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当报名见到陈书远时，我实在有些意外。再看班级门口的分班表，果然我和他又在一个班了。

　　我真的是好久没见过他了，心内顿时一阵激动，快步就走了上去，“陈书远。”

　　他还在整理新书，不如我的惊讶，看到我的时候瞳孔一收，接着回应了我一笑。

　　他依然是斯文的，斯文的过了头。我的兴奋热情被这一笑给打蔫了一大半。这样疏淡平和，看着我就像其他的普通同学一样，没有一点熟悉亲切。

　　不禁想都已经四年级了，他还要严守那个再也不跟我说话的决定吗！

　　我被击败的有点不确定了，他确实还记得我吗？

　　我试探着说：“我是顾安安，我们以前做过同桌的。”

　　陈书远闻言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眼神在飘在我身侧之后又猛变了脸色。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带着久违的热情，“顾安安，我在门口就看到你的名字了。”

　　是苏浅，我刚才竟然没注意他也在这个班。从前的合作无间让我俩都兴奋的叫了一声。我又投入到对他的熟稔中，对比冷淡，人都更喜欢热情。

　　我和苏浅默契的选了一个相同的位置，苏浅兴冲冲的说：“我问过了，班主任还是李老师，他肯定还会让我们坐一桌的。”他已经摩拳擦掌，“要不要我再教你啊！”

　　我终于心安，虽然他有时候比较严厉，但也多亏了苏浅才让我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我忙不迭地的点头，一直说好，生怕他会后悔。

　　李老师在讲台上发新书，教室里热热闹闹。我环顾了一圈，似乎只有陈书远那桌最是安静。这才第一天，陈书远就带了笔，正认认真真的往书上写他的名字。

　　我凑上前闻着新书的味道，得意的想，过了一二三，四开头，我已经是个高年级的学生了啊！

　　窗外不停的有人走动，我偶尔一回头，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真是酷似周旭晨。

　　但，我看分班表的时候还特地留意了，我确定他不在这个班。

　　四年级第一学期的开始，我就感受到了学业的压力。考试和成绩已经是天天都挂在嘴边的事，班里的好生都在默默的较劲，考试后的几分之差都让他们懊恼不已。之后选班长是全班投票的结果，根据成绩，陈书远是当之无愧的班长，苏浅是学习委员，都是高分担当的职务。

　　苏浅表面上没什么表示，其实也在暗暗的对比。每次考试的成绩下来，他连自己的也来不及看，就会先去打探陈书远的。比完单科，又比总分。他已经不是一年级时会因为当不上班长而张胆怒目的苏浅了，现在的他隐藏的极好，平日里跟陈书远都没什么交集，不沉默也不活泼，标准的爱学习的好学生。暗地里，只有那些常人都注意不到的小动作昭示了一切。

　　我曾开玩笑的让他和陈书远组织个学习小组算了，苏浅眼里有些不屑，不过当平静之后又认真的问起我来，“你说我和陈书远哪个成绩好？”

　　我也开始好奇，“你干嘛总和他比？”

　　这却像触到了苏浅什么机关，他恨恨的朝陈书远的座位剐了一眼，“还不是因为他爸妈，天天跟我家比，然后我爸回来就要说我。他既然成绩好，那我也不能差，不然我爸在办公室里都抬不起头。”

　　我“啊”了一声，一年级的时候我听王老师说过，陈书远家可是“当官的”，那就是说苏浅家里也是了。

　　苏浅表情痛苦的抱住头，“你不知道我爸妈有多烦，每次考试都要问陈书远的成绩，每次都要我超过他，一定只有这样才能说我聪明。他们自己吹的牛皮，都要扯上我。”

　　“他们提陈书远的名字比提我的还勤快，让我不要跟别人比，一定要跟他比。”

　　他絮絮叨叨倒了一堆苦水，我算明白了，这还是家族关系。

　　我想着问题张了张嘴，又不好意思问。

　　苏浅先急了，“你想说什么呢？”

　　“那你家和他家，谁官大？”

　　苏浅白了我一眼，“官大一级压死人，肯定是他家啊，不然我爸着急比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这种感觉我也正经历着，尤其当钟晏考上北郊高中之后，我爸简直恨不能一日三餐的挂在嘴边，“你看看人家钟晏”，“你要有钟晏的一半就好了”，“你别跟别人比，你就跟钟晏学”……

　　哎，为什么啊，为什么我隔壁住的会是钟晏呢？如果换成别人，换成任何一个跟我一样普通的人，我就能避免这种烦恼了。

　　晚上回了家，我特惆怅的去找了钟晏，在他做作业的时候瞻顾他认真的神态，他直挺的腰板和握笔时端正的姿势。每解决一道题，他流露的自信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我忧郁的叹息道：“为什么你要住我隔壁呢！”

　　不想钟晏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不满意！”他走过来要拉我的耳朵，“还是我把你带大的，你知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烦人。也是，你怎么就住我隔壁呢，不是你我就没那么多事了！”

　　我看钟晏真有点生气的样子，也就不敢说了。等被他扯过耳朵之后，我赶紧说道：“因为你成绩太好了，我比不过你。”

　　钟晏脸色一变，但明显气消了许多，“是不是你爸又骂你了？”

　　“不是。”但我有预感道：“不过快考试了，考完试又要被骂了。”

　　钟晏忍着笑，“你装乖点不就完了。”

　　可是隔壁还是有个你啊！不管我是进步还是退步，我爸夸还是训，不变的结束语都是要跟钟晏学。他就是一张活的成绩单，专门用来对比我的满纸荒唐。

　　我悻悻的问，“那你家也跟我家一样，是爷爷单位分的房子吗？”

　　“我也没问过。”钟晏回忆了一下，转而道：“你爸没跟你说过我们两家的事？”

　　“有什么事？”

　　钟晏盘腿在我身边坐下，“没说过，你爸还是我家的救命恩人？”

　　我又惊又疑，来了兴趣，这爸爸可真没跟我说过。

　　钟晏娓娓道来，已经是上一辈的事了。

　　那时候我爸妈还没搬到这里来，钟阿姨他们算是小区里的第一批住户。当年她怀孕的时候正好赶上钟叔叔做工程项目，所以没办法经常呆在家里陪她。

　　“后来我妈肚子越来越大，也不方便出门了。就是那天，我妈一个人，肚子突然不舒服。那年都没电话，她大腹便便，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更不可能自己跑出去找人了。正好你爸爸那天搬家，听到我家里有动静，是他连背带抱的把我妈送到了医院，不然真的就危险了。”钟晏拍拍自己，“我才安全出生了。”

　　“我爸妈都非常感激你爸爸，后来你爸就住了下来，结婚，生了你，一直到现在。”

　　一段不长的往事，但我听的目瞪口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我们两家的渊源。我更不知道，我爸也有这么见义勇为的时候。

　　钟晏想起什么，“这路见不平乐于助人的劲，你跟你爸还真是挺像的。”

　　“我妈说她当时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挺着大肚子疼的直哭，身上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汗，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敢碰她。而且万一出了事，责任又算谁的。你爸也急的没办法，但他还是拼命送我妈去了医院，垫付医药费，一直等到我爸过来。我妈经常对着我说，我们母子能平安活下来，都是亏了你爸。”

　　其实说实话，我一直挺怕我爸爸的，甚至是能避则避跟他说话的机会。听着钟晏的描述，我实在很难把他口中那个挺身而出的大好青年和现在这个阴沉不语的中年男人联系在一起。时光都改变了什么，才让他有了这么大的变故？

　　也许是柴米油盐，也许是他那失败的婚姻。只是原来在多年前，我和爸爸都做过一样的事。

　　是我爸帮了钟阿姨，换得他们一家对我的善意。如果没有钟阿姨，没有钟晏带着我玩，我的日子该有多孤寂啊！

　　我再也不敢抱怨，幸好，幸好我隔壁住的是钟晏。

　　钟晏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就是他使坏时才会发出的笑容，“幸好你比我小七岁，要不然……”他斜睨了我一眼，“我妈为了报恩，说不定都会要我以身相许。”

　　他笑了，笃定我听不懂的样子。

　　我也的确不懂，但是我记得这句话的出处。我书虽然念的不好，但我电视看的多啊！那些穿着古装的漂亮女主角们，不管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还是脸蒙黑巾飞檐走壁的江湖女侠，遇到对她们拔刀相助的男主角，台词里，总是会有那么一句“以身相许”。

　　救女主角的人有很多，可“以身相许”这话只能跟男主角说。因为男主角的出场都最潇洒，最耍帅。没钱可以，但是得帅。

　　我这会去看钟晏，发现每天一个海碗的饭量让他的个头蹿的更高，手宽脚长，五官也更立体。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的挺鼻梁，还有那双总是盈满了自信的，锐利的眼睛。只有他的头发，在初三那年就剪的很短，一直再没有长过。

　　我这才觉得，钟晏只要把头发留长，扎个髻，举把长剑，说两句“在下，小姐”，当男主角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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