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薄

　　没了热闹可看，人群也就渐渐散去。

　　就在此时，街对面的杂物堆里，有人正探头探脑往外瞧。

　　“行啊小兄弟，”趴杂物堆后瞄对面的正是之前挨揍的青年，“够机灵的。谢了啊！”

　　冷子涛瘫在地上，摆摆手：“赶不上你，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跑的。”

　　“跑路躲仇我是行家里手。不过今儿要不是你，我也要栽了。”青年回身，一屁股坐到冷子涛对面，“小兄弟怎么称呼？”

　　“冷子涛，寒冷的冷，子嗣的子，涛声依旧的涛。你呢？”冷子涛坐直。

　　“不才钱万堆，对，就是金银万堆的那个万堆。”钱万堆笑呵呵的说。

　　这名字太豪放，冷子涛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对面的青年。感觉人和名怎么看怎么不搭。

　　青年看起来有十七八岁，肤色白净，五官秀气。天生笑眼笑唇，就算是面无表情都让人觉得他面带笑意，一看就喜欢的紧。何况这青年眼睛又大，眼珠漆黑明亮，滴溜一转时就仿佛一汪春水波澜流转，灵动的简直不似凡间人物。

　　“怎么了？我脸上莫不是有灰？”钱万堆抹了把自己的脸。

　　“无事。”冷子涛摇摇头，心下总觉得哪里别扭：“你也是去那里赌钱的？”

　　钱万堆赶忙摆手：“小兄弟可不要误会，我最恨赌。这次是听闻有人说这家赌场手脚不干净，才想着进去一探虚实。没成想被反咬一口，当做出千的赶了出来。这帮混蛋，贼喊捉贼玩儿的倒是挺溜。”

　　冷子涛默默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钱万堆歪头。

　　“你手里还拿着骰子呢。”冷子涛毫不客气地指出。

　　“这个啊，”钱万堆坏笑着颠颠手里的两颗骰子，“这是证据。”

　　“证据？”冷子涛一愣。

　　“嗯。这两颗骰子里加了东西，分量不对。而且这骰子是赵家赌场首魁赌专用的，上面有他们的标记。”钱万堆把骰子露出来，“看，这上面的元宝暗纹。”

　　冷子涛凑近一瞧，这骰子也不知是怎么制作的，象牙一样的材质，表面却隐隐能看到元宝纹路。

　　“做的很精致啊。”冷子涛感叹。

　　“喜欢？”钱万堆眨眨眼，“这两个是证物，不能送你。我记得我这儿还有一个……”青年伸手摸向腰侧，随即怔住了：“哎呀，今天出来换了衣物……”

　　“不用不用，我就是觉得骰子做成这样挺厉害的，你不用给我。”冷子涛连连摆手。

　　“那就下次再说。”钱万堆说道。

　　“啊……嗯。”冷子涛没当真，顺着便问了下去：“对了，你刚才说的首魁赌是什么？”

　　“一场小游戏而已，上不得什么台面。”钱万堆无意多谈，“倒是小兄弟你，来这里多久了？”

　　“来东林吗？也就三日吧。”冷子涛回道。

　　“一来就来了东林？”钱万堆又问。

　　这问题问的冷子涛一愣：“什么意思？”

　　“别误会。小兄弟一瞧就不是本地人，应该是外出游历吧？”钱万堆笑眯眯的问。

　　冷子涛心底强烈的异样感再度浮现。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回复：“嗯，差不多吧。”

　　“东林最近纷争会比较多，小兄弟也不是会武功的样子，近期还是小心点儿比较好。”钱万堆如此说道。

　　“嗯。那没什么事的话……追兵好像也走得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不敢久待，冷子涛站起身就要离开。

　　“小兄弟别急，”钱万堆招呼他坐下，“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为兄手头有一本奇书，小兄弟想来会用得上。”青年从怀里拿出一本薄册子出来。

　　怎么就“为兄”了？冷子涛只觉得头疼，便说不必，又谢过青年好心。

　　“小兄弟好像对当下江湖事不太了解，这本书或可帮你答疑解惑。”青年又递了递。

　　冷子涛眼看推辞不过，便伸手接过。

　　“小兄弟，书中自有黄金屋。为兄先走一步，江湖有缘再见。”钱万堆说完起身，从小巷另一侧离开。

　　冷子涛觉得这人玄乎，拿着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想着先揣怀里再说。伸手往书中部一捏，触手感觉不对。

　　冷子涛舔舔嘴唇，伸手把书翻开。

　　一片和书页一般大小的金箔赫然夹在书本中，金灿灿的险些晃瞎了冷子涛的眼。

　　“这……”冷子涛小心翼翼拿出金箔，发现这竟然是四折金箔，中间有“徐氏金纸铺”字样，四角还有戳章，印的是“北晃街东 徐五郎十成金”。

　　“这金箔吗？”冷子涛小心颠了颠，顺手想左右抛抛，又怕这薄薄一张再出现破损，就老实地捏好，塞回原位。

　　他顺势瞄了眼这页书的内容——

　　【金叶子，亦称页子金，南方多称之为金纸，并有金纸铺。完整金叶子为四折，合黄金一两，可兑白银35两，铜钱35贯。

　　附注：一贯合千文。】

　　冷子涛今早吃的包子，一文一个。

　　冷子涛今早买的衣服，从头到脚，不过半两银子，500文而已。

　　啪地合上书，冷子涛站在巷子里冷静了三秒。

　　“大哥！你回来！你掉钱了！”他抱着书奔出了巷子。

　　当然，都隔了这么久，钱万堆早走的没影了。冷子涛抱着书走在街上，整个人都有些飘，很有种不知是梦是醒的虚幻感。

　　他沿着路走了一阵，瞧见了挂着医字的幌子才清醒过来。

　　西边的医馆被烧了，东林镇也就只剩这座“雀谷医馆”而已。因此这座医馆里可以说是人头涌动，病人们歪歪倒倒，从厅堂里一直排队排到门外，还有一些站都站不起来的，倒在医馆旁边由家人照顾着喂水喂饭。

　　除此之外，还有些人一出医馆便倒头就拜，口里直喊神医神医的，搞得冷子涛浑身发毛。

　　“没事儿吧这个医馆？”他皱紧眉头，目送一个捧着药盒的病人欢欣鼓舞远去。

　　“神医在世！不愧是雀谷子弟啊！”又一个老人面带红光走出医馆。

　　旁边在等的人们就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老徐头吗？他不是天天咳嗦，都快不行了吗？”

　　“哎呀，这位雀明神医可是雀谷关门弟子，是医圣后人啊！一定是药到病除了！”

　　一堆人在那里边说边点头，一脸期待等里面叫人。

　　冷子涛眉毛恨不得挤成一团，他看看长长的队伍，又看了看明显是新开张的雀谷医馆，难得福灵心至——

　　“我还是趁早走吧。”他嘟囔着，快步走下医馆台阶。

　　“妈妈，我难受……”旁边，一个小女孩儿面色蜡黄，蜷缩在大人怀里眼眶通红。

　　“没事儿，待会儿让神医给你瞧瞧，吃个药，隔天就好了，乖啊。”母亲一边拍背一边哄。

　　冷子涛站在台阶下望着那对母女，心下难安，撇过头摁着嘴唇原地转圈。

　　“不能、再管、闲事、了——”他低声劝诫自己，还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再睁开眼时，便要抬腿回去。

　　就在这时，传来了争执声。

　　“大嫂，这药真不能吃啊——”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儿死命拽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的衣袖，“药量不对，吃了会出事的啊！”

　　“妹子，我是看在你爹当年给我男人看过病的份儿上我才跟你说几句话，你怎么还不依不饶了？”那妇女猛地一挣，见没挣开，便嚷的更大声了——

　　“我家男人还等着这药救命呢！你这个丫头！快给我松开！”

　　“大嫂！真的不能吃——”

　　“撒手！”

　　“大嫂！你就听我一句劝——”

　　“放手！不然我打你了！”

　　冷子涛看着那女孩儿眼熟，便悄悄走的近了些，恰好看到这女孩儿一把抢过女人手里的药包，一把掷到了地上。草药顷刻撒了一地，沾了尘土，明显是不能拿去煎药了。

　　“你这丫头——！”妇女气急，一掌掴了过去，直直打在女孩儿脸上：“你爹死了，你还不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看病了还是怎么着？！小丫头，我告诉你，这是我花了一两银子才请神医开的药！你赔我！”

　　这次换女人去扯女孩子了。

　　“大嫂，我真的没骗你……”女孩子捂着半边脸呜呜直哭。

　　“哎哎，这位大姐，”冷子涛赶紧拦住马上要掴上去的第二个巴掌，把两个人隔开，“他爹刚走，伤心过度，街坊邻居的咱多体谅体谅？别和孩子置气。这样吧，大姐你再去开个药，药钱我出。家里病人等不得啊对不对？”

　　“那药不能吃！”女孩儿又喊。

　　冷子涛把她拦在身后：“你先等会儿！”

　　女人不再叫嚷，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谁的命不苦啊妹子？我男人的病你爹一直在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家里家外的事儿都是我在忙活，我就怕哪天我忙不动了，我家就垮了。小哥儿，我不是那贪钱的人，家里东拼西借才凑了这一两银子出来，实在是没别的余钱了……”

　　冷子涛听了也是心头发沉，摸了小钱袋，从里面拿出全部的银子递过去：“我明白的，我这儿有一两整银，还有点儿碎银子，大姐你都拿去吧。就别和这孩子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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