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

　　长顺制药的总公司坐落在市中心，虽说是个小企业，这几年发展得却很好，规模逐渐扩大，成了政府重点扶持对象。于是长顺制药忙趁着东风，借着政策优惠，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在郊区建了规模宏大的研发基地和工厂。
　　岑明她们几个就是新基地招来的员工。岑明所在的小组负责一种新药的安全性评价实验，洪程程是负责药品注册申报的，赵璇李挚则是质量部进行现场质量管理的。
　　赵璇李挚都在其他企业工作过，比这两位刚毕业的老成得多，工作起来也驾轻就熟，很快融入了进去。
　　洪程程和岑明相对就有些紧张了。洪程程是死撑类型，心里再紧张脸上也风轻云淡，看起来倒好得多；岑明就不行了，平常老翘着个嘴角自娱自乐的，一有事小脸绷得比老奶奶的绣花绷子都紧，庄重肃穆的叫人以为这人要去天安门升国旗。
　　俩人都起个大早，洪程程化了个淡妆，穿了套正式中透着点休闲的套装，配上云淡风轻脸，潇洒帅气，相当唬人；岑明依然如故的T恤短裤，脸上却一丝笑模样都没有，板着脸走到客厅饮水机烧热水。
　　洪程程优雅地啃着小面包，看着岑明的脸色疑惑：“板着脸干什么？”
　　岑明从起来就觉得喉头发紧，咽了咽口水，严肃地说：“别跟我说话。”
　　洪程程就烦她这个劲儿，白眼一翻，顾及俩人还不算熟没说什么，继续啃小面包。
　　岑明板着脸喝了碗麦片，保温杯里泡好一杯毛峰，背起自己的书包去科研楼，一路上胡思乱想。
　　组长岑明是见过的，在这里好几年了，高高壮壮的不像个研究员……Y大毕业的，不错的大学……二流大学，但是组长水平很不错的样子，就是秃的早。
　　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样，虽说是小地方，说不定也会卧虎藏龙。岑明有点忐忑，自己来自U大这件事她一直试图隐瞒，除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别人的惊呼，怕自己没有别人期待的那么出色也是重要原因。
　　那就装作……不用装，本来就是菜鸟的说。
　　岑明七上八下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一秒，两秒……三十秒，没有人。
　　岑明看看表，发现自己早到了十分钟。本来就忐忑的心情在等待中变得更忐忑了，岑明一边在心里瞎想着要给同事们树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一边隔着窗户看院子里的几棵弱不禁风的小树。
　　人人都喜欢活泼热情的年轻人，岑明想，这个OK啊，我可以活泼热情。
　　秘诀在于用惊喜的口气赞美新发现的一切事物。
　　“岑明？来这么早啊？”一个爽朗的男声在岑明背后响起来，吓得她猛一转身，书包甩在了身后组长的身上。
　　岑明：“……”
　　岑明讷讷道：“呃……不早，我是说，还行吧……啊不好意思！”
　　组长哈哈大笑，热情地拍了拍岑明的肩膀，把她往办公室推：“别这么拘谨，咱们以后是一块儿玩老鼠的交情呐！”
　　岑明不再心痛自己还没树立已经崩塌的热情形象，乐了，这组长让她想起来上学的时候在实验室一块折腾的学长，颇亲切。
　　其他几位同事也陆续走进来，跟岑明问好，岑明又紧张起来，一脸严肃地自我介绍：“我叫岑明，山字头的岑，明天的明，新来的。”
　　其他几位看这张脸过于严肃，以为是个板正害羞的小姑娘，也都客客气气地介绍一番，分明而严谨，很有研发人员的气质。
　　组长总结道：“这小姑娘刚毕业，U大生物化学的高材生，来咱们这儿屈就一下，大家该帮的帮一帮，多互相学习。”又对岑明说：“你也多指点咱们。”
　　完了，怕什么来什么。岑明僵着脸连连摆手：“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办公室里已经一片哗然：“那还真是屈就了啊！”“U大诶，当年再给我三十分我都上不了。”
　　果然就有好奇的问道：“小明啊，你怎么来这里工作了？”
　　岑明脸真实地冷了一下，强笑道：“就……增强一下实操经验。”
　　好奇的完全不信：“那也用不着来这儿啊。”
　　岑明沉默了一下，终于说实话：“就这儿能签半年而且还给钱多啊……”
　　这下子更炸了锅，岑明从来没见过那么能说的同行，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家药企，忙一句句地回着话。
　　“喔，攒学费啊，这也说得通。”“申国外的博士？那花费是挺厉害的啊。”“怎么不在原校读？”“爹妈给出钱还自己来赚啊？年轻人真是有劲儿啊……”
　　“哎小明头发可真多啊！”
　　这有个偏了题的。
　　岑明口干舌燥，掏出保温玻璃杯来“吨吨吨”地喝茶，也不管什么茶香，实实在在是饮牛了。
　　组长出来驱赶：“行了行了，文件都弄完了？下午开会分任务，今上午自己有点数啊！”
　　又吩咐岑明：“把这些文件过一过，这项目任务不轻，明天就开始长毒实验，你就跟着我做吧。”
　　岑明忙答应着，双手接过材料，认认真真地看起来，神经绷得倍儿紧。
　　同事们却看出这姑娘看着一脸刚硬不好惹，实际上是个问啥说啥的实在人，再加上确定就待半年，看起来就越讨人喜欢。于是人人休息了都愿意逗她两句，弄得岑明一个头两个大，认真地思考起去报个人际交往训练班的课程。好在岑明虽然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景，却也知道大家是善意的，心里很感激地认认真真回答问题，实在乖巧极了。
　　洪程程的工作顺畅得多，多是资料文件工作，一上来就开工，交流的机会也少。况且洪程程大概有特殊的隐藏技巧，明明漂亮得很有特色的一张脸，硬被她隐藏到在人群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洪程程很和谐地跟相邻的几个同事交上了朋友，热情而不失分寸地进行了友好交谈，看上去融入的很成功，仔细看看又仿佛完全没融入，正是岑明最向往的状态。
　　对这种状态的控制炉火纯青的洪程程不知道岑明的心愿，默默地展开了自己的工作，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地看了一眼窗外。阳光很好，偶尔扑腾过几只小鸟，一派安详。

　　果然下午就开始紧张起来了。
　　这帮看起来不靠谱的同事工作起来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岑明本来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情绪又绷起来了。岑明知道自己一放松就爱走神，而自己又绝对忍不了犯错。为了确保自己对每一条指令理解正确执行到位，岑明整个下午都像蓄势待发的利刃，浑身透着寒气。看得整个实验小组叹为观止，不知道名校的人都这么较真还是这个小姑娘格外厉害。
　　下班铃一响，岑明猛得松了口气。尽管知道还有东西没弄完，可是下班的那个点儿一过，放松好像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岑明心情一松快，干劲儿也出来了，跟着大伙儿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办公室重新给自己泡一杯茶，头泡倒掉，伴着清透的茶香安安稳稳地做完剩下的工作。
　　夏天天长，到七点多还半亮着，岑明伏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一边理顺思路。一直到八点多，天色全暗下来，岑明才伸了个懒腰，把终于处理完的材料推在一边。其他同事也陆续离开了，组长问岑明：“还不走？”
　　岑明冲桌子点点头：“我收拾一下。”
　　组长从柜子里左掏右摸找出把钥匙扔给岑明：“关门关灯啊。”
　　岑明答应着，站在桌前伸懒腰，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洪程程：“回吗？”
　　岑明以为她早回去了，诧异地发消息：“你也没回？”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上面显示了好久的正在输入，最后发过来一句话：“走不走？”
　　岑明忙回复：“走。”
　　过了一会儿才等到洪程程的消息：“楼下等你。”
　　岑明放下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雀跃。收好东西连蹦带跳地下楼，看见洪程程站在楼下小树旁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岑明顿了顿，悄悄从背后绕过去，一指抵住她腰侧，猛然低声道：“你好啊~”
　　洪程程面无表情，把岑明的手抓住往腰间一带，戏谑地说：“我挺好啊，你好不好？”
　　岑明跟碰着火一样“嗖”地抽回手，气呼呼地说：“靠，吓不到就算了，还不怕痒的？”
　　洪程程看岑明转移话题，好像确实是很不喜欢触碰的样子，心里好奇更胜，仿佛激发出了从没有过的逆反心理。岑明这幅气鼓鼓的样子让她想笑，于是僵硬地摆手说：“啊，超可怕。”
　　岑明扬起一侧的嘴唇发出嫌弃声：“嗬~”
　　第一天的工作顺利，两个人都放松了些，再次看见熟悉的室友都莫名地感觉更亲近了。岑明不知道为什么洪程程会那么清楚她下没下班，一路上缠着问。
　　洪程程一脸“你真无知”：“咱们办公室隔着个院子对着的啊。”
　　岑明还是不明白：“那你怎么知道那是我们办公室的？”
　　洪程程正气凛然：“问的同事。”
　　岑明恍然大悟：“啊，我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你看得见我呀？”
　　洪程程含糊答应：“是啊。”
　　岑明感慨道：“你眼神真好。而且今天也真巧，我加班你也加班，还差不多时候下班。”
　　洪程程心虚地“嗯”了一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虚。
　　岑明继续兴高采烈：“工作真的好高兴啊，同事也都不错，都很照顾我。”看一眼洪程程，又一脸感激：“小洪你真是个好人，下班还来叫着我。”
　　洪程程本来有点为自己为什么要问岑明办公室在哪儿，又为什么在办公室磨蹭到岑明下班的事儿感到有些疑惑和心情复杂，听了岑明的话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得，混上好人卡了。
　　岑明真心热爱自己的专业，新接触了关于自己专业的工作这件事很让她兴奋，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跟洪程程分享有趣的知识点和解不开的问题。洪程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虽然也有药学专业背景，可毕竟不是专业研究的；况且下了班还要想这些事对她是有点折磨。
　　然而看着岑明闪闪发光的眼，洪程程居然没发脾气，甚至陪着她一起想问题，甚至提出了不同角度的想法。岑明一边否决一边高兴道：“虽然不对，但这个角度很有意思，说不定可以做个补充，明天我要仔细想一想。”
　　洪程程在心里扶额：“……坏掉了。”
　　我为什么要跟傻子讨论这个。我已经下班了。
　　一定是环境太封闭了。
　　昏黄的路灯下行人已经不多，两边绿植种着几棵茉莉，飘着淡淡的香，十分叫人心旷神怡。
　　岑明时不时地就要大口吸气，陶醉极了：“好甜好甜，好想一口吃掉。”
　　洪程程：“？这是对待花的正确态度吗？我看搞几枝回去养着不错。”
　　岑明不屑道：“俗人，俗人。”
　　那种熟悉的想打人的感觉回来了！
　　洪程程十分欣慰，于是顺应心意打了一巴掌岑明：“吃了不俗。”
　　岑明辩解道：“想吃不是真吃，‘想吃掉’是表达‘喜欢’的最高级了。听见这个评价，花儿也会高兴的。”
　　洪程程崩溃道：“是这样吗？？花会高兴吗？”
　　岑明施施然：“你不是花，你不知道。”
　　洪程程捏住岑明胳膊：“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岑明还想饶舌，奈何胳膊上捏痛了，忙拍马屁：“你不是花……你比花儿还美妙。”说着唱起来：“哎哟哎哟你比花儿还美妙，叫我忘不了~~”
　　洪程程哈哈大笑，拍她一下：“行，算你圆回来。”
　　岑明可怜巴巴地捂着胳膊盯着两眶泪看洪程程，忽然发觉她好像是真的很好看。
　　而且人也好。
　　有这么个室友真不错，岑明想，我运气真好，到哪里大家都很照顾我。
　　洪程程在前面招呼道：“来，这里有落的茉莉花。”
　　岑明忙跑过去，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了热爱。
　　赚得到好多钱！
　　然后就可以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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