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四点多的时候，爸爸准时到家。我都清晰的可以听到钥匙入锁孔，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道脚步声去迎接他。

　　从门口走向客厅的那点路，他们俩人应该是在说着什么，我能听到一点窃窃私语。但那声音很模糊，只能听得出是声音，说的什么实在半点也听不清。不过，猜也猜的到，他们肯定是在说我。

　　我坐着不动，心里却不住的冷笑。在商量什么呢，怎么敷衍我吗？我爸接下来会怎么跟我解释呢，解释是怎么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接回来一个“女主人？”现在我回来了，他难道还会把这个女人送走吗？

　　我知道这机会根本渺小甚微，爸爸肯定早就准备好了，他专门让人进了门，就不会再轻易的让人走。而且看这架势，他就是肯，那女人也不会肯。

　　一想到以后要跟这个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就一阵阵的头疼心肝疼。陡然间，我想到小时候，姑姑一心想要给爸爸说媒的日子。那时候人小，生怕被后妈虐待，每天担惊受怕的，只觉得要天塌了一般。没想到现在长大了，终究还是要再承受一次。

　　胡思乱想了没多久，我就听到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然后爸爸就进来了。我只干坐着，看着他进来。

　　爸爸一看我这副样子，他也愣了愣，我猜他满肚子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他站在门口，厨房里的菜香一阵阵的飘进来，最终我爸只是说了一句，“吃饭了。”

　　不止是他，我更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我还有许多的质问。但最终我也跟爸爸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气氛凝结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结冰，爸爸已经呆不下去了，他嘴里反正就重复着，“出来吃饭。”

　　我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一起出去。客厅里那个女人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我冷冷的看着她摆弄碗筷，招呼爸爸过去坐，毅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我看着，心底猛烈的腻烦也厌恶，我回头就走，“不吃了。”

　　背后“啪”的一声摔筷子响，是我爸恨恨的声音，“不吃拉倒！”

　　我带着这声“拉倒”，快速的回到房间，抓了手机揣袋里，再出了门。

　　客厅里意外的静悄悄的，即便我这样甩面子的愤而离去，也没有人再说一句。

　　我以为我能很大力的把门甩上，最终却只是平静的快步的走开。我一路跑着下了楼梯，我默默的喘着气，要把从回家开始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都喘出来。我的家就在楼上，可我压根就没了再次上楼的勇气。

　　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知道只会有一个人打这个电话。屏幕上，周旭晨的名字不停的闪动。我看着手机，心里突然盈上了一股温暖。大概，我可以肯定的知道，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手机里我还能听到他的摩托车的突突声，只一会就安静下来。我猜他已经下了车，可能已经就在小区里了。果然他说：“我到你们小区了，现在进来找你。”

　　我握着手机往前走，还没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正往对面走来的周旭晨。

　　我们俩都还拿着手机，看到彼此，忽然都笑了。周旭晨收了手机，朝我走过来，表情渐渐的由紧绷化为缓和。他站在我对面，什么都没说，只是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仔细看了看我，像是确定我有没有受到欺负，最终他放下心来。也没有问我在电话里的失态，只上来拉住我往外走。

　　我看着两只牵在一起的手，一瞬间有些失神，只是默默的跟着他。

　　周旭晨带我到他的摩托车前，习惯性的把头盔递给我。我坐上摩托车的后座，一点也不想问他要带我去哪里。家里那边，反正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了。

　　我刚带上头盔，摩托车就疾驰而去，周旭晨迎风笑着，喊着：“抱紧我。”我犹豫了一下，伸手环住他的腰。少年人的腰肢结实，却有一股僵硬感。摩托车开的飞快，四周的绿景倒退，我靠在周旭晨身上，听风声在耳边呼呼的过。九月的风扑在脸上，还带着一股焦灼的热意。也因为被这股风吹着，竟然稳了心绪，家里那一大锅乱事，好像突然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完全没有时间概念，恍惚间，脸上的热风也不知怎么就停了。周旭晨停稳了摩托车，我赶紧回神，踉跄着下了车，摘掉头盔。

　　周旭晨的笑脸就在眼前，想到今天本来是抱着什么目的来见他的，我一阵心虚，只能转头去看这是什么地方。然后我愣住了，眼前竟然是一家酒吧。才到黄昏，酒吧前面的灯箱默默的闪烁着。它静静的蛰伏在刚入的夜色里，仿佛是那么的不起眼。

　　我打量四周的建筑，我没来过这，但也看得出这里离家很远。

　　周旭晨已经把车停好了，我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心里不由的有些紧张。跟着周旭晨，我去过很多以前都望而却步的地方。在跟爸爸冷战的那些日子里，我就拼命的疯，拼命的玩，来发泄心里的不快。今天，也就是换了新地方而已。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会也就是怕了一瞬，转眼就被新奇感取代。周旭晨看看酒吧的大门，又看看我，笑着问我，“喝过酒没有？”

　　我听出他话里的笑意，摇摇头。

　　周旭晨拉着我要往里走，我犹豫了一下，缩回手，心里又有点犯怵。

　　周旭晨隐有笑意，“怕了？”

　　我是有点慌，心脏噗通乱跳着，但同时还有对未知的好奇和兴奋，以及内心那股强烈的，想要学坏的冲动。去台球厅，去网吧，都只是小打小闹。仿佛只要再喝下一杯酒，离我所臆想的世界就又更进一步。

　　我看了周旭晨一眼，跟着他往里走。里面空间不大，而且灯光黯淡。这个点，酒吧还没有正式营业，只零零疏疏的几个员工在，见有人来了，又看我们是两个半大的学生，表现的也不太热情。周旭晨倒是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带我入座。

　　我忍住想左顾右盼的念头，只盯着面前的酒水单看。酒水单是塑封的，做的并不讲究，上面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上面的字我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完全就不读不通了。倒是鸡尾酒那一列，什么“红粉佳人”，“血腥玛丽”，读起来很有几分味道。

　　周旭晨坐下来就叫了一打啤酒，我侧头看着这一排排列不规则的座位，还有中央那片空荡的，应该是用来跳舞的空地。我心里一动，琢磨着周旭晨问他，“你一般都跟谁来这？”

　　周旭晨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露出一个笑容，“跟我那些朋友来的。”他又笑了，“没有女生来过。”

　　这回换我怔愣了，同时心里那种呼之欲出的，就要一吐为快的念头越来越重。我在袋里攥紧手机，几次想说又说不出口。要怎么说，要怎么说？

　　有句话怎么说的，“酒壮怂人胆”。我本来心里就有憋着股郁气，加上面对周旭晨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话，我瞧着那一瓶瓶的酒，犹豫道：“给我倒一点。”

　　周旭晨这回没有阻止我，给我倒了满满一杯，浊黄的酒液沉下，密集的泡沫浮在杯口上，我咬咬牙，端起来就喝了。这就是啤酒的味道，苦，但是清爽。我大口喝完一杯，再来一杯，可是不知怎么，越喝就越难以入口了。

　　难怪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这点酒喝下去，不但没忘却烦恼，更没壮起我的胆。我望着周旭晨，还是无法开口。

　　“安安。”还是周旭晨打破了沉默，我一个激灵，抬头看着他。却看周旭晨竟也踌躇和不安，他问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赶紧又灌下一口酒，抚慰一下躁动不安的心跳，眼神不自主的往别处瞄，“什么后悔了？”

　　“军训你就一直躲着我，信息你也是很少回。如果我今天不约你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

　　面对他的质问，我更加的抬不起头。我要怎么跟他说，我真的后悔了，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我们可以和平相处，可是当男女朋友，还远远不到那个份上。

　　我的沉默简直就是最好的证明，周旭晨的脸色猛然变了。他盯着我，眼里全是狠戾，“你后悔了，你真的后悔了！”

　　我顺手又喝了口酒，喝的自己都呛了一口。无论如何，这个话题总算是开了头。他自己都意识到了，那就证明我的表现已经很明显，这会再否认，反而更显得我心虚。

　　“对不起。”我借着酒劲开口，终于把心里那点隐秘坦诚于他，“我那时候，跟我爸爸闹矛盾，我只是，我在用尽办法的报复他。我以为，那就是报复……”

　　我说不下去了，我看到周旭晨的表情，他不想再听，他也拒绝相信。

　　终于我们俩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里，我只听到倒酒的声音。时间一点点过去，酒吧里的灯光更加的晦涩不明。再抬头，这一排的位子上已经多了不少人，服务员端着托盘忙前忙后的送酒。我被这气氛压抑的再也坐不下去，匆匆站了起来，连一句道别的话也不敢说，就这样狼狈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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