罗加的普通拍卖会——
　　连脑子有坑的史莱姆都不会信。

　　“对了海伦，你的钱够用吗，万一到时候想买的东西太多资金链断裂就糟糕了！”
　　脑子有坑的史莱姆理直气壮地表达了不管那是什么龙潭虎穴，都不能阻挡她买买买的决心。
　　海伦：……
　　还资金链呢，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词不要乱用啊！
　　“不过不用担心，伟大的啪啪子大人既然包养了你，自然就养得起你！”
　　说着她就从空间里扔出来了一堆青色的石头，那完美的球形，那眼熟的螺旋状花纹，还有那满溢出来的元素之力——
　　“你哪儿来的？”
　　“刚趁你去厕所的时候回去‘采’的，顺便提提神。”啪啪子掏出一个小袋子，一边装石头一边开开心心地说，“这东西一定很值钱，到时候钱不够我们可以把这些魔核拍卖掉来抵扣。”
　　“这东西一旦泄露出去我们根本就走不出科尔辛！”海伦气得七窍生烟，狠狠给了啪啪子一个手刀，还不消气，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敲下去。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啊？！”
　　可怜又无辜的啪啪子被越敲越矮，最后啵的一声变回了红团子。她丢掉袋子和石头，呲溜一声钻进被子里，就露了个边出来，怂怂地反驳：
　　“我、我说过了，我脑袋里装的不是浆糊，是粘液……”
　　海伦眼前一黑，气急攻心：“你还说！”
　　“我，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万一钱不够——”
　　“怎么可能会不够？”海伦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被子的隆起，潇洒地一甩长发，金色的发丝在半空中反射出一片美丽的光亮。
　　“呵，你明天晚上就会懂得，什么叫真正的富可敌国。”

　　清晨，熹微的晨光从窗棱中流泻而入，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啪啪子不耐烦地把头蒙住，另一边，海伦揉了揉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窗外，人声渐起，钟声由远及近。
　　圣花祭，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了。

　　走出门，就能见到一片花的海洋。
　　科尔辛的每户人家都将早已准备好的植物装点在窗台、阳台、街道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都极为应景地戴上了花，男人别在胸前，女人插在发间，开始向着科尔辛的内城汇聚。
　　今天，科尔辛大教堂的托马斯主教将在内城门口举行大规模的祭祀活动，组织祷告，为女神席琳送上信徒的赞歌。作为祭祀活动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位枢机主教将联合其他十位主教，一起释放一个笼罩整个科尔辛的7级大范围神赐魔法——神圣之歌。
　　这个魔法以施放过程中会让人听到来自神国的美丽乐声而得名，范围内所有人都会得到等同于一个高阶治疗术一样的效果。有病治病，无病强身，除了不能让断掉的肢体再生以外，几乎什么毛病它都能解决。
　　这样一个大范围的高阶魔法，即便是在枢机主教中也仅有年过六旬的托马斯主教一人可以做到。几乎可以说除了这三年一次的圣花祭祭祀大典，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被神明之光照耀了。一旦知道这个，再看着科尔辛城的这熙熙攘攘的人群——
　　“哦，怪不得这么多人来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啪啪子脑子里可完全没有对神明应有的敬意，听了海伦的科普后，她一边嗑瓜子一边感叹道。
　　海伦听后无所谓地笑了笑，帮她拿掉了黏在嘴角的瓜子壳。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跟啪啪子相遇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总觉得经历了太多以前连想都没想过的事，见到了也许连梦里都不会见到的事物。这些东西不断冲刷着她的认知，她的三观，她的定位……让这个原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足够熟悉的世界突然就变得陌生了许多。
　　【你说的神明……是什么人？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吗？】
　　当路基塔说出这句话时，带给她的冲击力其实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强，起码没有魔物其实也能使用魔法来得更让她难以接受。

　　老师说，神明是仁慈的。
　　不是的。
　　老师说，神明平等地爱着每一个愿意信仰她的人。
　　不是的。
　　老师说，神明代表世间一切纯善，一切美好，永远指向光明与希望。
　　不是的。

　　仔细想想，也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与众不同的时候，就已经怀疑过了。因为怀疑，才会努力信仰，因为无法接受，才拼命去接受，因为迷茫，才想要抓住唯一的路标。
　　她其实早该明白的，不是在那次事故之后，她才被神明厌弃的。
　　早在她出生在世界上的那一刻起，不，也许在更早之前的曾经，她就已经被神明诅咒了。
　　如果不是神明的话，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拥有那么强大又不可逆转的力量呢？

　　可知道还是不知道，确定或是不确定，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没有选择，还是只能紧紧跟着神明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去撞向那层刻意隔离她的围墙，一遍遍在心底对自己说——
　　我会永远信仰并爱着席琳女神，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坚贞。
　　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她根本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席琳女神到底是不是女神，她是不是路基塔说的，不过是一位强大到无法想象的魔法师，对海伦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她只需要席琳存在。
　　那么她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幸与不幸的根源就都有了理由。

　　这么想想，敬意什么的似乎也不怎么需要了呢。毕竟不管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自身的命运，那又何必再像以前那样虚情假意。在这只同样被女神厌弃的魔物面前，她再也用不着继续扮演一个虔诚的圣女了。那个光鲜亮丽的称号跟着她曾经的名字一起被埋葬，以后再也不会被提起。
　　“你也吃得太多了吧，当心会肚子痛啊。”
　　“史莱姆才不会因为吃多了肚子痛呢，大不了我变大一号呗！”
　　“你变大就是为了吃更多吗？有点出息啊……”
　　“出息是什么，能吃吗？”
　　她就是海伦·梅莉耶，是啪啪子的厨娘，是苏安谷的一员。
　　——直到她短暂人生的终点来临。
　　只是在这之前，她要照顾好这只麻烦的史莱姆小姐才行呢。

　　“海伦，你说那个什么神圣之歌会覆盖整个城市吗？”
　　吃累了，玩累了，啪啪子坐在房顶上无聊地晃起了腿。
　　“会啊，神圣之歌的范围很大，往年连城外的旅人都能照顾到。”海伦拿着把不知在哪个小摊上买来的扇子，呼哧呼哧地扇着风。作为一个胖子，最受不了现在这种人挤人的状态了，热死个人了！
　　“放心，这个魔法是纯治疗辅助系的，对魔物也没有伤害。”
　　然而她的猜测再次落空，这位史莱姆小姐完全没有考虑到自身的特殊属性，反而在想另一个问题。
　　“我只是在想，南区的人会不会享受不到。”

　　下方的街道挤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带着对生活的热情。小贩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最近大赚一笔，酒吧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哄笑，漂亮的舞女在街边载歌载舞，一群人追着一个小偷掀起一地的鸡毛。
　　热闹，又充满了生机。
　　然而，就在三个街区以外的南区，还是像一潭死水一样，兴不起一点波澜，仿佛这个对于科尔辛来说最值得庆祝的大日子也跟他们完全没关系一样。
　　“享是能享受到没错。不过呢……”海伦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有所指地说，“对他们来说，这个魔法没什么意义。”
　　“为什么？不是说几乎能包治百病吗？”
　　“魔法治不好贫穷，也没办法让人填饱肚子。对于贫民窟的人来说，它就没有任何意义。”
　　三年一次，就算它能清除这三年来他们身上积攒的沉珂，又有什么用？它能让他们不再继续挨饿受冻吗？能让他们不再被人排挤歧视吗？能让他们过上如眼前这些人一样的生活吗？
　　答案显而易见。

　　啪啪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闭上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从小被菲安娜收养，虽然那只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村民不管是打猎还是种地都能温饱。没有讨厌的收税官，没有恃强凌弱的骑士团，邻里和睦，亲如一家。偶有争吵，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嘻嘻哈哈地就过去了。
　　她原本以为，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普通人应有的生活。
　　她原本以为，住在城里的人总会比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幸福。
　　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

　　那边，似乎祭祀仪式终于到了高·潮之时，一道金光的光柱冲天而起，金色的雨滴飘摇而下，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化为无形。落在植物上，百花齐放，香飘十里。
　　啪啪子伸出手，一滴金光融化在她的掌心，有点凉。那澎湃的光之力汇入她的四肢百骸，让每一根发丝都满溢着魔力。
　　但也仅此而已。
　　她放下手，一张嘴就被海伦的长发扑了一脸。
　　“啊呸呸，都吃进去了。我说你——”
　　话音戛然而止。
　　颀长的五指勾住发丝，拨开在风中翻飞不止的耀眼金发，纤细优美的手腕若隐若现。那只多一分嫌胖少一分显病的手将长发固定在脑后，露出了她那张极具侵略性的美艳脸庞。
　　小巧的下巴，优美的下颌，一张丰润柔软的红唇，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和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的泪痣相映生辉。若说啪啪子是美得不接地气，那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真正的人间富贵花，妖娆的带刺蔷薇。
　　“你可没说过我要把头发扎起来啊，可别骗我。”
　　她轻启朱唇，带着几分嗔怒，媚眼如丝地说。那一瞬间，啪啪子竟有种世间万物黯然失色的错觉。
　　“……你谁？”
　　我的海伦呢，我的海伦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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