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怀孕了——男女颠倒的平行世界

　　“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女孩吗？”宁人她妈反复地问。
　　“我不确定，我记不清了。”宁人有些烦躁地在地板上来回踱步。
　　“我问思维了，她说是女孩，可我看她肚子尖尖，又像是男的，我不放心。”
　　“男孩女孩有什么关系？妈你这样封建。”
　　“不是妈封建，是你姥姥，你知道她的。”
　　“不是有莫名了？”
　　“我们家五代单传，思维生多少个女孩都不嫌多。”
　　“妈，我得出去。”宁人抓起包就往外跑，被她妈一把扯住。
　　“不许出去，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要紧？”她一脸严肃地说，声音低沉，气势十足。
　　宁人几乎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
　　她所知道的妈妈一直是家庭主妇，只知做饭洗衣、照顾孩子、支持老公。
　　“妈，我看看你的身份证。”宁人猛然间想起一件事。
　　“做什么？”
　　“快点呀，拿来。给我看了我就不出去。”宁人一边说一边回微信：“我现在有急事，等下才能去见你。”
　　她妈一脸狐疑地从裤袋里掏出钱包，取出证件。
　　宁人看到周却之三个大字。
　　她本来姓姚的。
　　手机上的回复马上来了：“什么急事能比这件事还要急？”
　　没来得及打字，紧接着又是一条：“周宁人你是不是以为你吃定我了？我等你到十一点……”
　　后面的话还没看完，便被她妈打断了。
　　“手机收起来，聊正事不要总看手机，这是不尊重对方的表现。”姚却之，不，周却之摆出教训的口吻，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按下关机键。
　　宁人眼看着手机黑屏，伸手想去抢回来，不料老太太劲很大，把她推开，手机则像传接力棒似的递给她爸。
　　一直在旁闷声不响的宁人爸默契地接过去，塞进自己的口袋，用一只手紧紧捂住。
　　“你们别闹，我是工作上的事。”宁人哭笑不得，“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跟小孩似的。”
　　她妈不理，继续自己的话题：“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如果思维怀的是女孩，我们就搬过来照顾她，一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
　　“没这个必要吧？”宁人瞪大双眼。她不喜欢和老人住在一起，否则当初满可以让婆婆过来带莫名，她便可以出去工作。而婆婆也确实提出过这个建议。
　　“那要是男孩呢？你们还来吗？”
　　“是男孩就算了。”
　　“妈，你们会不会太势力？”宁人有些气愤，很想这样说，但还是憋回去了。此刻她没有力气应付冲突。
　　显然，周却之是个十分厉害且强势的角色，一如过去的她爸。
　　宁人斜眼瞅她爸那边。他的手依然负责地紧扣着口袋，毫无松懈之意。
　　以她所了解的赵梅初，此刻或许暴跳如雷了。
　　其实宁人一句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大清早他就给她发微信，说什么“我怀孕了。”
　　宁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回他：“你怀孕关我毛事？”
　　想了一下，觉得这样做太过轻率，于是打上：“恭喜恭喜。”
　　还没发送出去，她想起昨天下午余知寒那意味深长的
　　眼神，又把这四个字也删掉。
　　难道“自己”真的与他有什么？
　　“上一个”周宁人也真是不争气，玩感情倒也罢了，为什么偏偏找那样一个人？剩下她来给她擦屁股。自从来了，没有一天不是擦完这里擦那里，留的好大一个烂摊子，总也收拾不完。
　　男人果真是处处不靠谱的。
　　刘思维见她不说话，只是盯着手机发愣，忽然站起来，去给莫名穿好衣服，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听到门“哐”的一声，像是炸弹似的，把宁人从呆楞的状态中炸醒，她才忽然回过神来，看到空荡荡的家，还有桌上吃到一半的两只粥碗，不理解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
　　一桩桩事故都挤到一起，父女俩前脚刚走，爸妈后脚便进了门，催逼她生出女儿。
　　“我今天必须见到你。老地方。”赵梅初在微信里是这样说的。
　　但她父母在胡搅蛮缠，走不开。
　　假如她不去呢？他会怎样？
　　他会找刘思维吗？
　　想到这里，宁人觉得血冲到头顶，脑子里嗡嗡响。
　　看他的语气，似乎自己是有把柄在他手中的。
　　刘思维呢，他是否知道什么？
　　这个问题她不确定答案，但却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并不乐观。
　　“我觉得，像是女孩。我怀宁人的时候就吐得很厉害。”她爸说。
　　这句话非常耳熟，宁人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过。
　　也许是婆婆那里，也许是别的年长女人。
　　但这类话也皆是类似的句式。什么肚子圆是女，肚子尖是男，反应厉害是女，没反应是男之类，或者倒过来讲，竟也同样的言之凿凿，仿若真理。
　　“你说的，准么？”她妈白她爸。
　　“你说准么？不准我能给周家生出女儿？”唯有在这一件事上，她爸理直气壮，声音高昂，“你周家祖宗八辈都得感谢我姚横玉！”
　　“是么？”她妈音调不高，依旧是冷冷的嘲讽语气：“那靖人当年怎么生下男孩？一胎是男孩，第二次是双胞胎，也是男孩，一家三个都是男孩。不是你总说他，爱吐，爱吃酸，生女孩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么？”
　　宁人吃了一惊。为这份彻头彻尾的倒错。
　　靖人是宁人的哥哥。他一直都比宁人受宠。虽然表面上不太能看出来，但宁人就是能感觉到，他们对待女儿和儿子不一样。
　　小时候，她不太懂是哪里不一样，还为自己的不快暗自羞愧过。
　　例如，靖人考不好试要被罚，甚至挨打，她就不必；靖人被老师叫家长要挨罚，早恋要挨罚，念完大学必须继续考研究生，三十岁之前必须结婚生儿子，这些她都不必。
　　直到上大学之后，她才渐渐领悟过来，爸妈并非是因为更疼她才宠溺她，才这样区别对待，事实恰恰相反。
　　他们更疼的是靖人。
　　她小时候时常感到的那种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并不是自己过度敏感，而是对男尊女卑真切的体会。
　　现在她看着她父母吵架，突然有种恶意的快感。
　　她想起来，工作的第二年，她在公司附近看好一套漂亮的青年公寓，也曾想让他们帮忙买一套。
　　房子很小，只有四十平，所以总价也不高，主要是离公司特别近，装修精致，家具家电都是齐的，带上牙膏牙刷、睡衣被褥，便可以住进去。
　　她希望他们出首付，她会打欠条，就算是借的，以后会每个月还一部分。
　　“女孩子买什么房子呢？再过一两年结婚了，住到丈夫的家里，反正也用不着。”爸爸就是这样说的。
　　后来每当宁人与思维吵架，她便觉得，当初倘若坚决些，寻死觅活地一定要他们出钱，或者自己咬紧牙关拼命加班工作，买下那间单身公寓的话，或许也不至于就那样急促地结婚了。
　　至少，结了婚也有个退处，吵起架来，提起要求来，有十足的底气撑着。
　　这样一想，宁人便开始同情小叔子，觉得他与当初的自己是同病相怜的。并且此时的思谋需要的并不全是首付款，而是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宁人打算等晚上思维回来，她便同意他早上的要求，从他们的存款中取一部分出来，借给思谋。
　　“你要知道男女，让京华问问她同事不就得了？”她爸在她妈的攻势下还是败下阵来，换了一贯妥协的语气。
　　“问倒是简单，人家能说么？本来做这种事就违反规定，当场说了没人听，现在再去问，哪有这种道理？人家保不准以为我们是故意给她设套的，那以后想找人办事还有可能吗？”
　　“那，你问问思维嘛，她应该听清了。”
　　“我问过好几遍，她也不确定，说是当时宁人正在发疯。”
　　“在医院发什么疯？在家里倒也罢了。”
　　“一个大女人，两个月不上班，瞒着老公到处瞎溜达，能不疯？”
　　“爸妈，我在这呢，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说我坏话？”宁人插嘴。
　　“你知道害臊倒好了。”
　　宁人看时间。十点半。
　　赵梅初说的是“在老地方等”。
　　鬼知道他说的“老地方”是什么地方？
　　就算她知道，现在赶过去也不一定来得及。
　　老头和老太又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起来。
　　“不过，思维说过，她的印象里，那个女大夫好像暗示过是女孩。”
　　“我信思维，女婿比女儿靠谱。”
　　宁人悄悄寻摸她的手机。
　　姚横玉现在和他老婆聊得起劲，早已放松警惕，手机从他的裤袋里露出头来。
　　他倒是老来俏了。
　　穿条紧身牛仔裤，和一件浅绿色的t恤，也是紧身的，显得精神挺拔，头发微微地烫了卷儿。
　　她妈说过，他还每天一吃完饭便跑去小区门口的广场上跳广场舞，风雨不误的。
　　这样健美的好身材或许是广场舞的功劳。
　　宁人假装去餐桌上沏茶。
　　倒好两杯茶，她找着车钥匙，握在手心。
　　别的也不必带，有手机、有车就够。
　　宁人背过身去，悄悄把钥匙塞进裤袋。两口子头对头聊兴正酣，没人注意她。
　　她从墙上的镜子里看自己。
　　又高瘦又挺拔，穿黑色的衬衫，黑色长裤，衬衫袖口卷起两层，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
　　若是放到过去，十八九岁的年纪，她怕也会爱上自己。
　　她爱衬衫，所以总给刘思维买各色各样的衬衫穿，每天早上，他起床之前，她便根据天气、场合，挑出一件今天该穿的，仔细熨烫平整，挂在玄关。
　　宁人总觉得，自己并非是被刘思维的人，而是被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笔挺的衬衫领和随意卷起的袖口所征服的。
　　没想到，她多年来为他悉心挑选的那一衣柜衬衫居然都变成了自己的装束。
　　不知为何，她也突然就看不上过去自己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了。
　　现在，她几乎变成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单从这方面看来，这该算是完美人生——假如没有那些糟心事的话。
　　尤其是赵梅初。他简直像颗定时炸弹。
　　现在，距离这颗炸弹爆炸还有二十五分钟。
　　是离他远远的好呢，还是去见他好呢？
　　宁人不确定怎样做才能使自己处在炸弹爆炸的威力范围之外。
　　她依稀觉得，也许去见他才是更聪明的办法。
　　宁人把两杯茶端到沙发前，恭恭敬敬地奉上。
　　她献殷勤很是时候，那两位正交流得口干舌燥，一大杯水接过去一饮而尽了。
　　宁人瞅准时机，看她爸把侧过身子去，恰好也把周却之视线挡住的一霎那，从他口袋中一把将自己的手机偷出，随即塞入裤袋。
　　她的动作又快又轻，他俩都没有发觉。
　　“我和你爸商量好了，我们搬到你家住，照料思维，免得他像上次一样流产。”
　　宁人听见“流产”俩字，心里咯噔一下，但也一闪而过了。她有更要紧的坎要去迈。
　　“你同意么？”她爸问。
　　“同意同意，都随你们。”宁人瞬间已溜出门，按了电梯。
　　让他们来一起住这种决定，不知是算饮鸩止渴还是算引狼入室？
　　等电梯的当口，她按开手机，脑子里预料不及会看到什么样的爆炸信息，于是心脏砰砰急跳，又担心父母出来抓人，最好把门关上，争取一点时间。
　　他们想是年纪大，反应慢半拍，出来抓捕女儿也只扯到一只袖口，拽掉一粒扣子而已。
　　宁人在徐徐下降的电梯里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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