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那天之后，我就经常能看到刺猬头他们三个人过来学习。临近期末，钟晏和其他两个女孩都在认真准备，好几次为题目争的面红耳赤。只有刺猬头一直咋咋呼呼的，好像从不放在心上。钟晏对刺猬头很头疼，但我却很喜欢跟他玩。我喜欢刺猬头身上那股轻松劲，什么事也不放在眼里。跟他说话总是能乐的前仰后合，再大的烦恼也会散去。

　　新的一周，李老师就安排我换了座位，看到我的新同桌时我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一头短发，神情冰冷，两眼放光，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可不就是丁雪娇。

　　一坐到她旁边，我马上牢牢的闭紧嘴，这下别说要说话了，连呼吸都要压低两分，就怕她记上我的大名。

　　新座位我比之前的位置后了一排，好几次一抬头就能看到苏浅。看到他跟新同桌也不是非常热情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安慰。

　　我在丁雪娇旁边坐的很压抑，跟其他不熟的同学也说不了什么话。第一学期都快结束了，大家早就有了固定的朋友圈子，我现在就算加入也太晚。于是在教室里我又恢复了沉默，只有回家找钟晏，跟刺猬头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

　　我跟刺猬头相处，立刻又变得爱笑爱闹，刺猬头也乐意陪我玩。经常钟晏他们学习的热火朝天，我和刺猬头的笑声也沸沸扬扬。钟晏不得不一次次把我拎走，“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都能玩到一起！”

　　马上快期末考试了，随着他们学习时间的加长，那两个女生就不怎么来了，只有刺猬头是常客。只有两个人，他们学习的地点也从客厅转战到钟晏的房间。然而一剩他们两个男生，学习氛围霎时就打了个折扣。钟晏看课外书，刺猬头侃天侃地，话题多是围着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展开。

　　风云人物里并不是成绩有多好，“漂亮”，“帅”，“酷”这些才是关键。而成绩又好，还又帅又漂亮的，女生叫施静菡，男生叫钟晏。

　　刺猬头常把他们两人挂在嘴边，一个是文科第一，一个是理科第一。我抓住第一的字眼，听了比我自己考的好还自豪。我的哥哥不止考上了人人念叨的北郊高中，还是年级的第一。

　　就冲这第一，我爸也是太看得起我了，竟然天天拿我和钟晏比。

　　很快，期末考试终于轰轰烈烈的来临了。我半天就考完了，钟晏他们却整整考了三天。第三天下午刺猬头过来，他的脸皮都青了，霸占了钟晏的房间不住的长吁短叹，直说自己这次肯定是完蛋了，非得被他爸爸揍死。

　　钟晏还幸灾乐祸的出馊主意，“去乡下把你奶奶接过来，等你爸要揍你的时候就赶紧往她背后躲。”

　　“去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能躲吗！”

　　刺猬头一转头就把我拉入战场，“妹妹，你考的怎么样？”

　　我支吾一声，“等我爸揍我的时候我躲这里来。”

　　“哈哈哈。”刺猬头抓着我的肩膀左摇右晃，钟晏也给气笑了。

　　放假后刺猬头也经常来找钟晏，他总撺掇着钟晏跟他一起，“都闷了几个月了，好不容易考完了，还不赶紧放松放松。”

　　我知道他们说的放松肯定是去网吧或者游戏厅，刺猬头还满以为我不懂，他哪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替钟晏在游戏厅门口放哨了。每逢他们要出去玩，我也各种申求，还有威逼，就这样跟在他们身后混了不少好吃好喝。刺猬头出手很阔绰，各种请人吃喝，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花过多少钱。我的羡慕流露在外，钟晏要么回请，要么出了我那份，外加都会告诫我，“不要眼红，也不能跟他学。”

　　在他刚说完这句话之后，刺猬头就在商场给我们三人各买了一条围巾。我瞬间把钟晏的话抛之脑后，乐呵呵的去接围巾。跟吃的喝的不同，这可是除了我爸之外第一次有人给我送这种保暖性的东西，我就差当场改口认他做亲哥。

　　钟晏薄唇轻启，“这么点好处就把你给收买了。”

　　“钟晏？”

　　一个带点惊疑的声音传过来，我正对着镜子把围巾往脖子上裹，一道靓丽的身影突然就占据了我的视线。

　　钟晏和刺猬头也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跟她打起招呼。

　　商场里人来人往的，她却实在惹人注目。正巧镜子前的那一束光打过来，照在她身上，实实在在的叫一个明艳动人。

　　女孩手里抱着一件羽绒服，头发直顺的一直垂到腰下。她上身穿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面配直筒牛仔裤，一双白色的板鞋，看着很随心的样子。但是因为她跟钟晏差不多高，一眼就可以看到她衣服下瘦削的腰部和笔直流畅的腿部线条。即便我对身材还没什么概念，也觉得光是她的侧影就比我见过的所有高中女生都好看。

　　“这次考的怎么样？”

　　“还不错，正常发挥。”

　　刺猬头果然怪叫起来，“施静菡你够了吧，快换个话题！”

　　等等，施静菡，他们老挂在嘴边的文科第一！

　　我赶紧踮起脚去看她，刺猬头没夸张，她真的很好看，皮肤和五官都跟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白皙精致。施静菡一甩头，浓密的长发就从我的围巾上拂过。她一仰下巴，像骄傲的孔雀，“怎么冉思明，你是不是考的不好就怕我问？”

　　刺猬头被戳破心事，“放假还要谈成绩，你们干脆回学校补习好了。”

　　施静菡埋头笑了两声，见好就收，“行了，我不问了。”她挥挥手离开，把长发拨到耳后，丢下一句，“反正假期是很短暂的，好好享受。”

　　等她走远，刺猬头狠狠的揉了两下围巾，“长那么漂亮，说话却能气死人，你说你到底看上她哪点！”

　　“别污蔑我！”钟晏推了推他的肩膀，“别忘了，高一的时候你追她追的最勤。”

　　“哎，看走眼了啊！”刺猬头捶胸顿足，“终日打雁，结果被雁啄了眼。”

　　我注视着施静菡潇洒的背影，那头长发，那背影，我突然就明白了“风姿绰约”这个词。我还想再感慨几句，就被钟晏给拉走了。

　　我结合着刺猬头说过的话，一下子开了蒙，“你喜欢她啊！”

　　钟晏咳嗽了一声，“几岁啊你，还知道说喜欢？”

　　我挺起胸膛，特骄傲，“十一岁了。”

　　过完年，就十一岁了。

　　没过几天就到了大年初一，鞭炮热热闹闹的炸了一夜。大雪从过年的前几天就没停过，到初二姑姑来我家拜年，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天，连走都走不出去，姑姑家还住的偏远，也只有先在我的家住一晚。

　　小我一岁的表妹跟我挤一个房间，我跟她本来就是一年只见几次的关系，加上我总觉得这位表妹有点阴阳怪气的，所以一直交流甚少。晚上要跟她睡一个被窝我就直觉得变扭，而她一坐上床就直勾勾的盯着房门，等外面客厅大人的笑声又响起来后，她突然开口说：“你爸爸不要你了。”

　　我还坐在桌前，被她说的脊背发直，我气恼的还没说话，她又语出惊人，“我妈说你是女的，早晚就是泼出去的水。她要你爸再娶一个，生个男孩。

　　“你胡说！”我喊，可声音却在发抖。我知道姑姑一直都不太喜欢我，她总是说我笨，我不懂事，我早晚会嫁出去。可是她……

　　表妹躺下去，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妈常说，如果她第一个儿子没死，她肯定不会生我。没有人不想生男孩，你爸也要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女孩没什么用，早晚是人家的，养了也是白养。”

　　她比我还小一岁，却说着我从没听过的话。我觉得嗓子眼都在发抖，我知道“重男轻女”这个词，可是从小到大，父母都没有流露出过“假如我是个男孩就更好”这种意思。难道离婚后，离婚之后我爸的想法就会发生改变吗？

　　我想说服自己，可不是没可能，爸爸不就是听了姑姑的话去找女人了吗？

　　忘了是几年级，老师教我们“他”“她”的用法。老师说过一句话：一男一女，就要用单人旁的他。哪怕有一百个女的，但只要有一个男的，那也是单人旁的他。

　　一百个女孩，也抵不上一个男孩吗？

　　表妹低低的笑了两声，声音隔着被窝低了两度，“等小舅舅有了儿子，你就跟我一样了。”

　　我打开门房门就跑了出去，客厅里大人们在打牌，茶水和瓜子堆了一桌。姑姑正把手里的一把牌摔到桌上，她嗓门洪亮，“你就是不会教孩子，换成我家何超，看她敢考这么点分！我早跟她说了，门门必须九十分以上，考不好就给我出门要饭去，不然我养她干嘛！”

　　我脚一扭摔趴在地，吓的大喊起来。

　　我爸也吓了一跳，放下牌就跑过来，“你跑出来干什么！”

　　地上冰冰凉凉，跟姑姑不满的声音一样，“这么娇气，让她自己起来……”

　　我一把抓住我爸的手又哭又叫，眼泪鼻涕全擦在了衣服上。乱喊乱叫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保证会去学钢琴，我保证下次一定会考好，我更保证会听话……千万不要听姑姑的，不要生男孩，不要把我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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