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薄

　　青白的天光从东边亮起，渐渐照亮山路上的树影。

　　冷子涛靠着树，头一点点的往下出溜，终于在猛地下坠后恢复了清醒。

　　少年伸手去摸一旁病号的额头，发现不再滚烫后长长松了口气：“大兄弟，你命是真大。发烧了自己还能退下去，昨晚差点儿以为你要完了。”

　　嘟囔完，他又摸摸对方脖颈，感受着手指下虚弱但依然存在的脉搏，脸上浮现出笑容来。

　　只是见对方被树枝和麻布包裹的四肢，冷子涛嘴角又耷拉下来：“唉，哥们儿，接下来把你放哪儿啊？这镇上倒是有医馆，但是我怎么把你运过去啊？”他一边发愁，一边又随手捡了个树枝去戳戳病号。

　　病号眉头皱的死紧，依然昏睡着一动不动。

　　冷子涛随手扔了树枝，一转头，就看到有什么在草丛里闪闪发光。

　　他又看了眼病人，轻手轻脚往草丛里走，凑近一看，那反光的物件正是一柄开了刃的剑。冷子涛顺手捡起来攥手里挥了挥，还挺有点儿分量。

　　他又在草丛里摸索了一圈，找到了配对的剑鞘。

　　“嚯，做工不错啊……”冷子涛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把剑树跟前仔细打量，正感慨着，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闷响。

　　少年猛地抬头，就看到一个双轮车，车子后面有个农夫坐在地上，正一脸惊慌的望向自己。

　　冷子涛一愣，低头看了眼手里锋利无比的剑，抬起头露了个笑脸。

　　“老哥，搭把手呗？”他握着剑走过去，故意挥了挥，见农夫直往后退，便住了脚：“躺地上的是我哥们儿，受了点儿伤，烦劳您用车送他一趟。”

　　上山时冷子涛心力憔悴，走了个把小时才到昨晚的位置。没想到今天下山回镇子，只花了半个小时。

　　医馆还没开门。冷子涛见农夫已经两腿打哆嗦，便和人一起把伤患从车上搬下来，搁在医馆门口，之后就让农夫离开了。

　　冷子涛也想走。但一看地上的人分明人事不省，就一转身也坐在医馆门口，捂着胃缩在墙角里。

　　他缩着缩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正打的难舍难分，就听到跟前叮当一声响——

　　一睁眼，一个钱币正在他跟前儿扑腾。

　　冷子涛左右看看，又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污渍又被活活扯成布条的衣服。

　　“我是被当成乞丐了？”

　　自我质疑的功夫，又是叮当一声响——地上的钱币变成两个。

　　“这年头行乞这么挣钱的吗？！”冷子涛眉毛直跳，“镇子上的人都很富吗？”

　　话音刚落，一双手就伸向病号的胸口。

　　“你干嘛呢！”冷子涛一声怒吼。

　　伸手的是个挺年轻的男性，听见冷子涛喊后，他转头冲冷子涛挤挤眼：“同行嘛，分我一点吧，这年头过日子不容易——”一边说，那手还一边伸。

　　“哎哎哎——给我住手！这我哥们。谁你同行？见人昏迷就摸别人东西啊？走走走！”冷子涛站起来，顺手摸起身后藏着的剑。

　　“好好好！我走我走，少侠别动气，别动气。”一见到剑，这偷儿立马后撤，陪着笑脸走了。

　　冷子涛插着腰正要坐下，一瞥却看到那个偷儿没有走远，就躲在不远处鬼祟的探头，还和几个人低头说话。

　　“这运背的——集团都让我碰上了！”冷子涛原地转了一圈，一舔嘴唇，回身就猛砸医馆的门——

　　“开门开门！救人了！快开门！再不开门我砸了你们的店！！！”

　　哐哐哐砸了一通，门后传来犬吠。过了一阵儿，里面传来了声音：“这位小友，我们医馆还没开门——”

　　“谁管你开不开门！我兄弟受了伤！再不开门信不信我砸开它再砸了你的店！”冷子涛一脚踹上去，硬是踹了点儿灰下来。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门就打开了，一个头发都有些白的男人陪着笑脸出来：“这位小友、啊不这位少侠，我是医馆的大夫，哎呀怠慢了真是对不住，不知道病人……”一抬腿一低头，病人就在他脚底下昏着，便讪讪缩回脚来。

　　“还不快把人抬进去？”冷子涛摆着一张臭脸，怀里还不忘抱着那柄剑。

　　“好好。”老人赶紧招呼身后两个伙计来抬人。

　　两个伙计上来就准备搬人，吓得冷子涛魂都飞了：“给我放下！”

　　俩伙计一人抬病人的头，一人抱病人的腿，听见冷子涛喊具是愣在原地。

　　“等会儿！用那个板子抬！我兄弟手脚都断了，你们这样抬是准备害死他还是怎么地？你这医馆到底会不会救人？”冷子涛好一通阻挠，这才没让伙计给造成二次创伤。这一番折腾，病患胸口有块儿玉牌差点儿滑脱，冷子涛也没多瞧，顺手就给他塞回去了。

　　等伙计抬木板的功夫，还抬头扫了下之前小偷躲着的地方，见那里已经没人了，这才跟着伙计进了医馆。

　　待大门合上，他才吐了口气。

　　也就是这时候，冷子涛听到前面的草庐里模糊传来一个女声——

　　“爹爹，外面发生什么了？怎地一大早就开门？”

　　“哎哟闺女，你快回去，好生侍奉你娘，千万别出来……”

　　声音被压低，冷子涛后面的就听不到了。

　　他走过晾晒着药材的小院，一只狗被拴在角落里，见人便一通狂吠。冷子涛进了铺子，打眼儿就看到那两个伙计跟着大夫忙活。

　　“大夫，你们医馆就这几个伙计？”冷子涛扫了眼草庐。

　　这医馆里面很小，前面是个铺子，后面几间平房想来就是住所。铺子小到除了药柜外就没什么空地儿，加了个昏迷的伤患，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平常还有三个，就住在镇子上，还没过来。”老人检查完病号后，走过来拱了个手，“少侠，您朋友的伤小老一定竭尽全力……只是、只是接骨术小老一窍不通……这可……”

　　冷子涛叹了口气：“无妨，你这儿总有能止血化瘀、调养伤患的方子吧？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会一点儿包扎的皮毛，固定断骨这块儿我可以教你。”

　　见老人愣愣地不接话，冷子涛又叹了口气：“药方你出，药你熬，包扎我教你，可以吧？尽人事听天命，他醒了就成。有问题我不会找你，安心了？”

　　“哎呀，这、这……这接骨之术甚是难得，老朽看的话，若是不传之秘……”老人连连摆手。

　　“话太多，你治还是不治？不治你就雇辆车送我和我兄弟去更大的医馆，剩下的我们自己想办法。”冷子涛垫起脚把剑往柜台上一拍，啪地一声响。

　　老人赶忙应下来。

　　“话说回来，我没钱，这包扎的法子教你，就当药费了。”冷子涛厚着脸皮说道。

　　大夫说了句那是自然，便叮嘱伙计去熬药。趁着煎药的功夫，俩人便围着病患好一通交流。待技巧和注意事项都说了个七七八八，药草也熬制的差不多了。

　　说是什么包扎术，其实不过是夏令营学来的急救技巧和骨折处理的一些常识，零碎到不成体系。冷子涛边说边觉得害臊，因为内容太少，甚至不到一刻钟这“传授”就结束了。

　　“您懂了没？”冷子涛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耳朵又开始发烫。

　　老人点点头，又追问：“这……虽说前后不搭、略有零碎，但老朽听后也是受益良多，想来应是不传之学。敢问少侠，师从何派？”

　　冷子涛眼珠子好一通乱转，什么闲云野鹤的师傅、什么不入世的乡野小派，这些说辞眨眼间就拼凑了个大概，正准备张嘴唬人，就听老人低声说：

　　“若是少侠有顾虑，小老就不多问了。草药熬得差不多了，少侠朋友伤势不轻，若是准备的差不多，不妨这就开始吧？”

　　冷子涛赶紧同意了。

　　清理创口、封闭创口、敷草药、二次固定包扎，这一趟流程下来，足足花了一上午的时间。

　　冷子涛一身都是汗，身上衣服又脏的不行，但比起这些，空空如也的胃更加重要。

　　他还没说什么，只是揉揉腹部，大夫便知情知趣的让伙计去准备饭食。又让冷子涛趁准备饭食的功夫去洗澡，还备了套衣服给他替换。

　　冷子涛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但实在是又累又饿，也就厚着脸皮应下了。

　　洗澡有个专门的小屋，里面摆了个盛满热水的木桶。没有澡巾，冷子涛拿手勉强搓了搓身上的灰，又厚着脸皮问了皂荚的用法，这才勉强把自己打理干净。

　　他又费了半天力气和衣服搏斗，好不容易穿好了亵衣，却怎么也搞不明白腰带的系法，只好随便一穿就出去了。

　　伙计领着他到草庐后的一个临时支起的饭桌处坐下，不过一会儿便端上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放了几块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冷子涛饿的狠了，看着面，肚子叽里咕噜响个不停，便迫不及待拿筷子夹起肉开始吃。一边吃一边琢磨，看怎么能补偿一下人家医馆。

　　吃了快半碗，大夫笑眯眯走过来，问他吃的怎么样。

　　冷子涛抬头，却觉得头有些昏沉，晃晃脑袋，这天旋地转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严重。

　　冷子涛伸手撑桌子，手一滑，就感觉自己身体整个向地面栽去——

　　“你……”意识飞快消失，眨眼之间，就连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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