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戚娴的侧脸看着冷静自持，微抿的嘴角上翘，纵是南许也不禁怔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细想她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朱弄夏此次来京城是有原因的，但是她现下生了病，所以？”她猜到些眉目，试探的问戚娴。她除了好奇，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与她无关，但戚娴若要置身其中，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戚娴转过身来，看了她许久，细细揣摩她的担忧关系神色，念起她与南许的友情来，最终长叹口气，还是如数交代了。
　　她与南许面对面，道，“我其实知道是谁背后主谋的……只不过，现在就不跟你说了，今日自会发生，不出傍晚此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那人把朱弄夏接进京城，就是想要她在皇帝面前说出过往桩桩事件，逼他说出当年真相。在他的筹划中，朱弄夏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但是前几日朱弄夏在国公府里吃坏了身子，好像是过敏加上风寒，一下子病倒了，两天都没睁开眼，脸上也起了红疹，嗓子更是哑得厉害。我一直又暗地里偷偷查她，知道她出事后，我早前也通过其他踪迹查到了背后源头，便想着既然特意接她进京，自然是必须要她才会让她来，少了她这一环固然是不行的，所以我……搏了次命，我去找他了，我说我能代替朱弄夏、替她完成她不能做的事。对方自然不信我，我便向他分析了利害。中秋在即，时间匆忙，纵然他能寻到适合的女子代替朱弄夏去办事，但是难以保证那女子胆子大、不露怯，而且事后不会说出去，除非有把柄在他手上，否则这会是个致命的隐患。而我，我既推测出主谋是他，也是展现了我的能力，再者我有求与他，定然不会说出这件事。都能得利的事，他自然没理由不答应，加之他好像确实找不着适合的女子，我去正是合了他的心意。”
　　南许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怔了好会才问，“你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要求他的？不是，不是，我听你说，那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地位估计不低，你万一被他设套套进去了怎么办？这可不是小事，你是闺中女……”她像是想到什么，闭口不谈了。
　　果然，戚娴笑起来，不同于她往日的笑，嘴角扯得高扬，张扬而洒脱，眼角还带着点不屑的意思，笑着笑着溢出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闺中女子，对啊，我是闺中女子……可是，我就该被人握着不动吗，连我未来的命运都没办法掌控？我只想……我只想搏一搏，为了自己的路，我想试一次，而不是在她手下假笑着惟命是从！”
　　南许自知失言，忙搂过戚娴道，“是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过得真的很难，我也知道你是想未来过上好日子……我只是怕你出事……”
　　戚娴边笑边哭，眼角沾着红红的化了的胭脂，眸中水汽朦胧，鼻尖红红的，下巴搭在南许肩上，捏着拳头，哑着嗓子，“我忍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连作首诗都不敢…我连读个书都要被她们耻笑…凭什么呐，凭什么，我是女子我就不能有好学识吗，凭什么我读书不能比两个姐姐好，凭什么要我隐忍……凭什么……”
　　她彻底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不似往日锁着眉头只默默的掉眼泪，苦楚透过眉心都能瞧见。现在更像个孩子，释放出自己全部悲伤情绪，不管不顾旁人如何看待她，只顾宣泄出自己的委屈不满。
　　南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搂着她轻声安慰她，拍着她的背，只想着哭完就好，哭完就轻松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戚娴慢慢变成啜泣，一抽一抽的在南许肩头抖着，鼻涕眼泪全落在南许衣服上了，自个儿妆花了头饰也得被蹭散了，委屈巴巴地坐好，南许抬头一瞧，噗嗤笑出来。
　　“哭好了吧？乖，洗个脸化个妆吧，头发也得重新绾一下。乖，别哭了，手帕擦擦脸，可丑了你现在，你好了我就喊人进来服侍你了。”
　　戚娴瘪着嘴，边拿着手帕擦脸颊上的泪水，边偷偷瞧南许样子，自己看着看着也没忍住笑了，两个人相视而笑。
　　外面如桐和桂如放下心来，偷偷回了原位站好，等着主子喊她们进去服侍。
　　戚娴哭了场倒是比平时更放开了，爱笑了多，眉眼也明朗，还软乎乎的向南许撒娇要她帮自己绾发。南许边给她插着簪子，边想，感觉像自己养了个女儿。
　　“所以呢，你今天是要做什么？代替朱弄夏进宫？你该怎么做？”
　　戚娴支着下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南许只做了简单的发髻，长长的流苏垂下来，落在后头，“进宫说出当年真相。”
　　南许犹豫片刻，“当年真相……是什么？”
　　戚娴没说话，静静的，望着镜中脸色白皙的自己，淡漠的眉，垂下的眼梢，秀气的鼻子，她拿起胭脂给自己嘴唇润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娴雅淡定，道，“这个……你晚上就应该知道了。南许，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牵扯众多，万一今天事情没成，而我被扣了下来……你不知道终究是好的。”
　　她心头悬起个石头，有些担心，低头看着镜中戚娴冷静的模样，没说话。插上最后一根银簪，她道，“你平安就好，千万别出事。”
　　“嗯。你换身衣裳吧，你肩膀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转过头来瞧着她说，“我去花园一趟，你换好衣服之后来找我，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好。”
　　“衣服就换里屋那套深蓝的，我刚让桂如拿出来的，我先出去了。”戚娴向她露出甜甜的笑，起身出门，带上了门。
　　南许松口气，也不知道是松的什么劲，只感觉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点，一时不知道干什么，茫然坐了一会，突然想到要换衣服，赶紧走到里屋去换衣服了。
　　她和戚娴身型相似，她的衣服自己穿起来恰恰合身，穿好后她对镜拢了拢头发，寻思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出门去了。
　　如桐候在门口，见她出来也只无声作了个揖，跟着她后头走去了。
　　丞相府的花园在后门那，南许来过几次，但路不熟，走了几遭才找到。途中路过不知道哪，听到了争执声，离得远又隔了个院子，南许想着戚娴在花园，应该与她无关，便只匆匆望了眼就走了。后花园是专门请了人来修葺规划的，小径七通八拐，一年四季都有花盛开，尤其是春季，百花盛开，还有晚冬未败的红梅，漂亮得很。
　　南许走了会，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个亭子那，望了望也没瞅到戚娴，倒是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晔衣，站在后门附近，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她绕着路走过去想打声招呼，还没走近就被发现了，朱晔衣冲她摆手，南许也只好慢步走近，俯身作揖，后笑道，“本想给世子爷个惊喜，还没到跟前呢就被识破了。“
　　朱晔衣拱拱手，也笑道，”我想着事，周遭又静，自然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有几天没见了，不知许妹妹过得可好。”
　　南许牵着有些长的裙子下摆，怕它沾到泥，“过得自然好，世子爷是第一次来这宴席，不知道可还无聊？”
　　朱晔衣被猜透，爽朗笑道，“满场就没个我认识的人，我看了会书，无趣得很，想着还不如回去打拳。”
　　她被逗笑，凑在他跟前道，“还真没看过世子爷打拳呢。”
　　“今日不方便，下次有机会定给你展示展示。对了，你怎么到这来了，可是有事？”他负着手，不经意道，眼神一直偷偷瞥着南许的神情。
　　她没注意朱晔衣，还在四处张望着戚娴的身影，有些怀疑之前听到的争执声是不是和她有关，早知道当初多看几眼就好了，随口道，“是戚娴约我来的，说有事。”
　　朱晔衣眸子一下子深下来，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说话声音也低下来，“巧了，我也是戚娴约来的。她说有事要和我说。”
　　“嗯？”南许一下子转过头，盯着他瞧，发现他语气不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戚娴没来？她说要和我讲……”
　　朱晔衣正说着，还没说完，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口哨，弯长曲折，声音不小，又听得几声马蹄踩地的声音。他转头瞧着那木门，沉声道，“他们来了。”
　　“嗯？”南许懵了，“谁、谁来了？”
　　朱晔衣瞧了瞧她，又看了看门外，那马不耐烦，又是呼气又是踹地，人也是，又吹了遍口哨。他想了想下，又张望四方，见不到一个人的影子，于是当即立断，拉着南许就走。
　　南许还不知所以，如桐也懵了，赶紧抓住南许另只手，“小姐，小姐？世子爷？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朱晔衣仍是那副沉重表情，边拉着南许往后门那走，闲出的那只手搁在嘴边也回了个悠长的口哨，南许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计划好的，或许是戚娴和朱晔衣说好了要见面一块进宫？但是戚娴呢？怎么变成她跟着走了？
　　南许心里腾起惶恐，赶紧说，“世子爷？世子爷？朱晔衣！你带错人了，我不是戚娴。不是，是戚娴和你约好的吧？不是我啊，跟我没关系的，你不能带我进宫啊。”
　　如桐仍然抓着她的手，丝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直跟着走到门前，看着朱晔衣拿出钥匙打开木门，南许还在挣扎和他解释，但朱晔衣没看他，跟门外人比划了几下，准备带着人走。
　　她们两个根本挣脱不过朱晔衣，他又不肯解释也不听解释，只把南许塞上了马车，自己也一脚踩上去半坐在马车前沿，看了眼旁边杵着的焦急又碍着他不敢动作的如桐，道，“我这边有事，我要带宋南许进宫。虽然最初不是你主子找太子要求进宫的，但显然戚娴现在没来，时间也不够了，再晚的话就赶不上宫里了，我只能先带你主子走，让她帮忙。我会护着她周全的，定然不会出事，你放心，你只需要呆在丞相府里，守口如瓶，另外赶紧找到戚娴讲清楚发生了什么，你们商量对策，怎么掩饰是你们的事，宫中的事处理完我自然会带着宋南许回来的。这是后门钥匙，你拿好，行了，走吧。”
　　马夫打了一鞭子，马儿嗤的叫了声，后腿发力，冲了出去。
　　如桐愣在原地，看着马车倏地拐弯不见了，仍能听见那马蹄踩地声，还能见到空中扬起的飞尘。她拿着铜钥匙站着，回味着刚才的话，一下子反应过来，噔噔噔跑回去搜上门去找戚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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