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门邪理

　　石家家宴，众人守着满桌珍馐美味，只等梁夜一人。
　　梁夜知是迟了，反而不急，送完佩珍又叫廖新鹏多绕一圈，到刘记糕点铺买了老太太爱吃的桂花糕。

　　汽车驶进石公馆，停在前院。
　　廖新鹏下车，替梁夜拉开车门。

　　一双锃亮的皮鞋迈出，然而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梁夜歪头盯着预计落脚处正在配对儿的虫，看得入神。
　　廖新鹏转动眼珠，与他同瞧。

　　“诶呦，我的爷！”垂手立于一旁的管家，终是忍不住，上前扶梁夜出来，“快着点儿吧，您不到，老太太都不让动筷儿。”
　　他那几步走得急且碎，恰有一脚送走了这对儿虫鸳鸯。

　　梁夜咧嘴笑，龇着一口好牙，边摇头边下车。抚平西装褶皱，手心向上、伸出食指。

　　廖新鹏探身进车，取了桂花糕，将油绳挂在他手上。

　　梁夜指了指管家，下了定论：“恶人。”

　　管家不明所以，当场愣住，“这……这从哪说起？”然而梁夜说完就走，管家只好转向廖新鹏，左手手心拍右手手背，苦笑着又言语了一遍：“这从哪说起？”

　　“没事儿。”廖新鹏偷乐，“二爷夸你呢。”

　　经过几处洋楼，庭院风格突变中式，老太太住的地方就不远了。

　　石家家大业大，平日里各房吃各房的，赶上年节才聚在老太太处。今儿不年不节，正是为石家老三石宇留洋归来。

　　老太太一生育有二子三女，石宇本应行二。梁夜与大哥石临拜了把子，认了老太太做干妈，石宇顺位而下成了石家老三。

　　梁夜初见石宇，石宇还是个半大的孩童，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梁夜稍稍待他好，他便真心认下梁夜这个二哥。

　　自家大哥石临终日黑着一张脸，时常将石宇这个顽劣的幼弟训斥一番，训到动情之处，往往还会棍棒相加。

　　梁夜救他、护他。
　　故而，石宇视这位外来的二哥比亲大哥还亲。

　　迈步进正厅，梁夜拎着桂花糕走向老太太，嘴上说着“干妈，我有罪，回晚了。买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给您赔礼。”脸却转向石宇，对他勾起唇角。

　　石宇如今长成十分富有青春气息的大小伙子，见梁夜进来，立马起身，挠着头皮似是羞涩，“二哥。”

　　“诶。”梁夜笑着一扬下巴。

　　老太太等他开席等了许久，却也不见恼。接了桂花糕，转手交给丫鬟，“老二陪媳妇逛街，还知道给我买糕点，真不错。”

　　“没结婚呢，不好说是媳妇。”全然忘了方才在外，自己唤佩珍为太太这茬儿。梁夜坐在老太太与石宇之间，捏了捏石宇的肩，“嚯——，真结实。”

　　“二哥也越发摩登了。”石宇抿起嘴巴、睁圆眼睛，近距离扫视梁夜的脸，半晌憋出两字“好看”，许是觉得自己这般用词过于呆，换了个夸法：“我在外多年，也未见过比二哥更好看的人了。”

　　梁夜哈哈大笑，“听你夸我摩登，我当你多出息会夸人了，没成想‘摩登’竟是全部。”

　　“他上的是军校，见不着大姑娘小媳妇，会夸人也没用。”石临话里有话，把梁夜比作大姑娘小媳妇。

　　梁夜收敛些许笑容，皮笑肉不笑道：“大哥这是怪我回来晚了。”

　　“没。”石临也是皮笑肉不笑，“我哪敢。”

　　梁夜彻底收回眼里笑容，嘴角虽仍是上翘，却透出诡异阴历。随着眨眼一闪而过，梁夜依旧好脾气道：“大哥说气话。”

　　石临接收到他那一闪而过的阴历，激起一身冷汗，瞬间清醒，忙找补道：“妈这么疼你，我哪还敢怪你。我若怪你，妈饶不了我。”

　　“可不是。”老太太用力抚过梁夜脸颊，笑道：“妈最疼老二了。”
　　众人皆笑她偏心。

　　饭桌上多喝几杯，石宇解放了天性，宛如一个大号顽童，缠上梁夜：“二哥，我晚上睡你那里好不好？”未等梁夜回应，又自顾自点头，“好。”

　　梁夜哭笑不得。

　　是夜，石宇当真跟着梁夜，回了他那一处洋楼。

　　廖新鹏在院子里浇花，见二人勾肩搭背、脚下飘忽，“二爷。”
　　梁夜摆摆手，示意不用跟来伺候。

　　进了卧室，梁夜半躺在沙发，自然而然支使起石宇，“老三，放洗澡水。”

　　石宇笑笑，他是非常乐意伺候二哥的。身子发沉，晃晃悠悠、连滚带爬去放了洗澡水。后为试水温，一头扎进浴缸。

　　梁夜开门，恰巧撞到他长手长脚在浴缸外挣扎、脑袋在浴缸里吐泡泡。

　　“我操！”梁夜惊得过了酒劲儿，拎着石宇的后脖领，拖他出来。

　　石宇也是呛蒙了，吐出一口水，喘着粗气直愣愣道：“二哥，我试了，水温正好。”

　　梁夜扶额挑眉，照着他脑袋不轻不重拍了一掌，“小赤佬。”

　　隔壁乃至楼下都有客房，梁夜原打算安排他在客房就寝。但石宇趁他泡澡，已经进了被窝。

　　梁夜穿深蓝色睡袍，未系腰带，露出紧实精壮的胸膛。擦拭一头湿发，笑道：“两个大男人，也不嫌挤。”

　　石宇滚到床边，直溜溜侧成一条，“我瘦，不占地儿。”

　　他这般，梁夜自然不好赶人。成大字型躺在床上，使坏踹了石宇一脚。

　　石宇好险就此翻下床，“二哥。”

　　“臭烘烘的，一身酒气。”梁夜作势还要踹他，“去洗。”

　　“我累了。”石宇压过梁夜的手脚，直接滚入他怀里，“熏着吧！”

　　梁夜抽回胳膊腿。
　　闭上眼睛，认命道：“念你第一天回来，由着你闹。明个儿可不许了，我爱干净，不挨你这泥猴。”

　　“好，我明儿个洗得香喷喷，再同二哥睡。”
　　“香喷喷，我也不同你睡。”

　　“那你同谁睡？”石宇半睁眼，“嫂子？”
　　梁夜瞪他，“没过门，清白着呢，少乱讲。”

　　石宇平躺笑个不停，笑他这个二哥老实的出乎意外，“你爱嫂子么？”
　　“嗯……”梁夜犯了难。

　　石宇明了，支起半个身子：“那你为什么娶她？”
　　“说来糊涂。”梁夜双手交叉垫于脑后，“我救过她的命，干妈觉得她好。不知怎的，就定了亲。”

　　“听大哥讲，她是逃难来的上海。”
　　“嗯，老家闹了灾荒。”

　　石宇躺回去，盯着雪白的棚顶眨了眨眼，笃定道：“她配不上你。”

　　“什么配上配不上。”梁夜盖好被子，背对了他，“若是给我个千金小姐，我还真伺候不了。”

　　石宇若有所思。

　　片刻沉默，梁夜踹了踹他，“关灯。”
　　那灯就在梁夜头顶，然而他懒得关。

　　石宇叹道：“二哥是被人伺候的命，怎么能伺候别人。”

　　“贫嘴。”陷入黑暗后，梁夜窸窸窣窣换了几个睡姿，然而都不舒服，“你回来后，到哪就职？”

　　“中央捕房。”
　　“哦——，宋清宵的地盘。”

　　“宋清宵？”
　　“那儿的总捕。”

　　“二哥朋友？”
　　梁夜也咬不准，含糊道：“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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