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进入新学期之后，除了成绩，老师也开始抓纪律，课堂上不容任何小动作。低年级时，老师只要说“上自习”，那就是我们叽叽喳喳自由说话的时间，反正只要别蹦蹦跳跳的吵翻天，说上一节课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现在开始，说是“自习”，那就绝对是不能说一句话，只能翻书做笔记的自习。这样的情势下，于是从来都没被我们重视过的纪律委员终于走上了台面，她的御宝就是两眼一笔，只要被下记下名字的人，到了老师那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纪律委员是个总黑着脸的女生，叫丁雪娇。开学的第一天只有她扎两个可爱的羊角辫，淡淡的坐在教室中央。偏偏她身后的那几个男生嘴特碎，连声嘲笑她的头发有多不好看。尖酸嘲弄的语气下，其他女生遇到这样的事早就委屈的不行。丁雪娇只是气了一秒，然后在下个星期，再上学时她及肩的长发已经被剪成了男孩头。短短的头发配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赶在她后座那两个男生开口前，丁雪娇就说：“别笑了，我的头发跟你们一样。”

　　她带着那头刺溜溜的短发，特立独行的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等她当上纪律委员后，更是铁面无私的记名字，大半个教室都因为她被点名过。而且她谁的面子也不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的好朋友就是这样被她气跑的。同学们背地里都叫她“二郎神”，因为她是老师的第三只眼。

　　我和丁雪娇的交流基本为零，但经常能看见苏浅和她说话。他们总是表情认真的讨论着什么，或者互相交换书看。在班里苏浅是极少数愿意搭理丁雪娇的人，我曾经怀疑丁雪娇也是他爸妈同事的女儿，不过经我长时间观察后，证实了苏浅只要对成绩好的都这样。我算是个例外，我想如果没有三年级那件事，我两现在肯定也是不相往来。

　　班干部里，比起只顾埋头写题的陈书远，或者满身是刺的丁雪娇，苏浅就像是一道明亮的阳光。他人缘很好，老师们也都喜欢他，就是古怪如丁雪娇也愿意卖他面子。当班里人熟悉之后，每次下课都有一堆人围上来跟苏浅说话。好几次我也就出去透个气，回来我的座位都被人给占了。上课下课，自习课上也不准说话，我和苏浅虽然还是同桌，能说的话却越来越少。

　　我有点不甘心，开始想着法的要吸引苏浅的注意。比如在上课的时候突然碰他一个手肘，对他使眼色；或者在副科给他递纸条，做个鬼脸。苏浅刚开始还会对我笑两声，不过次数多了，他也不屑于看我，甚至懒的理我。最后就我一人自导自演，连空气都冷了。

　　我挫败，却不肯泄气，明摆着要跟他唱反调，只是希望能跟他回到以前的交流。以前他教我学习的时候可是一直都看着我的，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同学要应付。可我的用心良苦在苏浅看来就是没事找事。他从奇怪好笑，又到麻木，“顾安安，你在学小燕子吗？”

　　《还珠格格》一直很红，多少女生都渴望着能当小燕子。但苏浅说的“燕子”，肯定不是大众认为的那只。

　　我还沾沾自喜了一阵，到了下午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疯疯癫癫吗？”

　　苏浅抿着嘴不理我，我不甘心的撞撞他的手肘，“我有道题不会做。”

　　既然他不接腔，那我请教他问题，总该能教我了吧。

　　苏浅却是瞪着我摇了摇头，让我别说话。

　　我愤而扯了他两下，侧头刚好却对上一双逼人的眼睛。

　　隔着一排位置，丁雪娇正瞪着我，眼睛里逼人的气焰简直要把眼珠子都焚去半只。我像是被她那眼神给定住了，一动不动不知该做什么。她看了我好一会，或者只有几秒？因为我感觉她眼睛都没眨过，就是那么凶狠的瞪我。

　　我吓的咽了一口口水，接着就看丁雪娇低下头，在纸上写起什么。

　　我就算没有第六感也能立刻猜出来，她肯定在记我的名字。

　　对，我刚刚说话了，该上榜了！

　　我们每天中午都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本来是集体睡午觉的，不过当老师发现我们更热衷睁着眼睛咬耳朵之后，他干脆就把这一个小时拿来给纪律委员练手。睁着眼睛没关系，写作业也没关系，但是只要说话，那就要被记下名字。等到下午李老师的课，就要站在黑板后面上课。

　　这很丢人，不只是要被拎到讲台上训，还得跟个木偶一样站在教室后面听课。四十五分钟之后，腿关节处密密麻麻麻的酸疼会伴随着羞耻一涌而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然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在同学们的红了脸中，这种略显粗鄙的言语斥骂可比正经的教育来的有用多了。

　　我有点发慌，从三年级开始我好不容易才有点向好学生靠齐了。进入新学期以来也是规规矩矩的，难道要在今天破戒。

　　班里虽然因为纪律被点名的不少，可那些班干部，那些成绩好的，一次都没被罚站过。

　　让我站在教室后面一节课，还是当着苏浅的面。天呐，那我跟回到解放前还有什么区别！

　　我回过头，丁雪娇竟然还在看着我。不过那恶狠狠的眼光已经转为不屑，甚至是得意的刺着我。

　　记上我的名字，她就这么高兴吗！

　　可话已经说了，要怎么折回去？

　　我全身一阵发凉，害怕的捏着桌肚里的书包肩带，我安静极了，就跟趴在桌上睡着了一样。苏浅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他狐疑的朝我瞥来一眼，推推我的手肘。

　　我换个方向把头枕在桌子上，避开他的视线。

　　没过多久，他又推了推我的手臂，然后递过来一张纸条。随手写的几个字都端正好看：你不是小燕子，你是紫薇。

　　我“噗嗤”一笑，又迅速的压低声音。我抓起笔也准备回敬他，在下笔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苏浅和丁雪娇不是挺谈得来吗！

　　我赶紧写了一段话传给他，摆出我最无助的样子，央求他给我办件事。

　　苏浅看完挺不可思议的叹气，看我的样子简直就是在说，“你有没有搞错！”

　　我双手和十，对他作了个揖，再可怜兮兮的写：我不想罚站。

　　李老师还在讲台上批作业，一下课丁雪娇就会把名字交上去，就该轮流往上训了。

　　苏浅把纸条收进桌肚里，不点头不摇头，一直僵到了下课。

　　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真是全身一震，李老师取下眼镜按了按鼻梁两侧，而丁雪娇也拿起她厚厚的硬壳本，正准备站起来。

　　苏浅先她一步，迅速走了出去。我看到苏浅走到丁雪娇的课桌上，大大方方的占了她同桌的位置，两人指着那本硬壳本推来推去。丁雪娇头刚一抬，我立刻转到桌子上继续趴着。

　　李老师又带上了眼镜，苏浅拿着硬壳本，主动站到了讲台上，打开一页开始念名字。

　　李老师头也不抬，“念到名字的同学自己站到讲台上来。”

　　苏浅缓缓向下扫了一眼，开始念，“张园园，余秋，赵堃……”

　　我一字不放的听过去，紧张万分的盯着苏浅，教室里都是桌椅移动的声音，兵乓一阵之后，苏浅掐住一个名字一顿，合上了硬壳本。

　　讲台上已经站了一黑板的人，苏浅走下台，确定是没有我了。

　　刚松了一口气，我正要以最感恩的笑容迎接苏浅，一个清亮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来，“你是不是漏了一个人？”

　　苏浅和我均是一怔，我朝后看去，陈书远端坐的一丝不苟，“我看到顾安安也说话了，怎么没被记上去？”

　　“铃一打响我就看到她在说话，还一直回头，她也违反纪律了。”

　　我身后的两个同学立刻否认道：“没有，我们没有跟她说话……”

　　陈书远的声音虽然低，但是言之凿凿。他又是班长，他的有凭有据不会错。

　　李老师几乎没有迟疑，“那顾安安也上来。”

　　我僵着身体站起来，心一点点的沉下去。我只是没想到是陈书远，那个说绝对不要再跟我说话的陈书远。

　　我在台上看着他，我愤懑质问的目光对上他的一脸平静，竟再也发挥不出半点效力。陈书远又转向苏浅，“本来是纪律委员读名字的。”

　　苏浅还站在原地，离我们的座位很近，离讲台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李老师摆摆手，“下次注意一点。”

　　他想维护同桌，这样的把戏肯定骗不了李老师。

　　李老师夹着书出去了，到了下午他的课再接着站。我们一排人站在黑板上，除了我，其他人好像都习惯了，还能淡定自如的跟底下的同学开玩笑，打口哨。还有在教室跑了一圈，等有人喊“李老师来了”，再火速的跑回来。

　　我脸上热辣辣的，难过又难堪。真的还不如是丁雪娇念出来，让她来罚我，也比陈书远揭穿的好。

　　我没想到是陈书远，还是陈书远。

　　教室里的吵嚷像是另一个世界，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灰石砖，不想看陈书远，不想看丁雪娇，也不敢看苏浅。

　　“哟！”突地，有人尖声怪叫了起来，“这明明有顾安安的名字啊！”

　　又有一道尖声，“还给我！”

　　开始有人跑来跑去，桌椅被撞的“碰碰”直响，喊声，尖笑声，空气里还有响亮的书页翻动声，“顾安安，你看啊！”

　　我不得不抬起头来，苏浅和丁雪娇都追着一个男生在跑，那男生就是丁雪娇的后座，刚才还站在我旁边，这会已经满场跑了。

　　“苏浅你为什么不念她的名字！”他阴阳怪气的拉成了声调，尖声刺笑，“你是不是喜欢顾安安啊！”

　　苏浅瞬间涨红了脸，愤怒的追赶，“你不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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