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之后的一个星期，钟晏都充分充当了一个严格教官该有的本分。他不再跟我插科打诨的开玩笑。但凡我伤着碰着，也没有软言轻语的安慰。他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的让我练习。紧迫又急切，看起来只想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练好自行车。

　　至于我，我本来功课就不怎么样，运动神经也不发达。一上自行车，摔的简直比小丸子还要惨，叫的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的乱飞。这一个星期下来，摔的手上，腿上都是擦伤，有几处还出了血，疼的连碰都不能碰，洗澡更是成了一种酷刑。

　　每一次摔着碰着，钟晏的安慰都是少之又少，我甚至怀疑钟晏心疼他那辆捷安特都比心疼我多。

　　钟阿姨似乎也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做着和事佬，“安安，学车这事急不来，你也别跟你钟哥哥发脾气，反正暑假还长着。”

　　反正暑假还长着，但是，他却时刻逼着我。

　　我一下子就特别委屈，这一天里，等到下午两点，钟晏又让我去练车的时候，我特意当着他的面脚步重重的跑回家，把钟晏隔绝在房门之外，大声嚷着，“我就是学不会，我不学了。”

　　喊是喊了，但是我又不敢大声关门。而且说完，我又手足无措起来，贴着厚厚的门板，听得心脏砰砰乱跳。

　　隔了大概五分钟，钟晏敲了敲门，“安安，开门。”

　　我很想再耍一会儿脾气，可是听到钟晏柔下来的声音，正好是我这几天所求的，心肠瞬间就软了，没纠结几分钟就开了门。

　　“顾安安啊你！”钟晏一进来就叹了一声，抚了抚我的头顶，“你还真是一点都凶不得，动不动就耍脾气。我看你就只敢对我这样，以后找谁帮你去。”

　　我张口欲驳，却说不出什么。是啊，我就是真的只敢对钟晏耍脾气。反正不管我做了什么，他一定会让着我的。就算是生气，也气不了多久。他可是从我一出生，就陪着我的人。

　　我抱着他的胳膊，赖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伸出手给他看，“你看，我手上都是伤，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钟晏失笑，只是那笑意在我的期待中慢慢的越来越淡，“安安，哥哥不是想逼你。”他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话中有些凝重，“但是我马上要去北京了，以后，你要自己上学，自己照顾自己了。”

　　“什么北京？”我咬牙哽咽，“有多远，远到你不回来了？”

　　“是啊，很远。”

　　有多远呢，有何梓铱远吗，有杭州远吗？有任何一个离开我的人远吗？

　　我问不出口，反正只要想到不能再天天看到钟晏，心里头就是扎尖的痛。从我出生以来，钟晏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跟他在一起，早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他会走远，远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情绪激动，含含糊糊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是“读书为什么要去北京”、“清华大学为什么要在北京”、“你为了大学就不要我了”……钟晏开始还无奈的说了几句，最后只能安慰性的拍了拍我哭到抽搐的后背。“安安，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过几年，你也要出去读大学，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那我就读本地的大学。”我把眼泪擦了，“走回家，坐公交车回家，每天都能看到你。”

　　钟晏这回是真笑了，“瞧你这点出息，还真学小丸子学上瘾了。”

　　他把我往前一推，“行了，今天我们慢慢学，完了我给你买冰激凌。”

　　我咬牙，“那我要两块五的。”

　　钟晏也瞪我一眼，“行。”

　　那年巧乐兹的广告播的满世界都是，张韶涵清甜的嗓音配上炫彩多姿的糖果色，让多少人眼花缭乱。为了能吃上那口缤纷繁复的巧克力，我硬是踏上了自行车，在钟晏的半扶半走下，在小区里绕了三大圈，还难得的只摔了两次。

　　我练的一身汗，在拿到巧乐兹的时候才真正高兴起来，钟晏也露出笑容，在我头上抚了一把，“吃吧。”

　　我满头大汗的坐在凉亭里面，嘴里含着甜滋滋的巧克力，一点点的等它化掉。已经是八月了，想起来我的作业还没写，钢琴也学的断断续续。张老师送给我的那把练习琴我自己尝试练过，但是被我爸取笑了不止一次是锯木头之后，我就很少再碰了。

　　冰激凌舔到一半，感觉热意也被驱走了许多。我扭头看着钟晏，盯着他布满薄汗的侧脸发呆。有一刹那，我想到书店里陈列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小说里的句子。男主角都有笔挺的鼻子、高耸的眉骨、有神的眼睛……我由品尝到了朵颐，那些书上印的都是大眼睛的卡通少女，我们班很多女生都在看，薄薄的一本，里面都是一个个令人心动的小故事。情虽然不浓，却暧昧的让我们面红耳赤。有时候，在里面看到一个“吻”字，都会让我悸动几天。

　　明明已经降下来的温度又好像上了脸，我虚咬一口，冰淇淋的碎粒一下就滴到了手上。才不过几秒，被太阳晒了晒，就成了粘腻的甜液。因为那层暧昧悸动里，还有长久以来凝固了的紧张心虚。好几次，我看到那些故事……总是会代入我和钟晏。

　　现在我看着钟晏，满心都是甜滋滋的，一直甜过手里的冰淇淋。也是奇怪，明明是从小看到大的人，以前看钟晏只觉得高兴，现在却是七滋八味的。一会开心的不得了，一会儿又心跳如鼓。比如现在我偷偷看着他，可是他一动，我又立刻紧张的把眼神移在别处，然后手指还微微发抖……

　　在那个即将临别的暑假，在一个个的炎炎夏日下，我用一次又一次的眼神逃避，编织了我心中那份朦胧而又甜蜜的情感。

　　应着“铁杵磨成针”的道理，又在钟晏这样的监督下，我就是再怎么手脚不协调也能马马虎虎的蹬着自行车从家到学校了。那天我骑着车，钟晏就跟着我一路，再告诉我哪个路段的人会比较多，哪里又有红绿灯，不要因为紧张而横冲直撞的……各种厉害关系跟我说清楚了。但看我一脸心不在焉的样，钟晏虎起脸，“听懂了没有。”

　　“知道了。”我扶着钟晏心爱的捷安特。想起来这是钟晏的自行车，想起来钟晏就是骑着它载我上学，想起来以后我就是它的主人了……我有一阵的激动难耐。钟晏走了，可他也把最喜欢的东西留给了我。

　　“接下来你就六年级了。”钟晏若有所思的，“努力一把，等我回来能看到你考上重点初中。”

　　“我要上一中。”我才不管什么重点不重点的，反正跟着钟晏走就是了。他念的是一中，那我也一定要考上一中。

　　我慢腾腾的骑着自行车往家去的时候，半路上正好走到钟晏说的人群密集的地方。一抬头，马路对面就是肯德基老爷爷那硕大的广告牌。我甩了甩头上的汗，马上下车一脸期待的看着钟晏。

　　钟晏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以前他还会取笑我几句，这次却是痛快的很，穿过马路，任我把车停好，就直接带着我进门去了。

　　迎面而来的一股冷风爽的我浑身发颤，还有那股久违的肉香味。几个月没来，看菜单上又出了好多新品。我一个个的看过去，钟晏也不催我。只是选来选去，我还是选择了吮指鸡块。

　　肯德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绝对不能缺了吮指鸡块。

　　钟晏一口气给我买了四大块鸡块，还有两个冰激凌，我连吃带咽的，差点没把自己噎死。钟晏瞧着我的样子禁不住都笑了，接着就自顾自的拿起手机。他玩他的，我吃我的。

　　我正吮着手指，突然感觉耳边安静了一瞬，然后就是一道惊喜的声音，“钟晏，哟，妹妹也来了。”

　　我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刺猬头。我抬头看他，冉思明也拿了个托盘大步走过来。我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他看起来瘦了些，眉眼间更有些疲意。不用说，肯定是被高考逼的。

　　我低头只顾吃东西，听着钟晏和他闲话几句。都是高考结束的人了，他们现在谈的最多的，就是对未来的期望和规划。冉思明轻轻松松的耸耸肩，“我再过几天就要出国了，像我妈说了，过个几年回来，好歹是个海归，找工作也容易。”

　　他们说的未来对我都太过遥远，我只顾着眼前的鸡块。美食当前，唯有吃才是王道。

　　只是很快，一个名字成功的让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施静涵也考到北京去了，这你知道吗？”

　　钟晏只是吸了一口加冰的可乐，慢腾腾的说：“知道。”

　　冉思明脸上透着一股让人看不懂的笑意，“怎么，你们还没和好？”

　　钟晏冷冷的瞥了他一脸，“两个人交往，是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我不喜欢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说罢，他顿了顿，似真似假的笑道：“说起来，也就你能忍受她。”

　　我看冉思明腮帮鼓了鼓，似乎想说话，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这不期而遇的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钟晏把可乐喝完就无所事事的盯着窗户看，冉思明已经把最想问的问过了，再接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他拿过一张餐巾纸，写下一串邮箱号，就挥着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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