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怀孕了——男女颠倒的平行世界

　　周宁人用最轻的动作转动钥匙。
　　当她听到锁孔发出“砰”的一声的时候，她吐出一口气，轻轻拧下把手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换拖鞋，走进去。
　　刚才，她忽然想起有一夜刘思维晚归，她把门的内锁别上了。
　　他回来，打不开门，她的手机也关机。他便歪在门外的防滑垫上睡了一夜。
　　现在，她多多少少地有些心虚。
　　当然那天是她的生日，刘思维再有什么理由也不该在外面待到深夜才回。
　　但即使不是生日，难道就有充足的理由晚归么？
　　周宁人屏住呼吸，摸黑进屋，挪到沙发那里坐下休息。
　　她盯着卧室门看了一小会儿，直到确定里面没有灯光漏出，她相信刘思维和孩子一定是睡了。
　　他打过几个电话，问她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她说回。
　　打第二个电话的时候，她模棱两可地说，等下看工作情况。
　　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和同事们在餐厅包间落座了。
　　她手捂在话筒旁，从吵吵闹闹的包间走出来，歉意地说今天全部门加班，所以不回家了，让父女俩先吃。
　　“那你还回来睡吗？”刘思维问。
　　她听不出他的口气，是生气呢，还是平静呢，是严肃呢，还是揶揄呢。
　　“回，我很快就回的。”
　　挂上电话往回走，宁人忽然记起，她刚才的这句几乎就是刘思维曾经的原话，一个字也不差。
　　而刘思维在电话里问过的那些问题，也是她一字不差问过他的。
　　他们的角色已完全对调了。
　　包间空调剧烈的冷风迎面吹到脸上来，宁人哆嗦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吃饭的时候，她心情复杂，迟迟无法从刚才的电话中回过神来。
　　有一瞬间，宁人觉得，这是对刘思维绝好的报复。
　　他对她的冷落、忽视，以及信口承诺却从不兑现的敷衍。接着她又觉得不对。她自己变成她最讨厌的那种人了，这不对。
　　但这些也就是那么一闪念而已。
　　很快，她纷乱的思绪就被觥筹交错的声音盖过了。
　　在这之前，周宁人从未想过自己是可以享受交际的乐趣的。
　　她一直认定她是安静的、喜欢独处的那类人。
　　餐厅的装修很奇特。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巨大的山洞。
　　走进去，有许多各具特色的小山洞，是一个个包间。
　　饭菜上齐之前，大家做游戏打发时间；上完之后，又一边做游戏一边吃饭罚酒。
　　聚餐是余知寒提出来的，说是给宁姐接风洗尘。
　　提议一呼百应，马上得到全部门同事的支持，包括赵梅初。
　　她已经知道了，赵梅初现在是内衣部的主管，而她自己依然只是个设计师而已。
　　直接或间接地，宁人知道了关于“现在的自己”的一些信息。
　　令她多少有些失望的是，她在电脑里并没有找到明年第一季度的计划书。U盘也找过了，没有。
　　对于有这么多年职业断层的宁人来说，有太多的流行资讯等专业知识需要补齐，所以她根本无法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将这份计划赶出来。
　　好在，赵梅初打开她的电脑之后就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
　　旁敲侧击地，她很快从余知寒那里了解到了“自己”两个月没来上班的原因。
　　此刻她歪倒在沙发上，头晕目眩。
　　不知为何就喝了那么多红酒，一杯接一杯。开始是他们劝她，她婉拒，婉拒不得便硬着头皮喝下“这最后一杯”。后来，不知从哪个“最后一杯”开始，她主动端起酒杯，沿着圆桌，顺时针，不管是上属还是下属，依次敬过去。
　　周宁人想在沙发上睡过去。
　　但她还是挣扎着站起来，轻轻打开卧室门，摸着黑走进去。
　　大床上空无一人。
　　刘思维也许在女儿卧室睡着了。周宁人想。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大人总能先把自己讲睡。
　　她感觉到自己正趴在一本书的上面。
　　宁人知道那本书的名字，昨晚她就看到过——《灵魂有香气的男子》。
　　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地感觉似乎有人走过来，脱掉她脚上的鞋袜。
　　再次睁开眼是在一双蛇似的手在她皮肤上游走，让她觉得酥痒难耐之时。
　　宁人睁开眼，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刘思维光着身子，躺在她侧面，蛇似的手正是他的。
　　她腾地从床上蹦起来，撞到天花板的吊灯，那盏有很多水晶吊坠的灯猛烈地晃动起来，宁人赶紧伸手抓牢。
　　然后她跳下床，捡起地上的裤子往腿上套。
　　“你干什么？”刘思维也坐起来，声音带着寒气。
　　“上班啊，七点了，我到公司得两个小时车程。”
　　“今天周六。”
　　“哦？是吗？”她放慢动作，摸手机，顺带扫了一眼他的脸。
　　他脸拉着，眼圈有些红。
　　“昨晚又喝酒？”他问。
　　“第一天上班，被同事们拉去请客。”宁人低头扣扣子，声音闷闷的。
　　“你答应过不再喝了。”他不动声色地，但明明透着委屈。
　　“我……”那句“我以后都绝不再喝了”就要冲口而出，但周宁人及时意识到——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也许这样一句话说出来，他马上就会破涕为笑，但同样的糖喂久了，怕是以后就再也不觉甜了。
　　宁人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扭头过去继续穿衣服。
　　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和同事们一起喝酒玩闹时她无比放松的情绪。
　　她也不想承认，相比起回家陪刘思维和女儿，她更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但宁人也有合理的理由，她觉得这是她在家闷得太久的缘故。做主妇这么多年，她需要这样的放松。况且，她现在要赚钱养家，所以这种放松不仅是她应得的，也是必须的。
　　宁人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穿完衣服。她不知自己是该先走出卧室，还是等刘思维先走。
　　她有些诧异，不过才过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她居然就失去了在这个家里那种十足的自在感了——那种领地主般的统领感和适宜感。
　　她一直没再看刘思维，但却能感到从他那一边的床上传递过来的不快。
　　在大床的两个枕头之间，像是竖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她想到客厅里去，这种空气凝固般的不适感应该会好一些。莫名在那里，她听到她在玩汽车了。
　　刘思维从另一侧的床上跳下来，在她之前出了卧室，丢下一句话“你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了。”
　　这句话很轻，宁人假装没听到，若无其事地去找莫名一起玩玩具。
　　她把女儿放在脖子上，让她骑着自己，牢牢抓住她的两只胳膊，让莫名拿着汽车在空中飞舞，假装这是她刚刚发明的飞车。
　　莫名清脆的笑声让氛围好多了。
　　宁人看见刘思维一手拿着大勺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们笑。
　　宁人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看到刘思维挺着大肚子的光身子。
　　他穿着衣服还好些。
　　反正，原来他也有啤酒肚，现在体积不过是略大些。
　　但倘若他什么都不穿，那对宁人来说就是另一码事。
　　她三十一年的认知让她根本就没办法接受一个怀孕的男人的身体。
　　宁人还没时间详细地上网搜索，这个世界里的男人到底是怎么生孩子的，他们为什么会有子宫，又为什么同时保有了雄性□□官。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她曾试图思考有关男女的问题，但总被各种意外事件弄得焦头烂额。其实就算真的有时间有精力坐在桌前苦思冥想，她也不见得能理出任何头绪来。
　　只有一个灵光乍现的念头一闪而过。那就是：男女之事，或许不过是上帝掷骰子决定的罢了。
　　在上帝犹豫着，是要给男人子宫还是给女人子宫的那一瞬间，便产生了两个平行世界，在这两个世界中，一个是女人拥有子宫的世界，而另一个则是男人拥有子宫的世界。由此，子宫的问题便导致两个世界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性别分工。
　　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事，其实真的是理所当然的吗？
　　现在她在这个男人拥有子宫的世界里。假如永远在这里待下去，以一个统治社会的性别存在，宁人觉得，自己似乎并非不受用。
　　有很多很多次，她都有过“假如我是男人”这样的设想。
　　就像现在，把女儿顶在脖子上玩儿这种事情，过去是刘思维做的。
　　莫名的玩具柜里，全是汽车、飞机、恐龙、乐高什么的。这些代替了那两柜子娃娃。
　　假如有机会的话，宁人暗暗寻思，要不要再试试，还有没有可能再次回到过去的世界？
　　距离下次刘思维做产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在这之前，她应该没有任何理由独自去夫幼保健院。
　　在这里，一个女人独自去产科是匪夷所思之事。
　　就连女的产科医生，都会让人心有芥蒂。
　　刘思维又在吐了。
　　宁人让他去卧室休息，自己走进厨房做早餐。
　　她打开音乐，一边听音乐一边切咸菜、煮粥、煎蛋。
　　厨房的这套音响，是房子装修的时候特意让师傅安的墙上的。
　　当时刘思维很不解，觉得音响这东西应该放客厅。
　　但周宁人说，自己只有做饭的时候才喜欢听音乐。
　　厨房里热气蒸腾，她把窗户打开，轰隆隆的油烟机的声音伴随着环绕屋内的音乐。
　　这种感觉让宁人觉得安全，像是失去了许久似的。
　　又想起开车去上班，和在公司时发生的事。
　　比起她的厨房，外面的世界让她十分不适。
　　自然，和许多人在一起喝酒游戏，倒是热闹非凡，但她相信，只要新鲜劲一过，她还是会怀念她安安静静的客厅和厨房，她的小王国。
　　更糟的是，昨天下午，她对着电脑咬了半天的铅笔头，只打出来一行标题。
　　让一个六年没上过班的女人去做时装设计师？还让她写下年的设计计划？
　　她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等到下个月。她必须想办法尽快让自己回到过去的世界。那个有序的，合理的，男是男女是女的世界。
　　还有那个赵梅初。
　　听余知寒说他还未婚。
　　并非是一直没有结婚，四年前曾结过一次，对方因为他生不出孩子，两年后便离了。因为没家庭也没孩子，所以赵梅初有的是时间，恨不得吃住都在公司里。
　　就在两个月之前，部门主管离职，赵梅初上了位。
　　为此，周宁人大闹老板办公室，怪她用人不公，摔下一张辞职申请扬长而去。
　　但她老板吕仙游，把那张申请书撕得粉碎，只答应给她两个月的带薪假，冲她的背影吼道：“想辞职，门儿都没有！”
　　这些事，余知寒说，在公司是人尽皆知之事。所以看来宁人是真的失忆了。
　　“他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脑密码？”这个白痴问题一出口，宁人便后悔莫及，她突然记起密码是赵梅初的生日。
　　确实是，后来她想办法去人事那里求证过了。
　　余知寒的嘴角上果然就挂上了深不可测的微笑，乜斜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宁人指着自己的鼻尖，“你不会是说我和他有什么吧？”
　　真好笑至极。赵梅初曾经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类男人。
　　“荒唐！我宁可和你有什么，我也不会和他有什么。”宁人赌咒发誓。
　　余知寒脸红了。
　　宁人发觉自己说错话，但看到余知寒脸红的样子又觉得很有趣。
　　她一边做饭一边回忆，试图理顺这些事。刘思维面色苍白地走进来，开柜门拿碗筷。
　　“等会儿要去我家，你还记得吧？”她虚弱地问。
　　“记得。”宁人随口答，但她马上记起那份未做的计划，“不过我今天得去公司加班，你带莫名去好了，我送你们。”说完之后，她又加上一句：“或者我帮你叫车。”
　　“又加班？”刘思维紧皱眉头，一脸痛苦的表情，分不清是因为呕吐还是因为加班。
　　“有份计划我需要赶出来。”
　　“思谋回来了。”
　　“哦，那……”宁人不知说什么。
　　思谋是思维的弟弟，在南方大城市工作两年，除了过年，平日极少有空回来。
　　“说是想在公司附近买套房子，回来征求我们的意见。”
　　应该不是征求什么意见，是想借钱吧。宁人心说。
　　果然，思维接着说：“他刚刚工作，没存下什么钱，我们不如帮帮他，先付个首付就好。”
　　“我们自己怕是也没有这么多。”
　　“也不都是我们出，还有我爸妈呢，一半一半好了。”
　　“要多少？”
　　“不过，我妈暂时不同意，说是男孩子家买什么房子，等过两年嫁了人，自然就有房子住。”
　　宁人愣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听不懂他的话。每个字都明白，就是组合起来的意思不懂。
　　但再一转瞬，宁人还是醒转来。
　　思维犹自唠叨着：“爸妈真是老古董，重女轻男。男孩子怎么了？难道思谋以后也要像我这样做个家庭主夫吗？什么时候结婚还不一定，就算是结了婚，有自己的房子有什么不好？吵了架至少还有个落脚处，有个地方哭一哭，不要像我，除了娘家无处去。就算往娘家躲，也总是被他们劝着赶紧回自己的家……”末了她说：“你还是回去吧，帮我劝劝，他们都听你这个儿媳的。”
　　除了第一句，他后面说的话周宁人一句也没听到，因为她正盯着手机发怔，嘴里的饭粒掉到餐桌上。
　　手机上是赵梅初发来的微信：“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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