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薄

　　一推门，赶巧了，病患正睁着眼四处打量。见冷子涛推门，那双眼就落在冷子涛身上，上下转了一圈。

　　老实说，这个病人长得很出彩。当然，拿出彩去形容人的长相，这有点儿奇怪。但冷子涛看着对方这张脸，满脑子也就剩这两个字。全因为这个人就像是自带聚焦镜一般，只要他在，冷子涛的注意力就不自主地全偏他身上了。

　　“……你醒了？”姑且算打了个招呼，冷子涛拿着包子走进房间。

　　他艰难地关上门，把自己的床铺卷了卷，空块儿地方权当桌子用。又把包子放上：“要吃点儿东西吗？”

　　对方的视线落在他缠着布料的手掌上，却也只是一瞥就过去了，似乎没怎么留意。

　　“多谢。”病人望着天花板，语气平淡的说。

　　冷子涛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意思，是谢自己还是——

　　“劳烦了。”那冰凉凉的视线准确落在包子上，又转回来看他。

　　好吧，是要吃包子的意思。冷子涛无奈地摇摇头，拿了个包子递到病患嘴边：“噎到的话和我说。”

　　对方毫无反应，只是安静的就着冷子涛的手吃包子。

　　吃了五六个包子后，病人不再张嘴。

　　冷子涛看了眼剩下的两个包子，又摸出小钱袋数了数剩下的钱，就把这两个包子重新包好，放到一旁，预备中午吃了。

　　“我的东西。”对方又说话了。

　　冷子涛一听这个心里就发虚。但别人的随身物品，人家自然有知道下落的权利。于是便期期艾艾的把医馆的事说了。

　　说完，冷子涛就眼观鼻口观心，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对方却只是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还能要回来吗？”

　　“恐怕有点儿困难，”冷子涛摸摸鼻子，“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有人说昨晚附近有个医馆走水了。我还没去看。”

　　病患微微点头：“有劳。”

　　“那个，昨晚你生病的时候，有在说玉佩，那个很重要吗？”冷子涛问道。

　　对方看向他。视线一相对，冷子涛立刻转头。

　　“很重要。”见冷子涛又要张口，病人提前截住他的话头：“别问。”

　　冷子涛被噎到，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我叫冷子涛——”

　　“有劳。”

　　“呃那个——”

　　“有劳，我累了。”

　　病人闭上眼睛，把头偏向墙的方向。

　　冷子涛大大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医馆看看。”

　　说完，冷子涛下了床，正要出门时，身后的病患又说话了：

　　“多加小心。如果有异，立刻回来。”

　　冷子涛眨眨眼，笑了下。他回过头：“听起来好可怕。我要是被抓了怎么办？会不会被杀？”

　　青年依然闭着眼：“就说有人指使，让他们来客栈。你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虫子，不值得下功夫。”

　　冷子涛注意到，病患说这话的时候，身体无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我不会说的。”冷子涛走出房门。

　　他回身关门时，注意到青年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便扶着门笑：“病人，就有个病人的样子，别逞强了。”

　　说完，他美滋滋地关上房门，径直往李氏医馆去了。

　　李氏医馆和客栈相距不远，走到街对面，沿着小巷再走上五六分钟就到了。

　　冷子涛越走越觉得这地方眼熟，等站到变成焦黑废墟的医馆跟前，他便断定，这李氏医馆就是昨天他来过的医馆。

　　原先整洁干净的小草庐，此刻已经看不出模样，所有的药柜、药架全都化作飞灰，也就倒塌的几个横梁没被烧毁。就连左右邻居的屋顶也被燎到了，所幸救火还算及时，火势没蔓延到其他人家。

　　冷子涛站在废墟前发愣。一边儿有几个路过看热闹的百姓正在说闲话：

　　“太惨了。”

　　“可不是，唉，这老两口，平日也没少积德行善，怎么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听到这儿，冷子涛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

　　“积德行善那是之前，自从李氏妇人得了病，李大夫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还不是被子钱家祸害的？我听说为了给李氏治病，李大夫管镇东赵家借了银子。”

　　“哎哟，我说呢。难怪有阵子老李头都管我借钱了！这子钱家利滚利，他老李碰这个做什么！”

　　“前些日子还问我赊了几个鸡蛋，现下想想，莫非是揭不开锅了？”

　　冷子涛舔舔嘴唇，凑到那群人附近拱拱手：“老乡们，敢问子钱家是什么意思？”

　　一群人猛地回头看他。

　　“小哥，外地人？”有人问到。

　　“打山里出来寻访亲戚，初来乍到。前些日子得了风寒，和李大夫有点儿交集，没成想看病时把信物落下了，这不回来找，就……”冷子涛指指废墟，后半截话不言而喻。

　　“小哥你也是个糊涂的，信物这般重要的，怎么随手乱丢啊？”一个妇人说道。

　　“唉，如今这样，怕不是寻不回来了。”冷子涛摇摇头。

　　“不一定，”有人插话，“若是你那信物值点儿银子，保不齐老李拿去典当了。你去典当行寻寻，说不定还能找回来。”

　　冷子涛点点下巴：“多谢老乡。可是晚辈还是不明白，这子钱家是怎么回事？怎生就能把人逼到这份上？”

　　“哦，小哥你从山里来，难怪不知道，子钱家就是借钱的。你借出来的钱，那叫母钱，生的息，就是子钱。这帮人靠收子钱营生，就唤他们子钱家。子钱家多见钱眼开，一本十息的都有。子钱家还养了打手，借钱不还、还不够数，他们就□□烧，非逼得人家破人亡才肯罢休。”一个老人说道。

　　“官府就由着子钱家这么祸害人？”冷子涛问道。

　　“官府？东林的县令就姓赵，你说他管不管？”

　　冷子涛摇摇头，无言以对。

　　“唉，老李也是个可怜的。李氏得了重病，要治病需要紫云丹，可这紫云丹是摘星楼内门丹药，寻常人家哪里去找。也不知老李从哪儿寻的门道，说是能给他搞到手，但需要钱。这不，老李就去找了子钱家。老李为人仔细，夜里从不燃烛。这火起的蹊跷，怕不是那子钱家……”

　　“可别多嘴！”旁人连忙给了说话人一拐。

　　“唉，散了散了，快去做事吧。”有人说道。

　　一群人便陆续散去。还有个好心的大姐让冷子涛去裁缝铺子找她缝补衣服。

　　冷子涛深深地叹了口气，就跟着大姐去了裁缝铺子。

　　没成想这位大姐是推销的一把好手，愣是让囊中羞涩的冷子涛掏钱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冷子涛走的时候还不住地夸奖，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么俊俏的小哥，也就这打扮才能衬得起。一通话说的冷子涛晕晕乎乎，出了门一摸瘪瘪的钱袋才追悔莫及。

　　可衣裳都穿了，钱也掏了，再后悔也来不及。而且冷子涛也的确挺喜欢这一身，也就把这事儿搁在脑后，晃晃悠悠上了街。

　　他顺着大路往镇子东边逛，本意是想去东边的医馆去买点儿药。一路走到镇子偏东的位置时，发现自己大约是到了前日的集市附近。

　　东林，东富西穷，已成惯例。冷子涛所在的路段大概是一条商业街，路边满是商铺摊贩，还有不少卖艺的、杂耍的，总之是人声鼎沸。只是不到集市日期，终归是不如前日热闹。

　　他本想着路过就算，却看到一个店铺门口挤满了人，围成了圈。人们一边伸着头往圈里看，一边精神亢奋的高喊：

　　“打他！打他！”

　　“敢出老千！打他！”

　　冷子涛眉头紧皱，他抬头一瞧，就见店铺门面装潢的富丽堂皇，一块儿绣着金元宝的幡子在随风飘荡。

　　多宝楼。这是店铺的牌匾。

　　“这地儿……还有赌场？”冷子涛简直要怀疑人生。

　　就这会儿功夫，也不知道圈里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围观群众一个劲儿高呼：“砍！砍！砍！”

　　“又来！”冷子涛吓得冲到人群附近，左右看了一圈，见旁边就有个杂耍班子，武器架就在手边儿立着，便快步冲过去，一把抽出雪亮的砍刀，掉头就往人群聚集处跑。

　　他身后，杂耍班子的几人喊了句“放下！”就跟着快步追上。

　　冷子涛拿出校田径队队长的气势，举着大刀灵活无比地钻进人群，伸头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青年正被揍得在地上打滚。

　　这青年一身锦缎衣服已经沾满灰尘脚印，好在他一直捂着头滚来滚去，看起来倒没受什么重伤。

　　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正围着青年踢打。

　　但护卫明显一副猫捉耗子的架势，与其说是追，不如说是戏弄，然后看青年的狼狈样子取乐。

　　人群外传来杂耍班子的怒吼：“小子！把刀还来！”

　　冷子涛扭头一瞧，五六个赤膊壮汉正拼命地往人群里挤，当真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得罪。”冷子涛嘟囔一句，便一个跨步站到了圈子里。

　　冷子涛现下穿着一身素色衣服，从头到脚都新的闪闪发光，再搭配上他一头短发和手中大刀，这景象足以让任何人都宕机那么两三秒。

　　冷子涛便借着这功夫，转圈往边儿上蹭了两步，把刀往地上一掷：“敢找我朋友场子？”他伸手往斜后方一指，“问过我弟兄没有！”

　　正巧，五六个脸上涂满油彩的赤膊大汉举着刀枪嗷嗷叫着冲了出来，一出来就愣了。

　　对面的护卫直起身，杀气腾腾地注视着这几个杂耍班子的人。

　　“赵家的场子，怎地，哥儿几个要会会？”护卫狞笑。

　　“不不不，得罪了，这里面有误会，我们、我们……”赤膊好汉们正要解释。

　　“哼，乌合之众！”冷子涛一撩刘海，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端地高手做派。说完，他掉头就扎进了围观人群里，嗖就没影了。

　　“……追！”赤膊大汉们反应也快，高举刀枪跟着冲，速度也挺快，就是冲的方向和冷子涛跑的完全不一样。

　　围观群众被这几个壮汉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听得圈里的护卫大喊：“出千那小子呢？！”

　　众人再一瞧，圈子里只有几个赵家护卫，刚才挨揍的人竟也不见了。

　　“妈的！被耍了！追！”护卫们又破开人群，分头往街道两侧追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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