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如果问啪啪子，在她心目中，海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怪人。这是第一个会在脑海中蹦出来的词。
　　紧接着就是自恋，被害妄想，被爱妄想，自我认知障碍，审美异常等一系列的负·面·评·价。
　　最后，才是脑子很好，懂得特别多，性格还挺有趣这样的好词。
　　当然这都是可以脱口而出的部分。
　　仔细想想，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海伦的话，那应该用神秘最贴切。

　　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不知道她到处旅行是为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就答应跟自己走了，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不知道她过去经历过什么事，甚至于——
　　连海伦·梅莉耶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
　　不是没有好奇心，作为一只史莱姆，她的好奇心不是一般得旺盛。不然怎么可能在记事至今短短三年的时间里，把知识积累到现在这种程度？
　　可海伦别的方面也许坑爹，但在掩饰关于自己的一切方面简直可以算是专家级水准。啪啪子有尝试问过，不管是直接问、间接问，旁敲侧击，甚至出其不备的语言陷阱都用过，但海伦就是不漏一丝破绽。她甚至闲到每次都能编出不一样的理由，完全不管会不会打过去自己的脸。

　　菲安娜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啪啪子也释怀了，大概对于海伦而言，她的秘密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吧。
　　秘密就秘密，最多她就当那些可疑的部分不存在，不闻不问好了。
　　虽然是这么下定了决心——
　　可突然在自己面前玩变身这种事也太奇怪了吧！
　　要她忍住不槽真的是要憋死她啊！

　　“你说你是海伦？”
　　啪啪子吓得一蹦老高，嗖嗖地连着后退两步，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双手举过头顶，伸懒腰一样从上到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之后向一旁挪开一步，指向刚刚划过的空气。
　　“看到没有，我的海伦是这样的，不是你那样的！”
　　对面那个自称海伦的女人摇头叹息，那动作还真是该死的熟悉！
　　“啪啪子你变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会攻击女性身材的史莱姆……”女人沉痛道。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是什么改变了你？是这耀眼的圣光吗？身处其中，魔物的大脑会出现混乱吗？”
　　啪啪子：真是熟悉的糟糕演技呢，是真的海伦，嗯……
　　那问题来了，海伦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啪啪子抬头看了眼四周，神圣之歌的金色余光还在城中残留着，魔法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失。听海伦说，这个魔法的效果是治愈一切伤病。这么说的话——
　　“那你之前是得了肥胖症所以才治好的？”
　　“谁、谁肥胖啊？我那明明是丰满好吗？你够了啊，要是再说我……呃……”
　　“发现了吗？”

　　后知后觉的海伦终于看到了自己比以前细了一半的手腕和胳膊，原本打算说的话瞬间就没声了。原本还想继续调侃的笑容僵在脸上，如风吹雨淋多年的墙壁一般斑驳剥落。她紧张地摸了下腰和大腿，最后颤抖着双手摸了摸脸部的皮肤——
　　唇边那颗标志性的大黑痣不见了！
　　显然觉得她这样慢慢确定太磨叽，啪啪子索性直接从空间里搬出了一面等身高的巨大穿衣镜杵在了她面前。
　　镜中之人体态纤细，亭亭玉立，人比花娇，艳若朝阳。即便她此刻的表情透露出了极端的震惊和一丝诡异的死气，也丝毫掩饰不了镜中人那极富攻击系的美貌。
　　“为什么，为什么，这不可能……我不可以，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行……”
　　阴云以极快的速度积聚，让海伦那如花的容颜阴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她呆滞地看着镜中人的眼睛，海蓝色的眼睛渐渐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旁人听不懂也无法分辨具体含义的断片残句，像极了两人曾经见过的□□徒念诵的污秽祷文。

　　【奥菲利亚，你一定是女神赐予我们的礼物！】
　　【我们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我亲爱的孩子啊～】
　　那是萦绕在记忆深处的话语，本以为是来自双亲的祝福。
　　然而曾经拥有的幸福和快乐，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过于短暂的镜花水月。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跟我们一起死好不好？就算到死，你都必须只属于我们！】
　　美丽精致的花园，玻璃勾勒的岁月，伴随着鲜血和火焰彻底毁灭。踩着他们尸体走到她面前的人，却极端滑稽地诉说着爱的话语。
　　【我是那样炽烈地爱着您，亲爱的奥菲利亚，为此我将毁灭这世间阻挡我们的一切！】

　　那是又一个精致的金丝织成的笼子，巍峨的城堡，绿意盎然的庭院，芬芳娇艳的花朵。
　　【你为什么一定要穿裙子，你的身体明明才是这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不要觉得羞涩，不要觉得污秽，你就是最纯洁的女神。】
　　——还有不着寸缕的幼小少女。
　　尽情散发光芒的太阳，肆意触碰身体的清风，无边无垠永远笼罩大地的天空，在空中自由翱翔的大雁，绵延起伏的群山，郁郁苍苍的森林，草丛间活跃可爱的小兔子……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
　　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

　　一只手从一旁伸出，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海伦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啪的一声将那只手打落，抱住自己的胳膊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海伦，你怎么了？”
　　啪啪子完全不顾她的抵触，想要再次走近，却被海伦大声喝止：
　　“别过来！”
　　她海蓝色的眼睛惊慌失措，不断震动着，整个人歇斯底里地抓着漂亮的金发，柔嫩的下唇被咬得渗出血来。
　　“好，我不过去。海伦你冷静点……”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楼下，热闹的庆典还在持续进行着。
　　到处都是欢快的音乐，悠扬的歌声，人们载歌载舞，热情洋溢地歌颂着女神的伟大与仁慈。而街边只有两米之隔的房屋之顶，缠绕着海伦的绝望如深不见底的地狱般愈见疯狂。

　　狂风骤起，吹乱了被层层封印的记忆。
　　【我爱您，我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献给您！请不要离开我身边！】
　　灾难【好痛】。
　　【叛徒，荡·妇，你的存在就是恶魔的诱惑……】
　　谎言【好痛】。
　　【你的眼球是那样美丽，那样纯净，啊，好想尝一尝啊～奥菲利亚，我最美丽的女神啊，我会治好你的，可以让我吃上一次吗，那样极致的美味？】
　　疼痛【好痛】。
　　【奥菲，我亲爱的奥菲，害怕吗？那就像老师教你的那样，向神明祈祷吧。在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在每一个染满欲望的夜晚……是的，那将会是最神圣的催情剂！哈哈哈哈……】
　　折磨【好痛】。

　　【神明是仁慈的。】
　　在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祈祷。
　　【神明平等地爱着每一个愿意信仰她的人。】
　　在每一个染满欲望的夜晚，祈祷。
　　【神明代表世间一切纯善，一切美好，永远指向光明与希望。】
　　在无数的尸山血海中，祈祷。
　　可还是……好痛。

　　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没有我才好。
　　对人类来说，对神明来说，对这个世界来说，我都是一道脓疮。
　　为什么我直到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明知道自己只要活着就会给别人，也给自己带来灾难与痛苦，为什么却还要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地活得像小丑一样？

　　爱是什么？
　　为什么要爱我？
　　我明明没有向除了父母以外的任何人祈求过。
　　我——

　　“海伦！”
　　海伦？那是什么？是人名吗？
　　谁，谁在叫海伦？
　　我……是……

　　视线中，有一团鲜艳的红挥之不去，像是黏在镜片上的污渍，又或是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光斑。那团红色晃了晃，慢慢地在视线里左右移动，谨慎，小心翼翼地向着这边靠近着。
　　那是什么？
　　是有别于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
　　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就好。

　　红色缓缓地移动，终于滚到了她的脚下，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可爱团子。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在眼前上演，她终于松开了紧拽着长发的手，蹲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它。红团子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团在那里，两道细缝般的眼偶尔眨上一眨，代表它还活着。她终于犹豫地伸出手——指缝中还残留着被她拽落的断发——将红团子抱进了怀里。
　　“……啪啪子。”
　　“海伦，别怕，啪啪子大人会保护你的。”
　　红团子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水，下一秒，两人就出现在了夜幕之下的泉池边，史莱姆一族的母亲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摆着枝叶。
　　啪啪子举起了一根棒棒糖：
　　“不哭，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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