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走进屋内，暖流席卷包裹身躯，身后的冷风瞬间烟消云散般，不见踪迹。仍是那般吵闹，却有止不住的目光聚来，南许假装未发现，端着笑，稳着步伐昂首迈步上楼，颈弧曼妙，流畅光滑的线条顺流而下，余下的隐藏在遮住的衣袍中。
　　二层更为安静，见她孤身上来了便都不说话，只盯着她。南许走到那张桌子旁，月然自觉与姐姐往另一边移了些许，挤出个空位来让南许坐下。
　　宋徽晰低着头，既没说话也没瞧她，南许便不看他，坐下后低声同南坞说之前发生了什么，让她莫担心。
　　月然凑在旁边听了一嘴，听完后捂着胸口唏嘘道，“竟没看出这位宋公子是个如此浪荡的，如此场地之下竟敢碰触妹妹，真是胆大妄为，色胆熏天。”
　　南许只浅浅的笑着，脸色有些白，“事情都过去了，世子爷也帮我出声训斥了，可能宋公子也是酒后失态，不讲此事了，我还没吃饱呢，这藕汤怎么样？我盛一碗喝。”
　　南许喝着藕汤，旁边月然还碎碎念着，低骂那宋徽晰不是个好人，要不是月婉和南许拦她早不知何时就要冲上去骂他了。
　　而后朱晔衣又重新上楼来，举着酒杯向各位敬酒，面上根本瞧不出之前还争执碰撞过，云淡风轻的，看向他们这桌时只勾出个淡淡的笑来。
　　敬酒后便就离开了，而宴席也没再继续多久，不多时就传来可以上岸的消息，不少人都挤到甲板上等着下船回岸，而人有多，一艘小舟只能坐几个人，又怕出事不能多载人，只好都候着慢慢等。
　　与她们同坐一桌的公子哥许是呆不下去了，一个个都走了，拉着不愿离开的王和允往下跑，桌上只留她们四人，倒也自在。
　　人走了，她们也好自在说话，都问月婉觉着王和允怎样，毕竟人家表现得如此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月婉叹口气，径自倒了杯满酒举杯一饮而尽，叹道，“这酒着实不错，烈中带柔。”
　　南坞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月然也叹气道，“姐姐与我都已经许了人家，回去之后便要成亲了，故而这次母亲特地把我们俩带出来，说成亲前出来走一遭，看看外面，也不算枉过了这前半辈子。”
　　“啊？”南许也惊讶，但想想也是，毕竟都是这个年岁了，与南坞同岁，是该许人家成亲了。
　　“可是……”南坞顿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们也不怎么了解王和允这个人，他虽是对南坞有意思，可谁知道这意思是不是想娶她、或只是调戏几句玩玩的，更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妻妾、人品如何，这段姻缘注定只是擦肩而过。
　　月婉一失之前的潇洒肆意，面上难掩的失落，又倒了杯酒，喝罢，“走吧，想来下面也快走完了，去甲板上吹吹风吧。”
　　大家都快走尽了，只留三三两两人还在喝酒唠嗑，醉醺醺的。
　　她们走到甲板上，正好走了最后一只舟，空荡荡的，月婉双手撑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有些傻气的露出个笑来，“我好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等日后成亲嫁人了就更难了。”
　　南许不清楚月婉的心思，也不好多搭话，怕惹得她伤感，只好应着附和了声，月然拍着姐姐的背，也是一脸怅然。
　　“我其实呢，也没都喜欢那位王公子，只不过是喝着喝着酒，突然想到，我那位定了亲的孙大少爷，他心中是否有我呢？是否会这般，拉着我问我话，问我喜欢什么、和我一起讨论酒种呢？感觉很难吧。毕竟是家中定的亲，我与他只虚虚见了几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唉，想想可真是…真是不如人意呐，我一直被塞给我不得不承担的，没办法不接受，没办法逃离，就跟今天一样，这是我难得一次摘下我的面具而活，真畅快啊。我一点也不喜欢唯唯诺诺装的一副害羞模样，可是没办法，从小我娘就跟我说，我们河东女子粗旷名声是有名的，为了我们日后嫁人不像前面出嫁的表姐们一样塞足了礼也嫁不出去，一定要装好这含蓄温婉模样。没想到这一装就是十来年，如我娘所愿，我得嫁高门，可是心里头……却始终不舒服。”
　　她转过头，嫣然一笑，眸子亮如星辰，黑黑的皮肤反而增添了她的明朗笑容，齿白如贝，显得愈发生动可爱。
　　“我改变不了很多，所以只能接受了。希望以后我的孩子能畅快的活着吧，这是我现在最想的事了。舟来了，我们上去吧，快些回去休息着吧，今天真是累了。”
　　南许没说话，只是眼角些许湿润。
　　她一脚踏上舟，待人都站稳后，船夫慢慢撑杆，撑着原路返回。
　　她拿帕子揩了揩眼角，喃喃道，“今夜风真大。”
　　一上岸，等待许久的侍女都围上来，如桐如桃迎过来，给她披上披风，如桃给她系着带子，听着焦急的，“今夜风大，我和如桐都可怕姑娘你着凉了。”
　　“姑娘是怎么了，见着眼睛有点红？”如桐为她拍打着披风后面，再绕到前面来把衣领整好，眼尖一瞧，觉着不对劲。
　　“没有，只是今夜风大，吹得眼睛有点疼。”她努力扯出个笑来，“马车到了吗？我们回府吧，今天有点累了。”
　　回府到屋，消息传的比马车走得还快，不知哪个多嘴的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都传透了，老夫人怜惜的搂着她，骂着那个没出息还想着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心疼得不行，说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谢朱晔衣一番。而另一屋，费月婉费月然齐齐被罚下跪，费宋夫人气得直灌茶，说此事太丢脸了，明日天不亮就去京城。
　　月婉死死逼住不让自己哭出声，还要安抚受惊的妹妹，也是悔恨自己太过冲动。
　　一夜悄无声息掠过，月朗星稀，一滴雨珠落下，又一滴，又一滴，慢慢的演变成倾盆大雨。
　　月婉跪着，快睡着了，被落在木板上的雨声惊醒，迷迷糊糊想着，落雨了呢，扬州的秋天，终于要来了。
　　待南许醒来时，一开窗，寒风倏地刮进来，拂了她满面，吓得她连忙关上，弄出不小的声音。南坞被她吵醒，眼睛还没睁开，哼唧着，“几时了？”
　　“不知道。如桃？进来更衣。”
　　如桃应声开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意，“今天下雨了，入秋了，可冷了，姑娘可得穿厚些。”
　　南坞迷糊着，“展支呢？她没在门外候着呢？”
　　“展支昨晚着了凉，估计是踢被子了，兰芷婆婆去给她熬姜汤去了。”
　　南坞笑骂，彻底醒了，“展支踢被子这个习惯就没断过，着了凉也是活该，还劳烦兰芷婆婆给她熬姜汤，真是便宜她了。”
　　“南坞姑娘且等着，我让如桐进来给你更衣。”她笑眯眯的，转过头去喊人，“如桐，你也进来吧，帮南坞姑娘更衣。”
　　今日落雨，便不出门了，她们懒得管世子爷那边是什么个情况，反正与她们无关，都窝在屋子里吃茶捻葡萄吃。
　　用过早膳后，展支端来处理好的凤仙花汁，说不如今日来染指甲如何，不过她不能随身服侍，还是在外面守着得好。
　　老夫人也坐在一起，看着如桐如桃给她们俩位姑娘各染着指甲，一时心痒，说是许久没染过了，也想试试。于是兰芷也跟着一起帮老夫人染，一抬头一垂眸，恍惚像是回到了好久以前，还在扬州时候，未出阁，她们在这个大院子里呆着，天天就想着怎么溜出去玩，活泼快意得很，当时兰芷还年轻，花一般的年纪，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跟着老夫人身边，帮她染指甲，笑得欢愉。
　　一晃过了那么多年，又回到了这个大宅院。只不过物是人非，青春光阴已逝，唯有旧人长叹。
　　凤仙花染的指甲均匀恰当，又不易褪色，如桐给他们多染了几次，防止颜色易掉，然后放着等它干。
　　南坞兴致勃勃，说着新看的扬州话本，跟京城的大差不差，但还是有些不一样，一些地方话还要问人才弄的明白。
　　老夫人吃着茶，也懒懒散散靠着背枕坐着，跟兰芷聊些家常话。
　　屋外风声雨声一齐奏响，也扰不乱这屋内和睦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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