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吃完酒后坐马车回家，明明已入夜，但街上人声鼎沸，更在快到家时堵着了。南许诧异，刚想掀开帘子看看外面怎么了，前面已有小厮顺着马车来报，称让他们不必担忧，也不必下车，只是前面人堵住了马车道，一会就通了。
　　南坞道了声“多谢了”，那小厮便往后面继续走去。如桐放下帘子，看着三位安静的姑娘，也没说话，只安静垂眸候着。
　　南许率先开口，“这个时辰……快宵禁了，怕不是宫中……”
　　南坞也担忧的点点头，“估计是出事了。”
　　南念眨巴着眼睛，没说话，只往南许身旁靠了靠，挽着她的胳膊。
　　等回了府才知道父亲被中途请下马车。而不光是他，全城御林军出动请来各位官员进宫听旨，无论是在府中的还是在酒楼吃茶的，无一被请走。说是请，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没敢说出来。南许忧心，凑到母亲跟前，问，“宫中怎么了？父亲不会有事吧？”
　　大夫人面露憔悴，但仍打起精神来，“不会有事的。宫中之事，你们还是别搅和了，回屋洗漱睡一觉，醒来就都结束了。”
　　几个姑娘被送回屋中睡下，南许知道皇帝已死，太子将即位，但还是好奇太子会怎么处理这幅局面。满京城的都翘首以待看着宫中，好奇将是皇帝复起还是太子即位。而天明后，终将会是迎来另一个时代。
　　卯时刚过，宫中传来七声巍峨敲钟声，如桐抹着眼，推了推旁边熟睡的如桃，喊她，“快去喊姑娘，说宫里敲钟了。”
　　如桃迷迷糊糊爬起来，推开门进去喊南许。如桐扶着额，慢慢冷静下来，听着一声声敲钟声，共七下。
　　七声绝后，仍觉得余音环绕，不曾断绝。
　　如桐跟着跑进去，南许刚被喊醒，迷茫坐在床上，长发铺洒在白色里衣后。如桐跪在床下，低头道，“皇帝……驾崩了。”
　　南许愣了几秒，然后起身道，“帮我梳妆吧。”
　　皇帝驾崩，今日才敲钟，不知宫中太子到底是如何解释此事的，再者也不知父亲回来没……
　　今日如桐如桃给南许梳妆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也没打趣闲聊了，一人上妆一人簪头，最后挑了件素净衣服出了门。
　　刚准备去母亲屋里，迎面碰上了祖母。
　　老夫人由兰芷搀着，见着了南许也是诧异，见她一身素白，也是长叹口气，“去寻你母亲吧……官人还有话同她说，你先随我来屋里歇歇吃口茶罢。”
　　南许答应，跟在一旁和兰芷一人一边搀着祖母。
　　此时的宋府还安静着，天都还没亮，屋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菊花一败得所剩无几，梅花还没开，一时荒寂。
　　兰芷去筛茶，先端了盘糕点给南许吃。她没胃口，又不好贸然开口就问此事，憋了好一会，一抬头看见老夫人一脸忧色，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祖母，宫里……皇帝驾崩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夫人望了她一眼，忍不住长叹口气，“许儿你终究还是咱府里最聪慧的一个……即使是灵熹，也少了份敏锐。只可惜你是个女儿家……”
　　南许只摇头，“虽是女儿家，也可有大抱负。只不过许儿并无雄心，也无他意，只愿安稳过好余生，也不妨是个好命途。至于大哥，虽粗冽了些，但博学多才，他的造诣自非许儿一时小聪明能比的。”
　　“你有这等觉悟也是难得，不过……唉，再谈吧。今日夜里我要去古禅寺打坐，届时你陪我去吧。”
　　“许儿自是愿意的，不过还是想问下，宫中是否是有了大变动？”
　　老夫人揉揉眉头，“若说皇帝驾崩算是大变动，那便是吧……你父亲半夜被接去宫中听旨，实则就是公布了太子即位时辰和皇帝的安葬示意，各寺庙敲钟三万遍。还有……那国公府里住着的小丫头封了公主，不日搬入宫中。太子心急，想早些即位，匆匆选了个吉日。”
　　“其余便什么都没说了？”南许疑惑。正好兰芷端着茶上来，给南许递了杯花茶，热气腾腾，花瓣在热水冲击下在茶面上浮荡着，但此刻是无人有心看它的。
　　“还能说什么？”老夫人奇怪的看了她眼，又有些疲惫的往后靠了靠，兰芷会意把靠枕往前塞了塞，“今日你父亲倒是不必去上朝，但和丞相府那几位有事要议，估计是商量着太子即位的事。礼部是又要忙了，又来了两桩大事……”
　　“礼部早知这两桩事会来，只不过没料到一起来了罢。”
　　“老皇帝终于还是成为了老皇帝呐……”老夫人看着窗外渐亮的天，有些感慨，“才这个年纪，算是往前数这么多年里驾崩最早的一个了。”
　　南许喝了口茶，嚼着软糯花瓣，吞咽下肚，“皇帝是病故的还是……？”
　　她摇摇头，“不知，许是病故的……今年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虽然之前有传今年将驾崩，但要说起来，这冬天还没到，确实早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事……唉，不说了，等天明了你便去你母亲屋里请安吧，今日可有得忙了。”
　　着实，皇帝驾崩属国丧，加之太子表示一切以最高礼数对待，对过往一切既往不咎，即使皇帝是他的杀父仇人，也不曾怪罪，反而毕恭毕敬仍敬他为父王。
　　拜过母亲后，她与南念南坞在屋里入早膳，听了如桐去外面打探回来的口诏后反而生了疑，当时太子恨皇帝入骨，费尽心思设局又拉拢人只为把皇帝掰下阵，没想到现在却是从良，不光对过往既往不咎，甚至还为他做最高礼数，实在是奇怪。
　　“如桐，你再过来，去……”
　　如桐诧异看了眼南许，但还是顺从退下去，小步跑走了。
　　南念夹了块红糖馒头，看了眼外面，“快入冬了吧。”
　　“是呐。”
　　快入冬了呢。
　　皇帝驾崩，满城悲丧，丧钟长鸣。宁亲王府、善亲王府、国公府都着白衣在宫中跪丧，顺永侯爷在次日与同僚在宫中跪丧，南许陪同祖母在古禅寺念经守夜。
　　她跪在金佛下，不由得想，即使皇帝过往做了那样坏的事，弑兄杀子，但仍是有人为他哀悼，为他跪拜。
　　现下她唯独好奇，究竟是什么让太子能隐忍至今。
　　民间流言纷飞，说太子放下过往仇恨，痛惜皇帝驾崩，一时悲痛欲绝，消瘦许多，长跪在祠堂前。
　　南许只笑，其他的不说，放下仇恨是最难的，毕竟弑父之恨是最难磨灭的，无论是有什么其他隐情，也难逃被仇恨追随。
　　又落了雨，古禅寺地滑，山间树木郁郁葱葱，雾气氤氲，雨打石木，南许撑着油纸伞，心中挂着事，一时走神，迎面碰上个人，不巧撞上，手中油纸伞直直撞上对方，对方纹丝不动，反倒是她被顶得倒退两步。
　　她自知过错，赶紧低头赔礼道歉，余光只看到双鹰头黑靴，问有没有沾湿衣服，是否要去下面寺庙里要块布擦擦。
　　素色长衫在风中摆了摆，沾上雨滴，对方却毫不在意的，“无碍，不过……”对方话锋一转，尾音带了笑意，“找我何事？”
　　南许抬头，对上朱晔衣的眸。都是素白一身，不过朱晔衣右臂戴了黑袖，单手支伞，留了长发在，随风飘动着。
　　她扬起嘴角，尽量挤出个笑来，“问你事。”
　　古禅寺后寻了个斋房，外面坐着个尼姑闭眸敲经，他们收了伞，走过时双手合十向那尼姑拜了拜，然后走进房中。
　　“古禅寺中就此地最安全，你派人问我话后，我寻思着待你出了古禅寺后就难寻到机会与你见面了，不如我找个时间来找你。”朱晔衣噙笑，看上去倒是还挺自在，反而是南许陪着祖母念了几天经、吃不消了，山上气候变化又大，险些着了凉。
　　南许脸色苍白，闻言只笑了笑，扶着椅子坐下了。斋房里冷清，未到要生火的时候，也没热茶，屋里冷冷清清，她想了想，道，“我想问的是……戚娴的事。”
　　朱晔衣一愣，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问戚娴的事。
　　“皇帝驾崩，太子也将即位，那么戚娴……当初本是她去找太子答应此事，虽然最后机缘巧合我顶替去了，但既然她与太子有约，不知可还成立……以及，戚娴当时所求何事？若是不方便，可不与我说，只想拜托你问下太子，不知此事还作数否？我近日难见到她，也不便问她，只能求救于你了。”
　　朱晔衣沉吟片刻，“这事我之前听太子提过，我倒是知道戚娴所求何事，不过是为了私心。太子答应届时会帮她，不过现在……太子近日感了风寒，心中郁结，太医嘱咐他调整几天，但守孝还没完，太子性子倔，许是难，估计此事得等到太子即位后才好提出来，这样一说，还真不知道丞相府那位戚姑娘可能等得到。”
　　南许忍着咳意，开口问他，“那……你现在，可能跟我说背后到底藏着何事了？不过，若是真是无法说，我也是无所谓的，毕竟只是好奇罢了……”
　　何止是好奇，这事挂在她心口得有好些天了，想起来就觉得疑惑。
　　她垂下眉眼，脸色煞白，只长长睫毛颤动，上面还挂着不知何时沾上的水露，一抬眸，水汽肆意。
　　朱晔衣莫名顿了顿，然后起身走过来。他们本离着一张矮桌的距离，现下朱晔衣走来，停在她面前，南许只只来得及抬首，便看见粗粝手掌落下来，落在她额头上。
　　“是发烧了吗？你脸好白，头……有些烫。”
　　额上的手热乎乎的，南许有些晕，但摇摇头，伸手拉他袖子，“没。朱晔衣，你快跟我说吧，我心念好久了，要憋死了，猜了好多个原因但都……。”
　　她突然顿住。
　　一个意外，距离估计错了，袖子没拉到，拉到了他的手。
　　还真的挺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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