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流言都是有了一点开端，前尘往事都变得有迹可循。我和苏浅平时就走的很近，上课下课都在一起，有时候连放学都会一起走，分享着课外书和零食……本来谁都不会在意的这些小动作，可一旦有了漏口，这些平日里的亲密一现于人前，立刻就成了口口相传的“喜欢。”

　　明明我们连“喜欢”两个字都会写错，连对着新华字典都解不出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可说起来，就变得那么轻易。

　　一下课，那些大嘴巴的男生都会围着我们的课桌跑来跑去，“苏浅喜欢顾安安”，“苏浅包庇顾安安”……都变成了挂在嘴边的玩笑，几乎是每逢下课都会上演的节目。苏浅也是每次都被激得满脸通红，然后追得他们满教室跑，像一场演不完的闹剧。

　　当追赶呼喝混在满教室的喧哗里，又成了最普通不过的打闹，只要上课铃一打响，一切又归于平静，就没有人会在意。

　　可是等到下课，提到“苏浅”，提到“顾安安”，同学们又心照不宣的，露出最暧昧的笑容。

　　我刚开始还会脸红，被说的久了，也就随波逐流的没什么感觉。我向来脸皮厚，而且这种可比在教室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老师打一耳光体面多了，再看苏浅最后总是和他们打闹在一起，我也权当闹着玩。对我们来说，“喜欢”这个词太过轻易，可以喜欢妈妈，喜欢老师，还可以喜欢小猫小狗。何况不止我，还有人说丁雪娇也喜欢苏浅，丁雪娇不也是一带而过了吗！

　　重要的是，我还记得钟阿姨说的那个“度”，我还没有超过那个“度”，所以并不担心。

　　我和苏浅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反应，他总是拼命强调，争的面红耳赤。反而我还不当回事，反过来笑呵呵的安慰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更大的脸都丢过，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我漫不经心的态度终于惹怒了苏浅，他难以置信的质问我，“你怎么还跟他们一起笑！”

　　他隐忍至久的怒气这会就像火山爆发一样，我被他这一声吼的有点回不来神，“因为他们胡说。”

　　我望着教室里追的疯疯癫癫的那几个人，“他们不是还说陈书远吗，还说丁雪娇吗！反正是假的，有什么要紧。”

　　“我不喜欢听。”苏浅恼哼哼的，“而且这件事还是陈书远故意惹出来的。”

　　“故意”两个字更是咬的一嘴愤恨，我也苦笑不得，心里真的随之泛起股股恐慌。陈书远，这个曾经的同桌，我是真的怕了。

　　那天我和其他同学都被罚站了一节课，李老师讲课的声音混混沌沌的飘的老远。我站在最后面，轻易的就找到陈书远的背影。他清爽的短发和干净的格子衫，一整节课，他认真的找不到一点错处。而短时间内，我是真的忘不掉他刻板的脸了。

　　当年我们有多好，现在就有多疏远。

　　苏浅的脸阴郁了两分，“我不喜欢被人说。”

　　我也还沉浸在对陈书远的苦恼里，也不乐意的喃喃道：“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怕什么！”

　　我说完就趴在了桌上，耳边只拂过一串抽气声。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李老师在黑板上讲知识点，大家都盼着放学，教室里难免有些死气沉沉。临近黄昏，阳光像一匹金色的绸缎，穿透了窗子照在黑板上，交错的光线里布着浮尘。头顶的大吊扇嗡嗡的响着，李老师的声音有种让人昏睡的魔力。“啪”的一声，用来标注重点的红色粉笔断了一截，在黑板上划下重重的一捺。

　　我的手肘一横，撞到了苏浅，还打落了他手中的笔。

　　“哎呀，对不起。”我连忙压下身子要去捡笔，苏浅突然朝我看了一眼，晶晶亮亮的眼睛，本来里面都装满了灵动的求知欲。可他一眨眼，都变成了倦意。

　　他“哗”的站了起来，板凳还弯在腿窝处，“老师，顾安安上课总是跟我说话，影响我听课，我想跟她换位置。”

　　我两眼瞪的木圆，手里还攥着他那只笔，却怀疑自己被粉笔灰糊了耳朵。

　　李老师看看苏浅，又看看我，“顾安安，刚才的题你听进去没有。”他把粉笔一放，“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又对苏浅说：“好了，你先坐下。”

　　我立刻去看苏浅，他精致的侧脸被光晕模糊了线条，还是我的眼睛模糊了。我手抖的几乎抓不住那只笔，突然就想起当初，第一次王老师把我换到他旁边，他冷静的跟我保持距离，他划下“三八线”，并且说很快就会把我换走。

　　最后我以为不会发生的事，原来还是拖到了今天。

　　可是却比我当初以为的还要难堪，竟是在上课中，又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顾安安。”李老师叫我，重复道：“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我……”我连这题讲的是什么都不清楚，脑子里嗡嗡作响的，还是苏浅在说，还只是他，他不要和我做同桌了。

　　为了什么，因为我不小心撞了他，还是因为别人说“苏浅喜欢顾安安”？

　　无论是因为什么，只能肯定，都是我影响了他。

　　后脊背冷飕飕的，我却下意识的却看陈书远。依然他白白净净的脸，脸上毫无起伏。

　　“顾安安，老师在问你问题，你在看哪里？”

　　我只能认命的实话实说，“我不会做。”

　　余光看到李老师摇了摇头，他开口让我坐下，又接着刚才的关键继续讲题。

　　板凳突然凉的让我起鸡皮疙瘩，苏浅早就提笔跟着老师一起解题。我一坐下，满腹的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了，我把那只笔推到他手边，恶狠狠的吸一口气，“苏……”

　　“顾安安。”李老师严肃的声音突然响起，吓的我手一哆嗦，抬头就是两道锋利的目光。

　　教室里静了一刻，李老师一定已经深信不疑，他是不是就在思考要把我换到哪里去？我影响了苏浅，我做不出一道题，他会不会效仿当初的罗老师，把我调到最后一排，好让我这个害群之马自生自灭？

　　忆起那时的心境，我更加害怕。我不想再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人理我，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谁看我都像个笑话。

　　而且，而且现在连何梓铱也不在了。

　　眼眶里一阵阵的发酸，苏浅当面跟我说也好啊，私下去找老师商量也好，他何必做的这么绝，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

　　我兀自气的全身发抖，如果在电视剧里，主角早已经手举利剑，大喝一声“叛徒，你敢背叛我”，然后就一剑刺过去了。我已经在脑子里把所有看过的片段都换成我和苏浅的脸，可是最后，电视剧里的主角一定会不忍的放下武器，声泪俱下的说自己不忍动手。

　　我等着，到了放学一定要好好问一问苏浅，他就非要在上课的时候说吗？出其不意的，让所有人都吓一跳。

　　可是真的等到了放学，苏浅没有如我所想的迅速收拾书包去排队。他一如往常，先检查了一遍桌肚，再把书挑到书包里，然后核对家庭作业。甚至几次还问我作业布置的对不对。他就像是君子坦荡荡，反而是我束手束脚，是小人满腹算计。

　　我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打理一切，苏浅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他不想让我坐在他旁边了，他终于觉得我打扰他了。他也肯定猜到我会恼羞成怒的缠着他，所以他选在最后一节课，让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短暂的踟蹰之后，苏浅已经潇潇洒洒的离开，大家都在把椅子倒放在课桌上。除了值日生必须留下来打扫卫生，其他人早就排在走廊里了。

　　我回过神来，立刻跟前桌的值日生换了一下。那就不用在这个时候跟苏浅排在一个走廊里，就能慢腾腾的收拾书包，轮到我的时候再慢慢洒水。一阵喧闹之后，走廊上已经连张纸片都不剩。安静的教室里只有打扫时发出的碰撞声，灰尘呛的人直咳嗽，其余三个值日生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只想快点扫完回家。

　　最慢的我被留下来锁门，我还握着洒水壶，在扫的干干净净的地面上重复的洒水。值日生都是四个人一组，轮到我和苏浅的时候，总是他扫地我洒水。苏浅就连在打扫的时候都要督促我背几句古诗，我背不出来，他就故意把垃圾往我这边扫，我也不甘示弱的在蔓起的灰尘里朝他洒水，最后一定会演变成一场追逐。我们在你追我往中碰掉板凳，踢翻垃圾桶，惹来其他两人的不满。

　　最慢的我们也会一起回家，趁着学校旁边的小卖铺还没关门，苏浅也会大方的请我吃零食……他答应教我功课，因为有他辅导我，我才觉得上学没那么恐怖。我的语文已经进步了那么多，周记还被当成范文在教室里读过……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不能再一起收拾烂摊子，不能再一起背古诗……而且，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告别。

　　根本不是，那个词应该换成“诀别”！他明明知道我会有多气他，如果要冷战，这次我们两肯定都不会再主动了。他肯定知道！

　　他要跟我绝交吗，就为了那些无聊的“他喜欢我”？

　　我早就习惯了每天的早读课上对他背诵，我还记得他说的万里路才有万卷书。我暗暗想过，走不了万里路，但可以跟着他读万卷书。也许那样，我就能成为跟他一样优秀的人。

　　可是从刚才他站起来的那刻起，就再也没有万卷书，更不会有万里路了。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蹲下身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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