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宴后回房，南许心情好，走得便快了些。事情总算有了眉目，她前些日子一直没思绪便停了下来，今日居然意外有了线索，虽然细思骇人，但不验证一番也难得知真相。
　　她大步回屋，招手冲旁边小碎步紧追着她的如桐说，“回去找个成色上乘的银器，融了去打套新生儿适用的首饰，就……项圈和平安锁吧，送去常去的那家，吩咐早些做完送来。”
　　如桐脑子转得快，“可是送去给三夫人怀里那位的？”
　　南许笑得爽朗，“自然。”
　　如桃牵着衣角在后面慢悠悠追着，好不容易追到院里，被打发去库房找银器。不服气，又拉了个小丫鬟一起去找。如桐跟着南许进门，伺候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取下一头的珠翠，又亲自去打了水，拿毛巾敷了敷脸。
　　南许懒懒撑着手，想事情，顺便问如桐，“你觉得，三姨娘此人如何？”
　　这问题尖锐，如桐稍许犹豫，顿了顿，道，“三夫人……是个伶俐的角。”
　　“哦？此话怎讲？”她来了兴致，亮起眼来问道。
　　如桐托着她起身，帮她换下繁厚衣服，一头青丝顺从的倚着，加之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娇嫩的女子，平添了几分旖旎。
　　轮春时，屋内常点春时鲜花做出的百花香，名字俗，但闻着着实好闻，是拿新鲜摘下的数十种鲜花捻做成汁与粉，花上一天的功夫制成百花香，制成后就要赶紧用，最多也只能用上三天，不到三天时间味道就淡了，屋里也没了味道。这香费钱费力，价格高昂，时间却短，京中除了富贵人家也没人会用这百花香。
　　南许本不爱用，但却是这味道好闻，浓郁却不过度，清晰而不寡淡，比普通香料多了几调。若是一早点，头味是富盈的牡丹花香为主，后来烧着烧着慢慢清新的丁香，再隔一天起来，能闻到扑鼻的海棠，下午就换了杜鹃，晚上是淡淡的马蹄莲，入睡时不觉花香浓郁而影响睡眠。最后一日是迎春梨花玉兰交替，最后淡于若有若无的杏花，意味着香要没了，要换香了。
　　这香制法出挑，据说如果执意想换香顺序也可以换，但是嫌麻烦，统一用了一个顺序，只有本家才知道如何换香。本是江南传来的，制出的是江南香料大家吴家，刚制出时名扬天下，好生风光了一把，也算是世家吴家自多年前夙念香后重回世人面前。吴家开遍了全天下的香料坊，只在自家店里卖，方子只有自家亲传弟子才知，要买也只能去吴香坊里置办。京中有两家吴香坊，平日生意只能算上一般，毕竟京中的香料坊数十家，家家出挑。但每到春日，也就这两家生意红火得不行，别人家羡慕也羡慕不来。
　　如今，味道已到了玉兰，清新淡雅，估摸着深夜时就要到杏花了，如桐把衣服挨个挂在檀木衣架上，寻思着明日一早要去吴香坊拿香了。
　　南许哈口气，利落躺到床上了，“快说，我听着呢。”
　　“奴婢是这么想的，有什么错了也别嫌弃奴婢。”如桐坐在床角边，道，“咱这府里，大夫人虽然对内严厉，但……总体还是和善，只要不闹出格，大夫人绝对不会多话。二夫人的，膝下一个二姑娘，一个四少爷。二姑娘自然比不得姑娘您金贵，四少爷呢，上面又有个大少爷压着，也出不了头。”
　　她笑了笑，“至于四夫人，两个孩子都年幼，四夫人为人也胆怯，平时大话都不敢多说，是成不了气候的。唯独三夫人，她膝下无子，老爷独宠她，若为人嚣张放荡些，大夫人难免不会下场治她，但她规矩本分得很，老爷的心留在那没人管得着，但她管得住自己，只在自己院子里晃荡，平时家宴上也是尽可能低调。除了没子嗣，她算是最最听话懂事的，老夫人饶是埋怨她无子，却也不能挑其他地方的刺。大夫人又是个不喜欢多事的人，院子里风平浪静最好，只念大少爷跟姑娘你还有六姑娘顺利长大。三夫人投其所好，从不乱事，她便容得下她。”
　　如桐叹口气，“三夫人是最聪明的。”
　　南许趴在床上，低头拨弄着指甲，低笑道，“你看得透，娘不愿多事，也不稀罕争宠。三姨娘讨父亲欢心那是她的本事，别人稀罕不来。更何况其他姨娘都有孩子，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即便计较也无法，咱这宅子里又不像其他乌烟瘴气的宅院里闹甚宅斗，三姨娘只要安安稳稳过下去，就是顺利。”
　　“不过这一旦有子……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南许沉默片刻，“谁也说不好后面的情势，也管不住人心。母亲会有办法的。“
　　“是的。姑娘，睡吧。“
　　“嗯，熄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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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睡到天大亮，屋内一股馥馥的牡丹香，她眼角含春，还没醒透，喊了两声没人，于是揉揉脸，赤脚下床了。
　　打开门，门口几个丫鬟扫着地，如桃坐在树下绣着花，没见着如桐。
　　她打个哈欠，招手让如桃来。如桃自是看不见，小丫鬟们活络，悄悄凑过去跟如桃说，南许倚着门看着好玩，看到如桃一个激灵站起来，看见南许对她笑，赶紧放下绣花布子过来了。
　　“姑娘醒啦？如桐刚走，我来服侍姑娘起晨吧。”
　　进屋顺便带上门，如桃笑眯眯的，“后门说来了人，如桐去看了，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实际后门几乎只有朱晔衣托人送信会来，她们不好说得直接，往往以此暗示。
　　南许应了声，坐在梳妆台前，还有些乏。
　　“姑娘这是春困啦，六姑娘一早就去学塾了，二姑娘也跟着婆婆学礼仪呢，府里就数姑娘最清闲了。”
　　这倒是没错，母亲没空管她，索性让她自由自在玩着，不闹出事就好，父亲更是没空管后院杂七杂八的事，没有出事就什么都不在意。
　　“这话听着没错，不过比我清闲得还是有人，祖母就算一个。”
　　如桐噗嗤笑出来，“姑娘你可就错了，老夫人事还不少呢，礼佛念经，练字抚琴，过了冬后老夫人可没闲着。”
　　南许不管，只懒洋洋继续坐着任由如桃给她擦粉上妆，看到妆台上新的瓶瓶罐罐，她好奇，拿过来看了看，“这是哪家买的？模样怪精致的。”
　　如桃瞥了眼，“吴香坊隔壁那家桂语斋，说是新做出的方子，对皮肤好的，如桐早上和我去拿百花香时顺便买了点。”
　　南许转了转瓶子，又放下它，端坐看着镜中，“今日簪个碎髻吧。”
　　“好嘞。”
　　碎髻繁琐，只是简称，本是宫中传出的发髻，公主常簪，复杂又麻烦，后来传到民间，手艺精巧的妇人做了改良，给自家小女也簪上，称作碎髻。这和宫中的发髻多少有区别，宫中发髻要比这更为复杂，大宴时才会考虑的。如桃问了南许想要什么颜色质地的，然后去珠宝阁里取了全套需要的发饰，玲琅满目的放满了一个小匣子，打开了尽是红玛瑙打制的，珠链流苏簪子，如桃在后面利落梳着，南许无聊拿了根发簪转着玩。
　　顺永侯府宋家或许在京中不算是官职多高的一户，但财产必能排上名号，就像南许穿衣用度、玩香吃茶、穿戴饰品无一不是上佳，放在京中可算是无人能敌，尽是仰仗大夫人钱氏。
　　钱氏是扬州当地的一大家，以茶叶买卖为主，后来家中为谋仕途，商户出身虽好，但毕竟影响。商途与仕途不可兼得，钱氏决定将生意代交亲戚之手，三七分利润，明面上洗手转让，实则拿着大头。后来仕途顺昌，也有上面看在钱家为了仕途忍心抛下生意的份上，多给了点路子。
　　钱氏茶庄后易名为白狐茶庄，生意越做越红火，钱家也算是风生水起，仕途与财运双丰。至于这段姻缘，还是起于娃娃亲，虽然后来宋家迁出了祖宅，远到京城谋官，取得爵位，生下了宋永展，但娃娃亲未断，还是结了亲家。
　　当时结亲时两家算是实力相当，宋家祖宅和钱氏都是名声不小，但最后成婚时钱氏的脸面多少有点不够看，于是私下里塞了一成白狐茶庄的股份。
　　股份给了宋钱氏，宋永展没要。当时年轻，宋永展没要，她也就没管，只每个月收着送上来的利润。结果茶庄生意越来越好，利润越来越多，家中开销就着朝中俸禄本就足够了，多的钱两全积着也不是事，于是拿了一部分每个月送去古禅寺当时积功德，一部分由着大夫人自己掌管，剩下的花在了几个孩子身上。
　　后院支出开销都有账目记录，归大夫人房里管，从宋灵熹到宋灵荣，七个孩子都各有固定开销，抛去采办衣物不说，男孩子家主是纸笔书墨，每月几乎都有剩余；女孩子家则是更多些，珠宝首饰不说，衣物采办也更频繁，胭脂粉黛甚的更是数不过来。
　　南许本来一直对花银钱没什么感觉，想买什么就买，几乎只要提了都能实现，衣服尽是绸缎坊里最好的一匹，珠宝也都是成色上乘，质地颜色随她的挑。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不说南坞，戚娴未出嫁时，她一个月的银子少得可怜，置办完衣物和粉黛后就所剩无几，故而一直穿得素雅，好衣服一般都是六月或十二月全家齐办衣服时才能讨些好料子。而南许和南念，几乎都是生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而二姨娘那的南坞，长大后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不过也和其他人一样闭口不谈罢了。
　　身为妾室子女，本就不比正室出身的，大夫人在待遇上对他们已算是极好的了，没什么可抱怨的。只不过偶尔，可能也会想一想，或许嫡庶是真的有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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