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张老师走的潇洒，真的没有告诉我她的离开，那把小提琴在家里放了五天，果然培训班又打了电话过来，告知我爸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别的老师，依然是老时间开课。

　　终于张老师也去寻找她的舞台了，也许有朝一日，她能和余老师一样，站在大大的舞台中央，让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她们。

　　我爸对张老师的离开也颇为可惜，念叨了两句之后又催我收收心，暑假要练琴，要写作业，别玩疯了。然后今年又多了一项……要学自行车。

　　虽然钟晏跟我提了几次，但我完全都没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不管去哪里上学，肯定都有公车的，我才不去费那个劲。

　　钟晏看我这么懒散，差点就来揪我的耳朵。我嚎叫着满屋子跑，钟阿姨在厨房里跟着我们一起笑，她也帮着钟晏，“就听你钟哥哥的，状元爷的话不能不听。”

　　现在那几个叔叔阿姨，都亲昵的称钟晏是“状元爷”。我有预感，出了一个有出息的钟晏，以后左邻右舍来训小孩的话多少都会带上一句，“你看那家的钟晏……那个考上清华的孩子……”

　　鱼跃龙门，就能受万人追捧。

　　吃午饭的时候钟阿姨一直欲言又止，考虑来又考虑去的想了很久，终于才对钟晏开了口，“晏晏，你爸他说，等七月底在金陵酒店给你办几桌谢师宴。到时候，你跟他去看看菜单。”

　　我吞了吞口水，金陵酒店是我们市里的五星级酒店，听说一桌就要好几千，我去都没去过。在那给钟晏办谢师宴，那真是极有面子。

　　而钟晏的脸上微微一搐，间接拒绝，“我不用他这么招摇。”

　　“这是谢师宴，总要办的，不然你让老师们怎么想。而且，排场大一点，对你也好。”

　　“老师他们……”，钟晏喉头一滚，张口才说了几个字，可目光刚对上钟阿姨时，又把满腹的话都咽了下去，“随便，到时候你们商量吧。”

　　“好，好。”钟阿姨连缓了口气，忙着给我们夹菜，这顿饭才又平静无波的吃下去。

　　因为考完试，我的懒神经一下就蔓延到了全身。饭后我惬意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再吃着钟阿姨切好的西瓜。要不是顾着还是在钟阿姨家，我都要把腿架到茶几上去了。

　　钟晏回房打了一会游戏，我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伴随着电视机里小燕子闹街的声音昏昏欲睡。夏日的午后绵长安静，风扇哗哗送出的风已经带热，窗外偶尔能听到一声声的蝉鸣。这样的午后，一个恍惚间，却仿佛还能听到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折断的声音，作业本掉在地上，书页哗哗的响……我猛一醒神，才发现自己还躺在沙发上，没有老师，没有作业，这只是一个暑假的午后。

　　等钟晏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这么一副软瘫的都快没骨头的样子。

　　“顾安安。”他坐到我旁边，突然袭来的气息把我的困意都去了一半。我半支起身子看他，无声等着他说话。

　　“休息够了吧。”他打量我这副松散样，“懒也懒够了，明天早点起床，我带你学自行车。”

　　听他又旧事重提，我想也不想的摇头，“我才不要学。”

　　钟晏对此只是一笑，然后第二天就直接来我家敲我的房门。

　　爸爸已经上班去了，我还瘫在床上，头凑近电风扇，半个身子都挂在床沿边上，反正能凉快一点就凉快一点。

　　我听到门外有动静，钟晏不厌其烦的由说到吼，“顾安安，起床，给我起来！”

　　我抓抓背，眼皮都懒的抬一下。

　　最后钟晏还是进来了，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人正架着我的胳膊往外拉，还在我耳边唠叨，“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我都说了今天要教你学自行车……几点了，还在睡。”

　　“哎呀，我不要学！”我眼睛实在睁不开，只能不满的嘟囔几声，但还是拼不过钟晏把我拖了出去。等我终于有气无力的睁开眼，耳旁都是哗哗的水流声，钟晏把挤好的牙膏往我手里一塞，不容置喙的口气，“快点，给你十分钟。”

　　然后他就开门出去了，我对着被雾气晕染的镜面，用堪比蚂蚁的速度开始洗漱。

　　冷水扑了脸，我一个哆嗦，才找回点精神，但也还是哈欠不断。我磨磨蹭蹭的，这回钟晏也不催我了，等我打开门出去，就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等着我，那张冷硬的双唇一启，“躲也没有用，跟我下去。”

　　我无奈的只有腆着脸撒娇，“哥……”。

　　这声音腻歪的我自己都受不了了，但钟晏双眼一瞪，我突然就不敢说话了。

　　虽然是暑假，但楼下根本没什么人。何况天气又热，空气里都是令人昏昏欲睡的热意。车库里一阵叮咚乱响的，就看钟晏把他那辆颜色尚新的自行车推了出来，还特意给我比了比高度，满意道：“刚好。”

　　他先给我示范了个上车的姿势，来回骑了两趟，就来说，“你试试。”

　　那两个轮子看着就歪歪扭扭的，怎么能平衡，肯定会摔。

　　我从来没骑过自行车，反正知道肯定没那么容易学。我心里不知道多害怕，想起了小丸子，踟蹰道：“动画片里有，不是应该有辅助轮吗？”

　　“你是动画片吗？”钟晏愣了一下，我觉得他就是忘记了辅助轮的事，但他还给自己圆了回来，“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做，我在前面扶着你。”

　　说起骑车，还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我经常骑着外婆那辆铁皮绿的三轮车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把一群大鹅吓的扑凌乱蹿，完全失去了普通家禽该有的本分。鸡飞蛋打，那种半空洒鹅毛的场面才应该是我的专属……

　　“顾安安，我这辆可是捷安特，便宜你了。”钟晏不动声色的遮住那股自豪。我知道，这车子很贵，是钟晏一次考试后的奖励。听钟阿姨说，钟晏拿到这辆车之后从家里骑到市中心，又到新修的市政府，一个来回骑了四十多分钟不带喘气的。吓的钟阿姨还以为钟晏改变了初衷要考体校，一个劲的给他大补。当然那些东西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

　　“捷安特也没有辅助轮啊！”我小声的不满，在钟晏的监视下抖着腿跨车，一脚踏在轮子上，就是不敢动。

　　等了又等，终于我只听到钟晏的一声怒吼，“顾安安你给我动起来。”

　　没办法了，我一咬牙，站起来踩车轮，钟晏就帮我扶着车把头，我两腿直蹬，竟然没倒。

　　“对对，稳住，眼睛，眼睛看前面，手抓稳了……”钟晏的两只手都帮我握着车把头，半边身子紧紧的靠在我身上。他掌握着我，又随着我跑，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也交叠着我的，话息都喷吐在我的耳边。那么热，那么热，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热……

　　所以很自然的，“砰”的一声，我就大喊大叫着摔趴了。

　　我刚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钟晏身上，所以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松了手。这一跤摔的那叫一个瓷实。我疼的差点哭出来，一看两只手掌，擦伤的也真够均匀。

　　钟晏也惊了一声，跑过来帮我扶车子，“刚才不是骑的好好的，你用点心！”

　　我吼他，“谁让你放手的！”

　　钟晏压根不搭理我，简单的把我身上的灰拍了拍，就说了两个字，“继续。”

　　虽说我跟自行车也是有着十几年的缘分了，但是从前杠到后座，那么多年，我从来都是享受的那个。现在要我来控制它，我除了害怕还是害怕。钟晏教我的方法很传统，就是一开始帮我扶着车子，等我慢慢骑稳之后，就立马撒手。而我撑不了三步，每次都摔了个大马趴。

　　是天气热的让人心浮气躁，还是我摔的次数太多，钟晏又一次扶起车子后把它往边上用力一摔，“顾安安，你用点心行不行！”

　　我眼前一热，铺天盖地的都是钟晏盛怒的脸。

　　“我就是学不会怎么了！”我紧跟着哭了起来，我就是受不了钟晏对我发脾气，还是为了学自行车这种无聊的事，“谁要学这个啊！”

　　“不学，”钟晏一见我哭，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来安慰我，反而冷哼了一声，“以后上学怎么办，你马上六年级了。还有初中，高中，是不是要天天走路上学？”

　　“那我天天坐公车！”我赌气的擦了擦脸，又有点小心翼翼的，“反正你也会接我，我学了干什么。”

　　钟晏的脸色一变，只是把自行车扶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捏着摔疼的手，狠狠一跺脚，“我不学了。”

　　“安安。”钟晏似乎很疲惫，“你听点话好不好！”

　　我默不作声的走到他身边，握着自行车的手在慢慢发抖，不敢问还是要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不打算送我上学了？”

　　钟晏的话毫不留情，“安安，我不管你怎么样，你一定要学会了不可。”

　　从暑假开始，不，应该是说从他决定去清华开始，一直徘徊在我心里的那种彷徨、恐惧、不安，一股接一股的全冒了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是我最怀念的她：安安，我以后要去上大学，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一年就回来一次，多好啊！

　　对，我为什么还不敢承认呢？钟晏已经考上大学了，他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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