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家，就在进门之前，我都是抱着要跟爸爸大吵一顿的决心的。可是等我打开门，客厅早就黑的一片空荡荡。我兀自回到房间，心里又酸又痛。

　　军训已经过去，第二天闹钟敲响的时候，我的高中生涯正式开始了。

　　比我还早的是厨房里时轻时重的动静，听着像是揉面声，切菜声。夹杂的还有孩童哭哭啼啼的闹声。我烦的连赖床的心思都没了，满身起床气的去厕所。

　　等我梳洗完毕，匆匆赶着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眼神一瞥，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的早餐。我才突然醒过神来，这个家里，已经多了两个新人了。

　　我只觉得喉咙里像堵了口黄莲，从嘴里一直苦到心脏。但是爸爸却很高兴，对他来说，他的生活已经开始了彻底的改变。有人为他洗衣服做饭，有人帮他提高了生活质量。就像现在才开始的早晨，他不用急匆匆的赶去上班，路上再随便买一口早饭。而是像现在这样，安心的坐下来，喝一口热腾腾的米粥。

　　我回房间换了衣服，今天虽然不是周一，但是因为高一的入学仪式，校领导肯定要在国旗下开大会。我看着镜子里穿蓝白校服的自己，心里只觉得有一股激荡。我现在穿的是北郊的校服，我终于是北郊高中的一员了。

　　看来看去，我又嫌自己的形象不好，再厚厚的涂了一层美加净，好像这样皮肤就能更细腻一些。结果只是搞的自己满脸浓腻，揉都揉不开。

　　我背上书包，出门的时候我爸唤我，“过来吃饭。”那么平常的语气，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也许大人表示示好的方式，就是让孩子过去饭桌。

　　我看了一眼饭桌上的另外俩人，没理他，直接走了。

　　一出门，才感觉到了神清气爽。刚到楼下，我就看到距离不远的小道上，那个正在等我的少年。

　　昨天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迈出的步子都带着点沉重。

　　这会阳光才露出点曦微，照着小区里的茵茵绿绿。早晨最忙碌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小道上，精神奕奕的少年等的正是我。他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敛去了不少少年人的桀骜傲慢，只有独属于他这个年纪才该有的明朗健气。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同样的小道上，也是穿着北郊高中校服的少年，他推着那辆捷安特回过头来唤我，“顾安安，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周旭晨也朝我做着手势，“走了安安，我送你上学。”

　　他变得和我爸爸一样，都对昨天的一切不说不问，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好像就都不存在了。

　　我愣了一下，快步走向他。周旭晨的笑容越来越明朗，他从后座里拿出那个粉色的头盔，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递给我。

　　我接了过去，开始没话找话，“你每天都起这么早，不困吗？”

　　周旭晨只是笑，“我想跟你一起上学。”

　　我接过戴上了头盔，“再不走真的迟到了。”

　　周旭晨也不多说，发动了摩托车疾驰而去。我坐在他身后，心里不无紧张，想来想去还是问一句，“昨天回家你家里人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糊弄过去就成了。”周旭晨满不在乎的回答。

　　他的态度让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禁不住的难受。周旭晨从未提过他家里的情况，只是偶尔的几句，都充满了不屑和逃避。我也不再问了，只专注看着四周掠过的风景，默默数着到学校的路。

　　北郊高中的大门近在眼前，我扯了扯周旭晨的衣服，想在这里下车。但是周旭晨却好像感觉不到，摩托车自顾自的往前冲，直接冲到了学校里面。

　　周旭晨慢悠悠的停稳，我才从车上跳下来。一进校园，顿时淹没在同样的蓝白校服里。

　　偌大的校门口，正是上学的高峰期，路过的同学们都在往这个方向看。其中不乏还有几张熟悉的脸孔，都是在军训的时候见过的。

　　我才回过神来，经过军训之后，大家都已经彼此熟悉了一阵。何况周旭晨还刚在新生中展露了头角，早已混了个脸熟。现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大家想不注意他都难。我跟在他身边，自然也受了不少注目。

　　我有些不自然，趁着周旭晨去停车的时候，率先跟他拉开了距离。不过才走几步，周旭晨就跟了上来，并肩走在我身侧。本来他就个高腿长的，我走路也走不过他。我一路都挺紧张，就生怕再惹人注意。好不容易到了教学楼，我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周旭晨送我到了三班门口，才一转身上楼去了。教室里人不多，大家都在座位上互相说笑。不用蒋健那张自我介绍的稿纸，两个星期下来，大家都熟悉的差不多了。我刚坐下，就有人跟我打招呼，笑着问我：“你跟五班的那个人一起来的？”

　　我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周旭晨。

　　那一刻，我绝对在这个同学的眼睛里看到了八卦之火。

　　幸好同学们都陆续进教室来了，我哼哼哈哈的糊弄过去，趴在桌子上装沉思。

　　我料想的没错，今天做早操的时候，校领导就在国旗下开起了大会，就着北郊的创校历史、精神、理念，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堆。着重表现了高中在人生中是占取了如何重要的三年，我们应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我个子不高不矮，就排在队伍的中间一点，国旗下讲的吐沫横飞，我听的直打哈欠，只能无聊的左顾右盼。

　　我的视线远远穿过，扫到某个方向的时候，我突然愣住。尽管都是同样的蓝白校服，我想我应该也没有认错。

　　看方向应该是一班，站在比我稍后一些的位置，有个白白净净，表情淡然的男生。他规规矩矩的站着，双眼直视前方，一动不动，竟是我们这一大片新生中难得在仔细听报告的人。

　　我看了他几眼，又忍不住再看他几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那个男生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的头一偏，就朝我看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但也不避讳，直直看着他。

　　刚才只能看到他的侧面，现在看到正脸，我就更确定了。他能考进北郊，还有被分在尖子班我一点都不奇怪。我看到了他眼里的那点讶异，原来他还记得我。

　　我始终记得我的第一任同桌，那个怯怯懦懦，但聪明的过分的陈书远。我真的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他倒是还记得我，我有些意外。

　　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了，当解散音乐响起来的那一刻，我们都有些解脱的感觉，操场上的人流整齐迅速的退去，然后蒋健招呼后排的几个男生随他去教务处领书。

　　新教材发下来的之后，最好闻的就是还热烫的书香味。今天是第一天，我们都没指望能学到什么东西。每位老师进教室就是自我介绍和熟悉课本，一节课下来说什么的都有。我发现我们班的老师整体都比较年轻，显得教学气氛都很热烈。但是到了我最怕的数学，心里还是有那么些不平静。

　　到了蒋健的语文课，他就开始按照我们的入学成绩选班干部。我郁闷的叹气，就算心里有点期待也知道，这种没我的份。

　　我才知道丁雪娇的入学成绩不错，蒋健让她当了学习委员。我回过头给她庆祝，看到她脸红的不好意思的一笑。

　　下课之后我也忙着翻那几本教材，尤其是数学，越翻心就越乱。对着课本上那一串串的我看不懂的公式，我内心那块庞大的考上北郊的骄傲终于开始摇摇欲坠。最后，对着数学就崩塌了。

　　光是小学和初中的数学就要了我的老命，何况是高中，何况是北郊。

　　我是发自内心的很佩服钟晏，他是怎么才得到这个“理科第一”的。

　　就算我追着钟晏来到了这里，可是我也丝毫没有他的能力。三年后，我还能去北京吗？

　　我心里一片苍凉，只能趴在桌上直叹气。

　　我忙着感叹的时候，只听到教室后面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笑过之后，又是窃窃私语，说的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但那些声音还挺杂。我就回头看了看，发现是我们班最出名的几个女生在后排说笑。说她们最出名，倒不是说成绩有多好，就是漂亮，胆大，会来事，能迅速和老师同学们打成一片。就连军训的教官那么凶，她们也能嘻嘻哈哈的开玩笑。这不开学没多久，就都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每个班级都会有那么几个引人注目的男生女生，我朝后面看了几眼，没在意的继续趴回去，也没注意到，我回过头的时候讨论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

　　放学之后，没多久我就在窗外看到了周旭晨。一看到他脸上的淤青，我心里就一阵难受，只能低下头假装收拾书包。

　　在走廊里汇合的时候，周旭晨顺手把我的书包拎了过去。搭在肩上，真像是怕我逃跑的样子。

　　“你急着回家吗，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周旭晨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他正说在我的心上，想到家里那两个人，我也真的不想回去。

　　我一点也没犹豫，“那我们去转转。”

　　周旭晨挺高兴的笑了，我们站的又靠近了些。这时候，我们班有几个女生正好出来，其中一个长发女生路过我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眼角冷冷的瞥了我一眼。

　　我被看的莫名其妙，转头看了看周旭晨，他也是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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