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幸好这家酒吧不大，我就算横冲直撞的也能冲出去。逃离了那个暧晦不明的地方，就算外面是黑夜，一眼看去也觉得豁然开朗。酒吧门口的灯箱不停的闪烁，路灯尽职的亮着，可是我却傻了眼。本来来的时候我就不太认识地方，这会仅靠着路灯，就更分不清楚方向了。

　　而且天一黑，酒吧门口就更加热闹。不少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有的正准备往里走，有的就聚在一起喝酒说笑，端的是乌烟瘴气的很。

　　我拼命回忆和周旭晨是从什么方向来的，又担心的频频往身后看。我怕周旭晨在里面借酒浇愁，又怕他会追上来不依不饶。我终于把心底的压抑说出来了，可好像根本就没有轻松多少。

　　我想着周旭晨，心里就非常的心虚和不安。我十分害怕他不好，害怕到我都不敢去想。因为我不敢深想满腔赤诚的少年心思受到打击后会是怎样的崩溃，正如我对钟晏那样。

　　我愣了下神，拼命回想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这里吵吵嚷嚷，笑骂声混在一起，我站在路口，只是一个犹豫的功夫，就听到一两声，急促的叫我名字的声音。

　　我慌了神，一下子僵在原地。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只是我不敢回头。猛然间，却听到谁骂了一句脏话，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明显的带着暴躁的醉意。

　　紧接着是周旭晨的声音，“滚！”

　　“你小子挺拽的是不是！”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身后的声音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分明的蓄满了挑衅的意味。我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去找人，只看到周旭晨被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围在中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那几个围住他的少年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主，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酒味，摇摇晃晃的站不安稳，还有几个人手上都抓着一个酒瓶。推推搡搡间，我看的心惊肉跳，就怕谁抡起酒瓶子朝周旭晨一敲。

　　那几个人不依不饶，周旭晨的状态也很不好。都是一群半大的少年，最是不懂得退让的年纪。现在这样，起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众目睽睽下，谁先给谁下脸。

　　透过人群缝隙，周旭晨看到几步之外的我，他猛地向前一步，冲动就要去推挡着他的那人的肩膀。

　　周旭晨的这个举动彻底把几个少年的怒火给点着了，旁边一个黄毛直接按住周旭晨的肩膀，抬手就给了他脸上一拳。

　　周旭晨竟然硬生生挨了这一拳，被打的身子一偏，往后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他依然不管不顾的去推搡前面的人，试图从人圈里冲出来。

　　那几个少年当然不让，他们脏话连天的骂着，每个人都恨不得去推一把周旭晨。我只感觉心脏强烈的跳动，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冲上去，用力推开那几个人，“你们让开，让开，都不要碰他！”

　　我耳边都是笑声，骂声，我只知道我见不得他们这么对待周旭晨。从我认识周旭晨第一天起，他就是个目中无人，骄傲的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欺负他。他是周旭晨，我只希望他永远都是周旭晨。他不能因为任何人丢掉他的自尊和骄傲，他要永远都那样肆意妄为。这样，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再愧对于他了。

　　从我冲过来的那一刻，周旭晨的双眼终于亮了起来。他狠狠一抹嘴唇，跳起来直接和旁边的黄毛扭打在一起。俩人滚在地上，那样无章则的扭打之下，最终还是周旭晨占了上风，黄毛连连喘气，“你们他妈的看着干什么，给我干死他！”

　　七手八脚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周旭晨身上，我急红了眼，疯狂的想推开那些人，混乱间身上也挨了好几下，我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疼，只知道喊着周旭晨，拼命阻止那些人再靠近他。

　　混乱中不知是谁分开了我们，围观的群众急吼吼的叫着，我只听到什么“保安来了”的话。我想应该是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酒吧里的注意了，才找人来处理。

　　酒吧虽然小，但来的这几个人都孔武有力。不说年龄，光在体型上就胜了我们一轮。那几个少年终于不再横了，但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尤其是那个黄毛，哪怕是被人拉住的功夫，还冲上去踹了周旭晨好几脚。

　　我跌跌撞撞的扑上去，用我的身体护着，阻止任何人再去碰他。“周旭晨，周旭晨。”我只能叫他的名字，眼泪模糊中我看到的只有他身上脏兮兮的脚印，不觉中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周旭晨的身子动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猛地抱住我，“安安，顾安安，顾安安。”

　　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只能以对方的名字为标记。我和周旭晨紧紧抱着，听到的都只有彼此呜咽的哭声，“安安，我不想分手，我不分手。”

　　我心里沉痛难言，周旭晨更用力的抱紧我，“我不分手，我死也不分手。你要用我报复就报复好了，我无所谓，我不在乎，只要你别离开我。我不分手，我绝对不分手！”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是哭。周旭晨的声音越来越慌乱，但反反复复的，他都不肯松口。

　　那样骄傲的周旭晨，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决绝，才能说出这些卑微的，乞求的话。

　　年少的我们，在还可以肆意流泪的年纪，真有这么一个少年，他的眼泪只是为我而流。我们早已懂得自尊和骄傲，内敛和矜持。却是他，彻底放弃了这些，甚至声泪俱下，只是请求我不要走。

　　我终于意识到，周旭晨是真的喜欢我吧，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我。虽然他说过很多次，可是我却从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们同有少年人的一番赤诚，我尚且知道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对钟晏不可告人的心思，却又惶然无畏的伤害另一个人的诚挚。

　　我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却始终记得那个抱住我的决绝的怀抱。我但凡有一点挣扎，只会引起周旭晨加倍的恐慌。他一直在请求，可是等我要说话的时候，又被他惊恐的打断。时间真的过去了好久好久，等到周旭晨松开我，周围的人群已经都散了，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酒瓶子滚落着，提醒着刚才的事情的确存在。

　　我想，我可能是第一个看到周旭晨这么狼狈的人。他头发蓬乱，眼珠通红，脸上还印着泪痕。只是表情里还隐隐带着一股狠决，让人看着只觉得害怕。

　　路灯下的我们看着都有一丝疲惫，还有阵阵的冷意。我仔细看，周旭晨脸上还有一道刚才打架留下的乌青，我有些担心，“你这样怎么回去？”

　　周旭晨满不在乎，“就说跟醉汉打架，糊弄过去就行了。”

　　我只觉得愧疚，周旭晨握住我的手，斟酌道：“我送你回去。”

　　我点头，被他带着往前走。周旭晨握着我的那只手十分的用力，带着生怕让我跑掉的力道。我也不敢挣扎，继续随着他走到摩托车的旁边。

　　我们好像一切如常，但我知道，我们俩内心都在经历着翻江倒海的巨浪。

　　当周旭晨又一次从后座取出那个头盔的时候，他突然说：“我问过很多人，都说女生会喜欢粉红色。我一直藏着这个头盔，就希望有一天你能坐在我后面。安安，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他一句话，又把我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我垂下头，根本无力去接那个头盔，开始大颗大颗的掉眼泪。我宁愿他不要再理我，宁愿他再凶一点，也别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他对我的期许。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愧疚。

　　可是情绪是不能替换的，我再愧疚，始终是愧疚，我也不可能生出别的感情。

　　我一直拼命的想要长大，可是这一刻，我又那么拼命的想要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我和周旭晨还在争锋相对，还在不依不饶。我们的喜怒哀乐都形于表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不惯就是看不惯，根本无心去思考另一种感情。还以为长大了可以更潇洒，却原来，长大是这么磕磕绊绊，无力回天的感觉。

　　童言稚语才更真实，因为孩提的我们不用考虑任何前因后果。爱恨情仇，都可以脱口而出。而长大了，却变得这么寸步难行。

　　“安安。”周旭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抓着头盔的骨节倔强的凸起，“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总有一点。我就不信，你会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抬头看着他，突然惊觉，我和他已经认识这么多年。小学，初中，到现在。高中还有三年，而高中是学生生涯里最重要的一段时光。钟晏说过，到了高二就要分文理科，文理科之后就是最不见天日的学习噩梦。到那时候，一切的多余的感情都比不上用功考一个好大学重要。感情是最经不起消耗的东西，这种年少的，不甘心的喜欢，在命运和前途面前，又有多重要呢！

　　我隐隐能懂一些周旭晨的性格，他是骨子里的桀骜和叛逆。就像别人越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偏要去做一样，一切不过是少年人的自尊心。

　　我慢慢的组织起语言，“等你不喜欢我了，我们就分手好不好？”

　　周旭晨先是困惑，随后怔怔的望着我，露出一个特别苦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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