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正月刚过，二姑娘南坞的婚事开始筹备，顺永侯府和扬州祖宅的联络更加密集，半个月通次信以确认彼此的进度。
　　最先着手的还是嫁妆随礼单子和祖宅的礼金，随后是各方的婚衣。
　　大夫人第一次着手婚嫁之事，又是庶女的婚事，不可怠慢了，一出正月整个人都铺在上面，跟二夫人跑首饰铺和衣料铺子，定好了布匹，由南坞亲自定下颜色绸缎材质，在京中选好名气一流的绣娘，又和苏杭那边约好了蜀绣的绣娘，三月份京城这边的绣娘结束后再由运船送到苏杭交给蜀绣的绣娘。
　　入府教授婚嫁礼仪的婆娘也进府了，南许还不到年龄不能随听，只能天天无趣在院落里打转。南念要么去学塾要么和女伴出门玩耍，倒是南许没了戚娴，学塾也早就结束了，天天闲得不行，出了正月后的京城尚未回春，冰天冻地的，南许承诺过如桐年后要瘦下来，果真做到了，除了茶水果盘外其他零嘴一律不吃，期间和如桐如桃约伴在院里踢毽子跳绳，还跟宋灵熹约着出城骑了次马，终于在开春时瘦了下来。
　　春时的京城温暖盎然，百花盛开，争奇斗艳，阳光暖暖照射下来，南许让人铺了躺椅在院里，午后懒洋洋躺着吹风，时不时和如桃搭句嘴。
　　如桐收了晨起的露水，准备收起来泡茶，在一边洗着之前收好的茶具，开春出太阳了拿出来晒晒。
　　前院的丫鬟屁颠屁颠跑来，笑吟吟的，一进屋先作了个大揖。如桃喜欢这个常挂着笑脸的小丫鬟，忙让她起身，问怎么了。
　　丫鬟笑道，“三夫人有喜了，老爷高兴，老夫人也高兴，说过两天去古禅寺返愿。大夫人让小的跟姑娘说声，晚宴时记得道贺。”
　　南许脸上虚虚放了顶纱扇遮太阳，闻言抽手把纱扇取下来，稀奇道，“三夫人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三夫人在前院和几位夫人聊天呢，突然说不舒服。四夫人会诊脉，给三夫人诊了诊，结果是喜脉！”丫鬟脸上喜气洋洋，一点心思都藏不住的，“但防着万一，还是请了郎中来看，真的有喜了，两个月了！”
　　南许慢慢回过身，坐起身，如桃过来扶她，站在身边不做声。
　　她愣了愣，倒是回过神，“是好事，晚上是要好好恭喜一番。替我谢谢母亲提醒。”
　　“奴婢知道了。不打扰四姑娘，奴婢先行告退了。”
　　“如桃，送送吧。”
　　“是。来，妹妹这边走。”
　　如桐洗了手，从旁边走过来，表情也是复杂，“三夫人年纪也不小了，居然如今有喜了。”
　　南许撑着她的手站起来，在院里来回踱步，“要算算……离当年流产之事也有几年了，之后便一直没有过身孕。如今有喜，父亲自然高兴。是个好事，就是有些蹊跷，三姨娘年龄也不大了，当年大夫说流产伤了根本，往后再能有孕都是难得。想不到，三姨娘是个有福气的人。”
　　她神色隐在树下阴影里，隐隐看不切，只蹙着眉。
　　如桐出声道，“不过大少爷已成气候，即使三夫人生出来个少爷也动摇不了大少爷的地位。”
　　南许只摇摇头，“我倒不担心这个，父亲不是宠妾到忘了本的人，我也不曾担心这个，只是……”
　　只是她突然想起南喆的事。
　　事情过去那么久，南许几乎快忘了，陡然三夫人有喜，她又忍不住想起来。
　　她想了想也没想出些什么，只好揉揉眉头，“先不管了，进屋吧。”
　　晚宴是为了庆贺三夫人有喜才办的，她这般朴素模样呆在院子里是无事，去祝贺肯定不行。如桐引着她到铜镜前，拆了发鬓，重新绾发，换了颜色亮丽的珠饰，提亮了神色，又上了粉黛。
　　南许对镜发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总觉得消失好久的心悸似乎又回来了。上次这么感觉，还是当时太子逼宫之事。
　　镜中美人翩翩，水眸玉姿，仍是鹅蛋脸，不过纤细许多，婴儿肥随着一个春节消逝得甚快，连南许自己也惊讶到了。眼角便显得格外大了，说是炯炯有神也不为过，含羞低笑时仿佛含了一腔水，漂亮又动人。
　　“对了，朱晔衣那边有消息吗？”她想起什么，懒洋洋的问道。
　　如桐认真，“还没有。”
　　“那好，有消息就传来吧。”她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朱晔衣还在御林军任职，正月里她一直刻意没去打听外面的事，开春后才主动问朱晔衣事情进展如何，说是前朝埋藏之人去除不少，他也已向皇上求府，过不了些时日便会开府立业。
　　他过得忙，南许也没打扰他，自己在院子里玩得快活，只保持着三日一通信的习惯，偶尔在后门见个面。
　　而今日，她想了想，对着身后的如桐说，“若是有信送来，帮我带句口信，哪日轮休，我想见他一面。”
　　如桐垂着头，帮她上簪，闻言低低应了声，“姑娘想世子爷了？”
　　她笑笑，没说话，只眸眼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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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时，三夫人喜气上眉梢，即使再压抑也是难掩高兴之色。她本就生得极美，烛光勾勒下，她眉眼如画，又难见的笑得欢喜，似乎放下了什么，完全没了忧色，只有满腔的高兴，是个人都看得出她是真的心情好。
　　南许道贺后落座，想想也是，能有个孩子伴在膝下，确实比什么都强。日后若年老色衰，也不必担心身份地位不保，且不说念着旧情，就念着孩子也能有个不错的晚年。
　　席上觥筹交错，除了三夫人不能饮酒改换了果饮外，几位夫人都多少饮了酒，宋灵熹给灵楚也倒了一小杯，没一会灵楚就倒下来，红着脸憨厚趴到南坞怀里迷糊。二夫人看上去倒是没受影响，恭贺也是笑语盈盈，不曾失态，还主动问要不要给些她当年生南坞灵楚时的灵方。
　　南许拈着菜，斜靠撑着脸，懒懒吃着。
　　南坞让婆子带灵楚下去休息，自己不放心也跟着去看了，走前还埋汰宋灵熹一番，才多大就给灵楚喝酒。
　　宋灵熹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他这一杯就倒啊，以后是个喝不得酒的人。
　　南坞叹口气，也没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南喆在桌子拐角坐着，夹不到菜，负责布菜的丫鬟又被叫退下了。见南坞离开了，她端着碗悄悄跑到南坞位置上，准备夹两个菜就走，刚伸筷子就被旁边的姐姐叫住了，对方笑眯眯的，一双眸生得格外灵动，撑着脸看她，光下白得仿佛发着光，整个人都像是画里飞下来的。
　　南喆没怎么和几个姐姐玩过，娘教导她不要多和其他院的哥哥姐姐来往，平时守好本分就好了。加之冬日里少走动，算起来正月后久少出门，也没见到过几个外人，更别说拼命赶着开春时褪去了婴儿肥的南许了。陡然转头看见个笑靥如花貌若天仙的姐姐，愣得张大嘴立在原地，都忘了要干什么。
　　南许喝了几杯酒，微醺后脸粉红着，看她呆住后有些好笑，往前倾了倾，伸手揉了揉南喆的头发，“怎么愣住了？傻乎乎的，坐下吃菜吧，你二姐怕是不会回来了。”
　　她呆呆的，听她的话坐在位置上，坐下后才觉得有些不安，父亲不会责怪他吧？
　　南许拿筷子，夹了个糯米丸子给她，“吃吗？”
　　南喆点点头。
　　南许趴下来看着她，笑吟吟的，“你真可爱。”
　　南喆也看她，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四姐姐也很好看，特别好看。”
　　她笑弯了眉，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和细碎的亮光，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味，好闻得很。她笑，“谢谢，你长大了也会很好看的。”
　　南喆知道这是她主动表现出的好意，于是腼腆点点头，笑了。
　　四夫人敬完酒一扭头下意识找南喆和灵荣，灵荣还在座位上乖乖吃菜，南喆却没了身影。她刚着急，余光却瞥见了南喆和南许说着话。她放下口气来，看着她们俩，笑盈盈道，“看来喆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四姑娘也喜欢喆儿。”
　　南许抬眸看她，笑道，“是了，喆儿乖巧，谁能不喜欢咱们喆儿啊。”
　　四夫人高兴得笑弯了眼睛，脸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高兴得泛红，“可不是，三姨娘也喜欢我们喆儿呢，说她乖巧得很。除夕夜那晚上我们吃醉了酒，她还问了我，说是日后要是膝下没子，就把喆儿当亲生的来看，日后出嫁时她也随礼出份嫁妆。不过还好，三姨娘是个有福气的，怀了孩子，不过也肯定还是会疼咱们喆儿的。”
　　南许一愣。
　　宋永展哈哈大笑道，“看不出咱们喆儿如此讨人欢喜呐。不过素素是个有福气的，终是怀上了孩子，这一胎可要好好养好了，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可不得金贵待着。”
　　大夫人随道，“可不是呢，等月份大了点，产房就提前打扫好让八字好的丫鬟先住进去，这一次可千万得平平安安，稳重的大夫也已经在寻了，过些日子就进府随院住到临产。”
　　二夫人捂嘴笑了，“妹妹真是好福气，老夫人也要进寺还愿，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多做些针线活来给姐姐的孩子了。”
　　三夫人倒是笑得没那么欢了，微微抿了嘴角，只浅浅笑着，“多谢老爷和几位姐姐，妹妹感激不尽，以饮代酒，敬各位一杯。”
　　南许看着南喆乖乖咬着丸子吃，头上的羊角辫可可爱爱，她生得灵动又娇俏，最美在一双眸子，不难看出长开后会是一番绝色。
　　她笑了笑，又撑起脸靠着，心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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