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年还没过完，我就发起了高烧。身上忽冷忽热的，烧的我的脑袋重重的沉。我恍惚中还是在又哭又喊，嗓子沙哑的干疼。而我对中间发生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后来还是听钟晏说，我坐地上受了凉，第二天高烧到了四十度，连夜去了医院挂急诊。他夸张的说整个输液室就只听到我的哭声，哭到他都不好意思靠近我。

　　我本来还躺在床上哀嚎，听钟晏一说才诧异起来，“你也去医院了？”

　　“我爸开车送你去的。”

　　他说罢叹息的抚抚我的头，“你说你小小年纪，平常也挺活泼的，怎么有时候心思就拐不过来！”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钟晏脸上蔓了一层薄怒，“是那个老女人对吧，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听来干嘛！当作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了。”

　　我脑子一凛，顿时想到那晚的哭喊，“你认识我姑姑？”

　　“我不认识她，她认识我。”钟晏像想起什么，异常不屑，“她的话你根本不用听。”

　　我心有余悸，看房间里没人，只敢对钟晏说：“表妹也说了，姑姑要我爸找个能生儿子的女人。”

　　“别听她的。”钟晏迅速打断我，说起他家的例子，“远亲不如近邻，你要听也该听我家的话。我爸妈总夸你文静懂事，这些话你怎么不听？”

　　我嗫嚅起来，“那不一样啊。”

　　“安安。”钟晏靠着我，他身上的暖意都传到我身上，“你记得，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的话来影响自己。你有你自己的路，你要走下去，就不能被不相干的人和话困住。”他指指耳朵，“好话要听，坏话你也要听，不过要听过就忘。适当的时候一定要左耳进右耳出。”

　　我绞尽脑汁，“可那不是……自欺欺人吗？”

　　“呵，小女孩。你不骗自己，也会被人骗。人的这里啊，是很复杂的。”他指指我的脑袋，“谁能保证你说的话做的事都一定是对的。根本不用一辈子，就一个星期，一天，最短哪怕几分钟，就会让你后悔。遇到不喜欢的，选择性遗忘懂吗，其实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想要得活轻松一点，就要装糊涂。”

　　我惊愕难懂，他可是钟晏，可为什么连他都在跟我说这么丧气的话？

　　装糊涂，我已经听到了，猜测之心也已经起了，还能装糊涂吗？

　　只有钟晏，钟晏绝对是不同的，他是第一，是那么多人的骄傲。每个认识他的人都只会夸他，那么想接近他，他的身边绝对不会有像姑姑一样的人。

　　我蓦地生出一股冲动来，“那些不好的话，我也只能听着吗？”

　　“现在只能听着，特别是那些亲戚。你如果不乐意，那就能不见就不见，就是别把情绪摆在脸上。”

　　“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你小。”钟晏那么认真的说，“所以你没有自主权，话语权。只有慢慢等，等你长大了，等你可以走出去，就有自己的天地了。”

　　这话依稀有些耳熟，我想起何梓铱说过的，等她长大，等她去读大学，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只要熬到读大学，那就行了。

　　“对，那是等到我读大学吗？”

　　“你连大学都知道了！”

　　可是在我有自主说话的权利之前，在读大学之前，那漫长的时光，那些不怀好意的蜚语，要怎么挺过去？

　　我刚眼泪朦胧，钟晏就吼道：“我怎么跟你说的，要喜怒不形于色，刚说完你就哭鼻子！”

　　“什么喜怒啊！”我左右开弓的擦眼泪，我已经要下定决心了，我一定会忍姑姑，忍别人，忍所有的话。可如果对着钟晏还要什么不形色，那这日子才是真的难熬了，还有什么意思！

　　他是钟晏啊，是我给自己找的第一个靠山。

　　“我想变好。”我抽泣着，开始真正重视这个问题，“变得跟你一样。”变得跟钟晏一样好，只有那样，我才能抬头挺胸，才可以在走出去的时候拥有更多的底气。我可以告诉姑姑，我比男孩还好。

　　钟晏意外了，但随即大笑了两声，无不得意的样子，“行啊，那就赶紧把我当偶像学起来。”

　　我用力的点头，希望从下个学期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向钟晏看齐”的基础上。

　　钟晏离开前对我说：“安安，不要学任何人，你一定会变成最好的你。”

　　我沉默下来，良久才说：“我会的。”

　　我下过好多个决心，也半途而废过很多事，但这个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当年味淡下去之后，我主动央求我爸，请他再帮我找个老师，我要继续学钢琴。

　　我爸对我突如其来的认真劲报以一笑，“你又是学到一半就不想学了吧。”

　　还真是一针见血，我继续跟他犟，“你让我学，我这次一定好好学。”

　　“集体课效益不好，早就不办了。”

　　“那有单独的。”我记得余老师说过，“一对一的教，我去老师家里学。”

　　我爸显然以为我特意打听过，看我的眼神又多了两分考量。我急不可耐的，把声音压的低沉，一再显了我的决心，“余老师就说我学的很好，你让我学钢琴，我也会好好学习，一定考好。”

　　我的假装老成惹的我爸哈哈大笑，他连连说我吹牛皮，但终于也托腮应允了，“行，等他们上班了我去给你联系联系，给你找个钢琴老师。”

　　还没等我高兴，我爸又严肃起来，“一对一的费用更贵，我给你交，你也必须好好学。”

　　钱啊！我感慨。然后突然的，又有一点心虚，我真害怕，会不会到中途我又会放弃？

　　我一向都是决心下的快，扑灭的也更快，而且就喜欢跟人反着来。这次好不容易央求了我爸，我爸不同意，我反而能越战越勇，可看我爸真点头了，我又有点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最后一个鞭炮炸响了天空，缕缕烟雾从窗户里钻了进来，我看了一眼日历，突然也随生起了一丝激荡。快开学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希望快点开学。

　　整个教室里，除了老师，能在学习上给予我重大帮助的就只有苏浅。我们的位置虽然只差了两排，可早已经不再说话。那之后就算在教室里见到，连个点头都没有。我曾找过他，可苏浅根本避免和我接触。而且当我一走近他，那几个男生还是会嚷嚷着胡说八道。然后，苏浅看我的眼神立刻又转为戒备，我也恹恹的，只有把话都咽回去。

　　几番之后，我也赌了一口气，我也不是非要靠他，不教就不教吧，我凭自己也能考个好成绩。

　　我喜欢语文，尤其喜欢造句和词形填空。阅读理解那类大题，能理解三分我就会写上五分，即便我不懂，反正把空格填满也能拿到个一两分。至于作文，基本全靠胡编乱造，每次扣分都在五六分之间，这样总体勉勉强强也能考个九十分上下。至于数学……我把桌肚里那些试卷都找出来一看，那些鲜红的分数真是，惨不忍睹。

　　计算题已经错的七七八八了，而应用题，我几乎就看不到那个代表对的钩在哪里。

　　我很怕数学，不仅仅是听不懂的怕，更是生理上的排斥。那几年在罗老师之下，只要一有数学课，在上课铃敲响的一刹那我就已经浑身紧绷，心脏乱跳。四十五分钟里我只顾着紧张罗老师走到哪里，他会不会点我回答问题……我所有的心神都花在了罗老师身上，盼着他走远一点，盼到下课，才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基本课上讲了什么我都没注意，做题的时候也都是乱做一气。错多对少，现在考试也都靠蒙。

　　我看了一会卷子就泄气了，我的数学底子太差，要学好谈何容易！

　　我一头趴在试卷上，闷闷不乐的直叹气。无意间瞥到旁边的丁雪娇，她正好在做课间作业。

　　我正苦无头绪，干脆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我想问问，你平时都是怎么学数学的？”

　　丁雪娇停了笔，但没怎么搭理我。我等了一会，终不好意思再问。而且他们这些好生之间的竞争就很激烈，就算会的题也说不会，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你考了多少？”

　　我刚唉声叹气，就听到丁雪娇的声音。她把我的卷子抽过去一半，就着计算题先看了起来。

　　我急着就去遮那丢死人的分数，丁雪娇按住我的手，用笔点了点我那几道错题，“你看看这里，就错了一步，所以接下来的算就全错了，你做完之后不检查吗？”

　　她又点了我几个错误，我被她说的脸红，只好“嗯嗯”的附和着。丁雪娇粗略的看了看我的卷子，一点也不客气的说：“你考试的时候是不是拿骰子扔的！”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还特意把橡皮切成小块，做成骰子来扔答案。

　　丁雪娇特无奈的看看我，然后摇摇头，“你先把你的卷子都看一遍，然后把问题总结一下。你看，计算题全部都是步骤的问题，你多算几次。课本上都有最简单的步骤，这个不难，其实这些题都是套公式，你不止要把公式记下来，还要会拆会用，多做题就行了。你先看着，应用题要是不会再问我。”

　　我一直随着她的话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才猛惊了一下，“你会教我吗？”

　　“我会的就行。”丁雪娇不急不慢的，却让我我差点振臂一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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