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怀孕了——男女颠倒的平行世界

　　正是早高峰时间段，周宁人两只手紧握住方向盘，上身直挺挺，右腿的神经绷得僵硬。
　　算上昨天把车从医院开回家的那次，这是她第二次开车上路。
　　刘思维把钥匙和包一起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差点就要冲口而出：“我不会开车！”
　　但她看着他温柔苍白的笑脸，张张嘴又闭上。
　　在她吃早饭的时候，刘思维又吐了一次。
　　莫名一直未醒。他说等女儿醒了，让她吃了饭再送去幼儿园。
　　听到电梯到达后发出的“叮咚”声，宁人就像是恍然醒过来似的。
　　这种声音，她想，或许以后将代替炉灶的“滋滋”声，成为开启她每个新的一天的象征。
　　她在电梯里朝同样去地下车库的邻居点头致意。
　　在轿厢壁上，宁人看到自己的身影：崭新的藏青色套装，里面是白衬衫□□的上领，还有一条花领带。
　　她看起来挺拔、帅气、干练而富有力量。
　　这身装束让她既别扭又新鲜，充满不安和兴奋，再加上驾驶的紧张，重重刺激让她简直像是喝醉了酒。
　　那辆黑色高尔夫，甫一打着火，周宁人听着引擎发出的隆隆巨响，就觉得自己也像点着了似的。
　　她咽下大一口唾沫，轻轻把手搭上方向盘和挡杆。
　　有了上次从医院开回家的经验之后，周宁人已经至少搞清楚了点火、松手刹和换挡的顺序。
　　只是她还掌握不好踩油门的力度，一脚下去，车屁股左侧便差点撞到柱子上。
　　不过六年前驾校学到的知识还在，它们被牢牢地记在身体里，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右脚已及时踩了刹车。
　　身体的记忆力其实比脑子靠谱得多。它们学会的技术便绝不会轻易遗忘，哪怕再过几十年，它们也仍然可以被依赖。
　　宁人慢慢地，试探着松刹车，一点点地探测脚的力度和车速之间的关系。
　　出车库的时候又费了不少劲，那个摄像头死活检测不到她的车牌，她手忙脚乱地又倒又转，中途还把车按熄火。不过在后车烦躁的喇叭声中，那根似乎永远都不会升起的挡车杆竟然奇迹般地抬起来了。
　　一出小区大门，汇入马路上的车流，周宁人便感到手心沁出冷汗，方向盘很快变得又滑又粘，她却一秒也不敢松手擦汗。
　　身上那套一本正经的职业装更是马上捂了她一身热汗，领带则像上吊的绳子似的，让她呼吸困难。
　　瞅着点空档，周宁人腾出一只手迅速地按下驾驶室的车窗。
　　她指望能透进一点凉风，让她呼吸通畅些，但伴着风涌进来的还有喧闹的市声。机动车喇叭声，电动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以及街边小摊的喧嚣，路口执勤协警吹出的哨声，这些噪音交织混杂，一起冲向她的耳朵。
　　宁人只好脚踩住刹车，把左手从方向盘上拿开去关上车窗，同时，她把湿漉漉的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
　　车内闷热得她快要窒息了。
　　宁人试图薅领带，但只是让那只刘思维精心打好的结下滑下了一些，再薅，便死死地卡住了。
　　她不知道空调该怎样打开，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按下一个看起来也许是空调的按钮。
　　心跳没那么快了，在车流中缓缓开出一两公里之后，宁人慢慢放松了一点，视线也不再片刻不停地四下乱看。
　　只要慢慢开，就不会有什么事，宁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刹车，一边尽量安慰自己。
　　昨天在夫幼保健院的停车场，开始时也满心恐惧，后来还不是开回了家？人和车也都平安无事。
　　虽然车速极慢，慢得后面的车不断鸣喇叭，但安全第一总是没错的。
　　以前驾校的老师说过，驾驶的安全系数与驾驶公里数是成正比的，只有不断上路，才能有越来越多的安全保证。
　　纵使她万分后悔没有在考完驾照后的这么多年里勤加练习，她现在却也没有闲心思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是怎么做了六年的家庭主妇？又是怎么持有六年驾照却一天车也没开过？
　　按下那个按钮，并没有风吹出来，宁人点开另一个按钮。
　　这次对了，三秒钟之后，她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并顷刻间变得越来越大。
　　宁人吓了一跳，马上觉得车子要爆炸了，她几乎想马上打开车门跳下去。
　　同时，她发现她行驶到了一个一团乱麻般的路口。
　　这里的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全都挤在路口的中间纹丝不动。
　　宁人一抬头，便看到暗淡无光的信号灯。
　　就在同一瞬间，她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那种让人觉得牙齿间满是沙砾的声音。
　　这个声音使得她的脚猛地将刹车踩到底，继而引起另一阵激烈的刹车声，然后是一连串的喇叭奏鸣曲。
　　宁人先看见在她车头的左前方，一个骑电动车的中年男人歪在那里，接着，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白色的车紧贴在她的车屁股上，驾驶员上半身从窗户探出来，朝她大声吼叫。
　　周宁人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响，什么也听不见了，两只耳朵里满是大海潮汐的声音，在她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按了静音键。
　　她不知道该不该下去看看。
　　或许应该下去。
　　但她一时不知该把腿往哪里放。
　　脚还牢牢地，钉死般地踩在刹车上，她呆愣地看着她以为已被她撞死的中年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扶起车子，朝她这边看了两眼之后，若无其事地将车开走。
　　随之，她后面的白车也鸣着长长的笛开走了，她的脚作出自己的决定：慢慢松动刹车，慢慢提速，继续汇入上班的车海。
　　十字路口堵作一团的死疙瘩慢慢解开了，一辆辆纹丝不动的车蜗牛般地开始挪动。
　　相比起昨天的驾驶，上班的路要漫长得多。
　　那所医院离家很近，而且不是通勤时间，所以昨天那次，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上路。
　　宁人凭着过去坐公交车上班时对道路的记忆往前开。
　　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她总算有精力关注一下空调。
　　出风口吹出的是热风，不知怎么的，温度被调到了三十度。
　　宁人已是大汗淋漓，短发粘稠地站在额头上，后脑勺的发稍往脖颈中输送着溪流汇聚般的汗水。
　　她扯下遮阳板，打开上面的镜子扫视一眼。
　　幸好没有化妆。
　　早上走之前只淡淡地抹了一层浅粉色唇膏。
　　现在，那层粉色也不见了，被她一路不住地咬嘴唇、舔嘴唇而消耗殆尽。
　　镜子里的脸油汗满面，面颊和双唇都苍白无血色。
　　宁人收起遮阳板，轮流研究那些按钮的图标。
　　热风依旧在轰隆隆轰隆隆地吹着。
　　她现在知道了，这种隆隆声并不会让汽车爆炸。但这丝毫也没有减轻她的焦灼。
　　领带已经成功地薅下来，她脱了西装，衬衫最上面的三个扣子都解了，露出小半雪白的胸脯。
　　她并没有穿胸罩。
　　并非她不想，而是没有。
　　在她的衣柜里，一个胸罩也没有。
　　这很讽刺。一个曾立志成为内衣设计师的女人，竟然会没有胸罩穿。
　　她的衣柜里全是黑色或灰色、藏青色的衬衫和长裤短裤。
　　在昨天之前，那些都是刘思维的衣服。
　　他们两人各自有独立的衣柜。卧室靠北墙的是她的，靠南墙的是丈夫的。
　　刘思维的柜子里，通常除了他的衣物鞋子，还有些床单毛巾、冬季被褥等等杂物。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多少衣服可以挂。他不像周宁人，除了衣撑裤夹，还需要帽子架、丝巾架、鞋盒、内衣盒、首饰盒。
　　即便如此，周宁人还是把她那些不太常用又舍不得丢弃的东西高高地堆满了衣柜顶上直到天花板的空间。
　　早上，翻腾她那个一目了然的衣柜的时候，发现根本就没有文胸收纳盒。
　　她查看了属于刘思维的东西。也没有。
　　而她穿在身上的那只已经沾满汗臭，丢到脏衣篮里了。
　　光着身子穿衬衫，未免觉得别扭，时时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宁人一边用余光注意信号灯，一边紧张地研究驾驶室里地各种按钮。
　　她看到一个风扇形状的标志，有大有小，猜测这也许是控制出风量的。
　　果然，点了几下小风扇，噪声小多了。
　　她再试着调节温度。
　　在红灯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她总算成功地开启了冷风。
　　现在她觉得没有起初那么紧张了。她缓慢地开着车，不时还有闲情扫视一眼车外的景色。
　　过了最拥挤的路段之后，交通顺畅许多，车流似乎也不那么焦躁。
　　周宁人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鱼，一条初来乍到、游得很慢的鱼。
　　她看到旁边各式各样的鱼在水流中自由变道穿梭，觉得很羡慕，但自己也有一种重归大海般的顺畅感。
　　宁人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迈出这一步。
　　或许重新进入社会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可怕。
　　待到前方出现高架桥的时候，宁人犹豫了。
　　她本来觉得应该继续沿着原来的下路走，但纠结了一瞬之后，又觉得似乎该上桥。
　　就在她把车速降到最低，好给自己时间选择正确道路的时候，后面的车接连鸣起笛声。
　　也许开导航会更好些。
　　宁人看下时间，八点五十。
　　公司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如果这六年来一直没变的话。
　　但她现在要用手机设置导航，只能开到路边去。
　　宁人看到过刘思维时常一边开车一边划拉手机，但她绝没有这个胆量。
　　她试着把车向右侧的路边移动，但旁边车道的车疾驰而过，宁人心慌，怎样都无法变道。
　　她记起转向灯这回事，却又不记不清怎么按才是右转。
　　一边前进着，一边试着向下拨开关，她看到屏幕上亮起绿色的箭头，指向左；再改为向上按，才看到向右的箭头。
　　宁人兀自笑起来，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感到快乐。
　　转向灯 “哒哒哒”地响着，宁人紧咬嘴唇，来回盯着后视镜和前方，小心翼翼地向右侧变道。
　　但邻道的车并未减速，反而鸣着急促的喇叭飞速开过，宁人下定决心，瞅到一个空位，果断地横过去。
　　就在她马上到达人行道的时候，她看到后视镜里一辆红色的车疾驰而来，宁人一脚踩下刹车。
　　然后她听到一声钝响。于此同时，她的上半身猛地向前窜去。
　　安全带原来这么管用的。撞车原来是这种感觉。那一瞬间，她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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