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隔壁屋一早就走了，探头一瞧，空空荡荡的。
　　南许收回头来，往嘴里塞了个葡萄，见着如桃眼巴巴瞧着，笑道，“你自己拿着吃，跟我还拘束个什么劲，像是平日苛待了你似的。”
　　“嘻嘻，姑娘待我可好了，怎么会苛待我呢。不过刚刚老夫人说明日我们要启程走了，怕后面天气不好水上易生事，早走得好。”
　　南许“啊”了一声，很是舍不得，一蹙眉整张脸都皱巴巴的，“明天就走啊？我还没呆够呢。”
　　如桃和她并排坐在走道上，抱着膝看屋外落雨，放葡萄的白瓷碗搁在一边，“中秋快到了呢。”
　　“对啊，中秋快到了。会有很多事发生呢。”
　　“姑娘不怕。”
　　“嗯，我当然没什么可怕的。”
　　她眯起眼来，眼尾上翘，露出梨涡，显出一个笑来，不算甜美，但很真心。
　　“回去我要跟萧二哥说清楚，等中秋过了，等秋闱结束，我就要和他说的。”
　　“姑娘要说什么？”如桃奇怪，转过头来，头枕在膝盖上，问她。
　　“说……我可能并没有那么中意他。萧二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以后也会是个很好的夫婿，只不过我并没有那么中意他，也不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也委屈了他。”
　　她看着南许白皙还透着稚气的脸，眼睛乌黑漂亮，咕隆转着，嫣红的唇，微陷的梨涡，光滑正是姑娘家最好的年岁。
　　南许有些歉意的转过头，和如桃对视，“真不好意思，我一直也没和你们说过这件事，一直和萧二来往着，还让你和如桐一直为了我的事担心，怕被人瞧到出了事。是我之前没想好，以为不喜欢终有一天是会变成喜欢的。”
　　“可是……可是，姑娘，现在还早着呢，万一、万一以后姑娘又喜欢上了萧二公子呢，那怎么办？虽然说姑娘离及笄还有几年，可也快了，不出明年夏二姑娘就要出嫁，届时也该到了给姑娘你找个好人家的时候了，都不早了呢。现下已经有和萧二公子来往许久，都互知心意，姑娘这下说这事、且不说萧二公子那会不会出事……若是以后姑娘出嫁后让夫家知道了过往这段事可怎办？”
　　如桐有些急，口齿都不清楚，但也是真心为南许着急。
　　“我也不知道，再说吧。我昨日听了月婉姑娘的话，实在是心里感触颇大。即使我不嫁萧二，到时候寻得的郎君也难是我喜欢的、喜欢我的，毕竟京城里这公子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认识的大多都不熟。我昨夜想着，辗转反侧睡不着，我能不能找到个我喜欢的的呢，又或者，找着了个喜欢的人后，那以后的日子又是不是就能一帆风顺了呢？尚是我爹爹那样的都会纳妾，那我今后的夫家呢？都难说，我突然……又有些犹豫了。”
　　南许茫然的望着天边，屋檐不断落下打下雨滴，哗啦啦的。
　　“姑娘，不想了，不想了，还是先把眼前日子给过了吧。先别想了，想得累。姑娘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姑娘自个儿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其他都算不上什么。”她也懵懂，比南许还无知，只能尝试着去抱抱南许，拍怕她的背，让她不那么难过。
　　正伤感着，见门口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打着伞，一进来就往隔壁费家之前住的那屋找去。进了门发现是空的，连忙退出来回去禀告。那为首的看着眼熟，南许定睛一瞧，可不正是那个王和允。
　　南许被如桃搀扶着起身，又去取了伞，走进雨下，向王和允作了个揖，“在下南许，昨日在游船上见过王公子的，不知今日来此地是作甚？”
　　旁边走过来一个婆子，哭丧着个脸，见着有人出来问话连忙迎上来说，“诶这位公子哥忒不讲理了！一进咱们这院就逮着我问这来探亲的费家住哪呢，我是个打杂的我哪知道啊？还拦着不让我走，左问右问才打听到这院里来，谁知道这费家怎的不在了呢？”
　　王和允几步走上前，问她，“南许姑娘，失礼了，见谅，我实在是急，你可知月婉姑娘去了哪？怎么不在呢？”
　　“王公子不知，今日一早费家就走了，去京城了。”
　　“啊？”他虚虚退了一步，脸上吃惊遗憾悔恨交替闪过，有些疲倦，“可她明明答应了我今日要在湖边见个面的，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谁知道……”
　　“原来费家是说明日再走的，也不知道是怎的，改了行程说今日走了。公子也莫急，若是有缘，日后定还是能见着的。不过……”她顿了顿，“不知道王公子知不知道，月婉姑娘先前在河东是有定亲的，待回京城后便要成亲的。”
　　王和允扯出一个笑，疲惫又无奈，“我知道，月婉同我说了，但我也说了，我对她钟情只是我的事，我只是求她今天出来与我见一面，她同意了。本来我还觉着她爽约了许是……不过现下她走了也好，我过两日也要去京城赴宴的，到时自能见上面的，待那时我与她讲清楚就好。我与月婉兴趣相投，又彼此欣赏，许久没见着这般的女子了，若是她也对我有同样的情意，我愿意求她母亲把她之前的婚约作废、许给我，我是真心中意她的，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他看上去情真意切，颓然的，满眸都是一腔思念。
　　南许心中诧然，但也不好说什么，只面不改色，颔首道，“那南许就祝王公子顺利了，心想事成。风大雨大，王公子既然弄清了事情那便早些回府吧，入秋了天寒，别坏了身子。”
　　“多谢姑娘关怀，王某这便走了。姑娘是京城的，那来日定还是能遇上面的，告辞了。”
　　南许与他告辞，送走了他们一行人后才转身回屋，有些唏嘘。
　　如桃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一脸懵，跟着她回了屋，南许拉着南坞说了刚刚王和允来的事，两个人都长叹着气，谁能料想一场意外的比酒竟还让两人互生情愫了呢？虽然她也不知道月婉究竟心里喜不喜欢王和允，但她瞧着多多少少还是心动了些的，但是无法，已许人家，若届时王和允真要去与费宋夫人那求娶月婉，虽不知能不能成，但也是要感慨一番他的勇气。
　　南坞盘腿坐在榻上，旁边摆着看到一半的话本，摸着自己染好的指甲，边看边想着月婉的事。
　　南许叹口气，靠着软枕上想，越想越累，不知是今日心情烦躁还是这落雨天阴沉的氛围感染了她，总是不自在，索性合上眼，没一会倒是睡着了。
　　南坞捧着话本埋首看着，对面南许睡的正香，如桃展支从外面瞧了眼，倒也是意外的和谐，不约而同偷笑起来，转过身去继续守在屋外。
　　在扬州的日子最终以阴雨天来、阴雨天走而结束，走之前她远远瞧着了宋徽晰，他没什么表情，站在张夫人后面。南许听说他被家中母亲好生训斥了一顿，但毕竟影响不大，怎好为了这区区小事挨板子呢，只训斥了番便再无其他。
　　南许也明白，心中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认清一个人实在不易，如果硬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的，人活着也实在是太累了。
　　从扬州漂到京城，原以为扬州降温就挺冷了，一时忘了京城原来是有多冷的，一下船都是冻的一踉跄。
　　老夫人被兰芷半搂着，往身上套披风，边说着，“今年怎的这般怪天气？夏日热得发汗怎么都止不住，这中秋还没到就这般冷了，这冬天还怎么过呐？”
　　“可不是呢，快走吧快走吧，赶紧回府换衣服，冻死了我。”
　　南许南坞互相抱着取暖，耳朵都泛红，上了马车遮住了风雨才好点，侯府派来接人的婆子说这几天都是这般怪天气，但据说中秋前会回温，雨也不会下了，许是老天爷赏脸。
　　南许哆哆嗦嗦，一回府就去母亲那拜了拜，赶紧就和南坞一起出去回房换衣服了。
　　走到一半才意识到，回府了呢，她和南坞的关系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不再是在外面只有她们俩姐妹相依为伴，一回府就像加了个大大的套子，把复杂的关系强硬塞过来，一言一行都有深意。
　　宅里斗最是无趣，但是最可不避免的也是它。
　　更何况，她是嫡长女，南坞是庶女，以前关系平常时不怎么觉得，现下才稍微有了点感觉。
　　南许慢下脚步，转头示意如桃如桐跟慢点，牵过南坞的手，见她诧异的眼神，开口道，“姐姐，回府了，我们俩，还像在扬州那样，好吗？”
　　南坞愣了愣，笑道，“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许儿，你也知道，我们俩注定不同，但你愿意这么想我还是很开心的。之前觉着不好意思我一直没说，现在觉得，再不说以后都可能说不出来了。我是庶女，你是嫡女，以前我们不熟，我娘也不愿意让我和你们来往，说是大房出来的地位不一样，怕我吃亏又怕我惹事，又觉得哪的哪的不好，还埋汰你和南念。这些天我们玩得好，我也发现了你是极好的，宅子里的勾心斗角我们没办法，但是我们还能保持这样继续下去就行了，你说呢？”
　　南许放下心来，也笑道，“那是自然。往后你出嫁了，也要成为一宅主母的，多的是这般弯弯绕绕的事，我自然也是避免不了的。现下尚在闺中，何必还要那般累呢，我们都真心相待，安稳过着日子吧。”
　　“是了，正是这个理。你快回去吧，我屋子要到了，我回去换衣服了，可把我冻死了。”
　　南坞挥手向她道别，身后展支追着，进了院子里。南许也搓搓冰凉的手臂，加快了步伐回去。
　　换了身后衣服摘了乱巴巴的头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刚弄完南念就冲了进来，抱着她撒娇，说好久没见着了可想了，脸蹭着她硬是不愿意离开。
　　南许也是想念她，亲昵的抱着笑着，两个人说了好会话，各聊了京城和扬州的情况，一说起来就不停的，直到外面如桐喊该去用晚膳了才意识到都这个点了，起身结伴去侧厅用膳。
　　“也就是说，姐姐你和二姐关系很好了？我跟二姐是真不熟，我一看她我就怵。”南念咬咬下唇，到。
　　“啊？为什么啊？”
　　南许吃惊，边说着，举着伞，一只手搂着南念的肩发给之她淋到雨水，绕过花园去侧厅。
　　“二姐平时都很严肃的，不怎么好相处，不常说话，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是个高傲的，不像姐姐你平日笑着欢一看就知道是个好相处的，不过二姐姐确实没什么心思，倒是二夫人心机深，这些年虽然好了许多……不过我们府里几个小娘现在都挺安稳本分的，比起其他府里面可是好了许多。”
　　“哦？又是哪个府的闹出丑事来了？”
　　“嘿嘿，这都被你听出来了。我前两天听说的，那个京城西边那个……”
　　她俩小声八卦着，纵使脚步再慢也走到了侧厅，都闭上嘴乖乖进去，坐到自己位子上，等着开席。
　　今天是家宴，为了迎老夫人和两个姑娘从扬州归来，故而特意布置的接风宴。都在问着老夫人扬州如今如何，过得吃得可还好，可有怠慢之处，胡老夫人身体可还好恢复了些了没有……老夫人噙着笑，挨个回话。南许终于吃到了点有滋有味的，不再是清淡的扬州菜，感动得泪都要出来了，也没顾看对面不停对她挤眉弄眼的宋灵熹，净顾着扒拉饭吃。
　　还好她坐得偏，大家都看着老夫人没人关注她，不然肯定得训她吃相堪忧、怕是个嫁不出去的。
　　终于吃罢，南许抬头瞧了一眼，都还在聊天说话，只有对面的宋灵熹不停对她使眼色。她不明白能有什么事，偷偷踹了宋灵熹一脚，示意他用完饭后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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