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

　　沿着湖边漫步，看到许多小商小贩。尤属卖风筝的最多，花花绿绿的摊前围了许多孩子。
　　谢微尘见状，忽的心血来潮，转头问她道：“你没放过风筝吧。”
　　朱乔一愣，看了看不远处牵风筝的大人小孩。何止没放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有点新奇。

　　有手艺人在摊子边上扎风筝，不少孩子女眷驻足流连。谢微尘走过去看了看，朱乔见他一下便吸走了不少闺阁小姐含羞带怯的目光，便默默挪到他身边去。小姐们又上下打量她许久，才半是不屑半是不甘地撇开视线。

　　他买了些材料，携朱乔到一处人少的杨柳荫下席地而坐，便扎起风筝来。朱乔什么也不懂，托腮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见他先是摸索了会，很快就驾轻就熟了，她奇怪问道：“公子怎么会做这个？”
　　谢微尘笑道：“小时候很爱风筝，就学会了。”顿了顿，又摇头叹道：“太久远了，忘得差不多了。”

　　想是后来身子不好，又有诸事纠缠才搁下了，终日困在楼中。朱乔心下黯然，道：“公子怎么不早说，以后我们经常在楼里放就是了。”

　　他但笑不语，忙碌半天，身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朱乔都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最后风筝终于成形，是只普普通通的白燕子。

　　谢微尘描好图案后将笔递给她，道：“你可要写点什么上去。”
　　朱乔一怔，众目睽睽下有些窘迫，摇了摇头。
　　谢微尘眨眼道：“真的不要吗，风筝可以把你的愿望送给天上的神仙看到哦。”

　　朱乔无言，他怎么还把她当小孩子哄，公子真幼稚。
　　她还没说话，旁边雀雀欲试的小孩已经团团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叫道：“我要写我要写！”把朱乔冲开了好几步。

　　谢微尘愣了一下，在这汹涌澎湃的热情中不知所措，抬眼见到朱乔在旁抿唇偷笑。

　　“哥哥……”一个穿着鹅黄小襦裙、扎着两只丸子头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袖，眼睛忽闪忽闪。谢微尘爱怜，将笔给了她。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趴到地上，在风筝上写写画画起来。她衣饰华贵，一看便是教养不凡的千金名媛，笔画虽尚显稚嫩，却比刚学琴棋书画不久的朱乔还要飘逸隽秀，倒让朱乔惭愧不已。

　　小女孩画好后，把风筝抱在怀里，奶声奶气地问道：“哥哥，这风筝能送给我吗？”

　　朱乔一愣，公子亲手做了一上午，怎么能轻易送给别人，小孩也不行。
　　可她堂堂春雨楼楼主，如何能拉下脸和小孩争抢？

　　谢微尘柔声哄小女孩道：“这个是给姐姐的，哥哥再扎一个送你好不好。”
　　朱乔喜出望外，忍不住一扬嘴角，凝视他的侧脸。她对女孩摆手道：“算了，你拿去吧，好好珍惜。”

　　“谢谢哥哥！”小女孩猛抱了谢微尘一下就跑了，没跑几步又回头摇着风筝道：“哥哥，我长大以后嫁给你啊，风筝就是定情信物，你别忘了。”
　　朱乔：“？？？”
　　谢微尘一怔，随即失笑，周围的大人小孩听了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朱乔笑不出来，明明是她让出来的，为什么她谢哥哥而不是姐姐？还抱公子……虽然只是童言无忌，但她视谢微尘天下无双，总怕别人惦记。万万没想到出来郊个游还能被个小孩子瞧上，早知如此，就该一直金屋藏娇。
　　朱乔忧愁地瞅着他道：“公子，她以后真来了怎么办？”

　　谢微尘摇了摇头，轻叹道：“那时不知道我还在不在这世上。”
　　“公子，”她拧眉轻斥，“这么好的日子，不准再说这些。”
　　他笑起来，转身道：“我再给你做个风筝吧。”
　　“时候不早，先吃点东西吧。”

　　周围还有许多虎视眈眈的孩子围着，朱乔将他们哄走，带谢微尘离开。
　　谢微尘忌口许多，因而她带了午饭放在马车上，找个店家热一热就能吃了。

　　午后继续扎风筝，朱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学。这次她提笔许愿了，一边写一边念道：“我要公子长命百岁。”

　　写完看向他，谢微尘看了一会风筝，又转头看她，面色沉静，眸光如水。
　　良久，他道：“你自己没什么愿望吗？”

　　她摇头道：“我只有这一个愿望。”说罢拿起风筝问道：“这个要怎么飞起来？”
　　谢微尘指着前面说：“你拉着它往这个方向跑，看我招手就放开。”
　　朱乔看到旁边其他孩子也是这样，眉头一皱，道：“好傻。”
　　他笑道：“那我去跑。”

　　她笑着撇过脸，牵着风筝跑开。步履如飞，身轻如燕绕湖而掠，圈起层层涟漪，最终直接将风筝带向天空飞了一段，引得下面的孩子抚掌惊呼。

　　翩然落回谢微尘身边，他暗用御气之术，免得走动，站在原地绕绕线就能让风筝稳稳当当地飞。

　　“楼主的轻身功夫越来越俊了。”他笑道。
　　朱乔仰头眯眸望着已经高不可及的风筝，成了天上一个飘摇的小点，飘带随流云舒卷。

　　才知道公子为何喜欢风筝，谁不向往能这样自由自在毫无牵挂地翱翔呢。

　　但愿那风筝真能实现她的愿望……

　　俄顷日暮向晚，湖上铺上金色夕光。人马都走得差不多了，湖畔霎时显得空荡起来。谢微尘收线召回风筝，朱乔抱在手上，便往回上了马车。

　　谢微尘倚着车壁闭目养神，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今天于朱乔而言连活动筋骨都算不上，可是对他来说，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消耗。
　　朱乔怕他吃不消，翻掌给他输送真气。

　　他睁开眼，笑道：“我没那么虚弱。”
　　她也是温暖一笑，却不收手，谢微尘也就由她了。

　　回到春雨楼，休息了一会，朱乔又请他移步下楼。他才听见楼下传来锣鼓声，似是要开始唱戏。

　　到大堂坐下，中央圆台上搭起纱屏，灯烛朦胧，原来是皮影戏。
　　幕布后出现有一个黑衣小人和一个白衣小人，两人一路锄强扶弱，背景时而是黄沙莽莽，时而是飞雪漫天。

　　谢微尘看得入神，目不转睛，灯辉下嘴角微弯，眸光粼粼。
　　朱乔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是我接任春雨楼以来为公子筹备的第一个生辰，往后还有几十个，我每年都会用新花样让公子开心。就算不是生辰，平日也会让公子舒心无虑。”

　　她说这话时的眉眼认真得像个孩子，带着一丝执拗。
　　谢微尘端着茶杯的手一凝，停滞在唇边，半晌淡淡笑开，低声道：“我恐怕活不到……”
　　“我一定会找到魂玉。”她截住他的话。

　　找不到魂玉，就访尽世间名医，尝遍天下百草，搜集各处续命回生的偏方。哪怕旁门左道，哪怕以身为祭。只要她活着一日，就决不会让他死去。

　　谢微尘看了她一眼，低头轻轻一叹：“生死有命，我早已看淡。楼主更不该为旁人而执念，而是该为自己好好活着。”

　　执念……俗世之人，六根不净，怎会没有执念。若耗尽一生能够得偿所愿，也无所怨尤了。
　　她咽下千言万语，只道：“你教过我，不该信命。”

　　他无言以对，放下茶杯看着她，“来日方长，还有许多变数，难道你一辈子都要待在春雨楼吗？”
　　朱乔看了他一眼，淡然牵了牵唇角。四目相对间，谢微尘得到了她的答案。

　　“真的没想过以后吗？”他追问。
　　他是真的在为她打算，想要点化她。朱乔说不上是欣慰还是苦涩，只摇了摇头。她心中早有了一个坚定的去处，才能一直坚持到今日。
　　只是那个方向，永远不能说出口。

　　她笑起来，给他斟满杯：“我说过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兴趣，所以才希望公子长命百岁，一直帮我消灾解难啊。”
　　谢微尘叹惋地摇了摇头，忧思牵动了脾肺之伤，掩唇咳嗽起来。

　　她忙拍拍他的背，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房歇息吧。”
　　“我自己回去就好。”他摇头支撑着站起来离开，朱乔并不忤逆，立在原地恭送他。
　　他走了几步停顿住，回身道：“这个生辰很是热闹，微尘铭记于心，多谢楼主。”

　　“公子，”她忽然叫住他，似欲言又止，谢微尘疑问地看向她。
　　朱乔看着他一会，摇头：“无事。”
　　若真如他所言铭记于心，也别无他求了。

　　她在阑珊灯火间伫立良久，光影在珠圆玉润的脸上来回晃动。涟心担忧着上来问道：“楼主，这些曲目何时结束。”

　　她回身看向戏台，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唱到了哪一折，虽是热闹的曲目，听在她耳中却是婉转凄绝，余音渺渺。
　　唱的人还未动情，已引得看的人泪落如雨。
　　不过是无情人做给多情人看的镜花水月。

　　“都撤了吧。”她声音低哑，涟心退下。
　　曲声渐收，只剩下陆陆续续的散场声，在偌大的楼宇里显出无匹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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