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

　　晚上的大会七点在大会议室开。说是新员工，实际上大多是头一次到这个基地来的老员工，像岑明她们四个这样子纯正的新人倒不是很多。岑明和洪程程到的时候会议室还空着大半，大部分人都笑嘻嘻地跟相熟的同事坐在一块儿闲磕牙。岑明和洪程程对视一眼，默契地挑了排中间靠后的位置。
　　岑明自自然然地帮洪程程拿着包，做了个请的手势，洪程程就到最里面的位子坐下来。岑明刚把包递给洪程程，就听见一个高兴得很客气的声音：“嘿~你们在这儿啊！”
　　李挚和赵璇露出了见到熟人那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说：“跟你们一起坐吧！”
　　洪程程刚喝了口水，含着水拍拍身边的位子，含混不清地说：“来。”
　　李挚先坐了进去，然后是赵璇，岑明只好挠挠头，坐在了最外侧。
　　赵璇无疑是个享受社交的人，她已经热情而不失分寸地跟洪程程聊起来，李挚相对沉默些，可看起来对人类也很有兴趣的样子。
　　岑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不知道这里的小白鼠准备了多少。
　　药企一般都很富，说不定猴子也很多。
　　进度表还没发，运气好的话这周就可以毒死一群小鼠了应该。
　　“你的手机锁屏是什么呀？”赵璇按亮了自己的手机，是一张很有斗志的壁纸，上头横七竖八地自认为有设计感地散布着一些口号：“看一下你的银行卡余额”“还吃吗”“每天都要加油鸭”“仙女不会累”。
　　“……”光是看着这些话，岑明就觉得要累崩溃了，于是她钦佩地看了一眼赵璇，按了一下自己的开机键，黑色的背景上躺着一只白色的表，表盘上几条立体的竖线。
　　“啊？”赵璇有些失望的样子，“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岑明乐了：“你又知道我的风格了？我什么风格？”
　　赵璇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皱着脸，慢吞吞的说：“呃……反正不是这样子的。”
　　岑明却不知道为什么认真解释起来：“这是个电影的宣传海报，在表达二维中的三维……跟手机上的数字时间不是一个时间。只是个图。不动的。”
　　赵璇不在意地朝一边提了一下嘴角：“我知道。总之就是感觉不像你啦。”
　　岑明被轻飘飘地堵在了原地，有些气闷。
　　哪里不像了。
　　不够深沉还是不够睿智。
　　怨念没持续多长时间，连续三个秃顶领导的讲话就让岑明昏昏欲睡了，最后一个秃顶慷慨激昂地宣讲长顺制药的辉煌未来和在座员工的优厚福利都没能惊醒她。
　　随着会议主持人一声“工作大纲和日程表已经发到群里，请注意查看”，岑明跟着大部队茫然地站起来往外走。
　　走出了大会议室她才猛得清醒过来自己在哪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洪程程没什么表情地跟在后面，看见岑明看过来，微微笑了一下。岑明呆了一呆，也报以一个呆滞的微笑。
　　“卧槽卧槽我真的想不到……我念了这么多年书，居然还要军训！！”赵璇在她们两个中间小声愤怒地嚷嚷道。
　　岑明疑惑道：“什么军训？”
　　李挚苦着脸：“没听啊你？明天开始，三天的军训。”
　　岑明：“！”
　　岑明：“嗯。”
　　脸上很镇定，心里瞬间飘过万条脏话弹幕的岑明叹了口气。
　　其实有预料到新到一个地方肯定会有什么活动增强一下“凝聚力”，可是还是好想骂人。
　　“军训还不算什么，”洪程程一脸冷酷中带着苦涩，“后两天晚上，所有新人要聚在一起做游戏。”
　　岑明的淡定脸出现了裂缝。
　　她说：“日。”

　　四个人围坐在1111看电视的时候岑明的裂缝都还没修复好，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们的两人间如此自然的成了聚集地。
　　又不好意思问。
　　赵璇掏出手机：“咱们建个群嘛，邻居平常交流也方便。”
　　洪程程和岑明对这些事都没什么主见，从善如流地加了赵璇的联系方式，组了个群。
　　洪程程问：“叫个什么名？”
　　赵璇举手：“美少女聚集地！”
　　岑明摆手道：“别带我，我不是。”
　　李挚哈哈大笑。
　　洪程程笑着说：“我们宿舍以前就叫这个名字，我看挺好的。”
　　岑明一脸抗拒，低头一看，洪程程把群名改成了“11+12”，不由得欣喜道：“这个好！”
　　洪程程一乐，按了一下返回就看到联系人上有个红点，点进去一看：“夏天的小明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洪程程点了接受，笑道：“夏天过去了怎么办？”
　　岑明认真作答：“就是秋天的小明和冬天的小明。”
　　三个人都忍不住笑，赵璇笑得最开心，还说：“小明好可爱哦。”
　　岑明装作恶心的样子，狠狠打了个哆嗦，说：“求您了成吗？别那么说我！”
　　赵璇嚷道：“小明超可爱的！小明也太可爱了！”
　　岑明说：“恶！——”
　　赵璇和李挚在这里吵吵嚷嚷，倒让洪程程放松了不少，没有了刚来时的紧绷，也跟着一起聊起来。客厅的灯是最普通的白光节能灯，很明亮，岑明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心里一边想着记得明天买几个抱枕，一边放空式地听着三个女孩聊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三个人都笑起来。岑明歪头看见洪程程笑得眼睛弯起来，眼角垂垂的有点可爱的样子，跟白天的朋克酷女孩仿佛有点出入，心里默默归类：嗯，是面子上要装酷结果私下还是个小女孩的类型。哼，无聊。
　　洪程程心里有点高兴。
　　这两个新的朋友聊起来感觉不错，有教养也有幽默感，比起之前的室友可合胃口多了。说起室友……洪程程歪头看了一眼岑明，心里疑惑道：这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真的开始军训了。
　　岑明有点晕乎乎地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悲伤地想，妈的，钱可真不好赚啊。
　　老大不小的了。
　　害得穿着军训服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
　　热还是其次。
　　真的好丢人啊。
　　岑明从小就没有运动细胞这种东西，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决不站着，各种运动更是一点儿缘分也没有。其实单是这样也罢了，偏偏她做别的有都还挺有天赋，做什么都轻松，就显得任何与体力有关的活儿都格外叫岑明觉得烦。
　　比如现在。
　　岑明头上的汗一滴一滴顺着脸往下流，头发有点长了，还没来得及剪，被汗浸的贴在脖子上痒的难受。岑明眨眨眼，想趁教官不注意偷偷抹把汗，结果教官威武雄壮地走来走去，两只眼睛跟黑猫警长似的，压根儿偷不着空儿。
　　八月的太阳灼灼地烧着，岑明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在吵闹的蝉声中扭曲地浮动。昨天晚上四个人聊天聊得高兴，睡得就有点晚，再加上新到一个地方一定失眠的定律，岑明感觉自己处在眩晕的边缘。
　　可就是不晕。
　　不但不晕，还越来越清醒。岑明遗憾地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神奇的体质，虽然跑不动也跳不高，韧性却没得说。
　　甭说站20分钟了，俩小时都没什么问题。
　　受苦的命。岑明在心里暗暗哭泣。
　　还没哭完，前排突然一阵骚动，后排的岑明只听见赵璇大声喊道：“程程晕倒了！”
　　教官忙走上去，把人疏散开，有条不紊地做了处理，点了点赵璇叫她陪洪程程去医务室，又喊大家休息。
　　岑明赶紧抹了一把汗，往前面望了一眼，面色冷静的站在原地没动。
　　李挚回过头来看了岑明一眼：“你不去看看？”
　　岑明动了动嘴唇，看起来有些困惑：“不是有人陪她去了？”
　　李挚：“……”
　　嗯，聊了一晚上天就混了个“有人”。
　　岑明感觉到这似乎不太符合常情，想了一想，解释道：“通常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会儿也就好了。”
　　李挚对这个有点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懵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这人还真是……”
　　真是什么？我正常得很。虚伪的人类。
　　岑明皱着眉头想。认识一天而已，怎么可能会真的出于关心问这些事儿？社交礼貌吧也就是。而且现在洪程程一定不太舒服，还可能有点尴尬，凑上去才真的多余呢。
　　况且岑明也是真的做不到对几乎是陌生人的洪程程生出“关心”的情感。
　　说起来，岑明凝重地思考道，我有过这种情感吗？
　　岑明想来想去，好像偶尔会关心自己的基友，但也做不太到常常。好像自己任何感情的生长都需要好长好长时间，这正常吗？
　　岑明不知道。
　　这种思考不是她擅长的，她厌倦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发了个印度口音的牢骚：“I don’t care！”
　　旁边的小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转头笑道：“你可真有意思。”
　　岑明假笑道：“是吗哈哈哈。”
　　小姑娘感兴趣地问道：“你做什么的？哪个学校毕业的？哇今天好热啊，你有没有觉得教官有点帅？”
　　岑明笑着问一句答一句，最后看了一眼教官，说：“其实还行啊，退伍兵身段都正。”
　　小姑娘更热情了，高高兴兴的跟岑明交谈起来。

　　虽说是军训，可毕竟目的不同，各种项目都敷衍得多，多数时候都只是瞎聊天儿，不同部门的新成员们也趁这个机会慢慢熟悉起来。而最令岑明不解的是，她自认为是个冷感又傲慢的混蛋，也对来示好的同事们明确表现出了“whatever”的不感兴趣态度，这帮新同事却意外地颇喜欢她。
　　岑明郁闷地走到树荫底下揪了片叶子，自己默默回想项目内容，希望让自己尽快进入状态，确保自己下周的工作一切正常。正默念着，突然被拍了一下肩膀，岑明吓得一哆嗦。
　　赵璇笑道：“哈哈！你这人不禁吓的！”
　　又啧啧道：“不愧是学霸啊，这会儿就开始惦记工作了？”
　　岑明皱着眉头说：“什么？我不是。”
　　赵璇说：“嗐，那么好的学校毕业，还不是学霸？”
　　岑明还皱着眉头：“你怎么知道的？”
　　赵璇很爽快：“医务室不小心看到资料了——话说那你怎么来了这儿啊？”
　　岑明没回答，说：“那个谁……洪……小洪怎么样了？”
　　“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赵璇一脸“看破你了”的样子好笑道：“小洪？小洪叫什么名字？”
　　“唔……”岑明大脑宕机了一瞬间，迟疑道：“呃，洪？”
　　李挚一脸震惊：“你是记不住你室友名字吗？”
　　岑明沉默了一下：“有时候吧。”其实也记不住脸。
　　李挚赵璇哈哈大笑，仿佛捡到了一个智力不太好的破烂娃娃，获得了无限的乐趣。

　　再见到自己室友的时候是在食堂，洪程程脸色已经很正常了，笑着说：“早上有点不舒服，没想到直接晕倒了——真是有点尴尬啊。”
　　李挚赵璇纷纷安慰她，岑明就在一边笑眯眯地听着，最后问了一句：“不难受了？”
　　洪程程点点头：“好了。”
　　岑明也点点头，径直觅食去了。
　　还不太了解此人习性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彼此挤眉弄眼地表达了一下自己一言难尽的心情。
　　赵璇先笑道：“程程，我必须得跟你打小报告——你这个学霸室友，今儿问你怎么样的时候连你名字都不记得，憋了半天叫了个‘小洪’出来。”
　　说完这话赵璇就有点后悔，被忘记名字这种事听起来怎么也有点不被重视的感觉，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让两个人都尴尬。李挚也意识到了，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戳了赵璇一下。
　　而且洪程程看起来，并不像个脾气好的人。
　　赵璇有点忐忑的笑着，想找补两句，还没开口，就听洪程程笑道：“我这名字确实没记忆点。就这个姓来说就起不到什么好听名字，老有种□□老大的劲儿，简直跟好名字无缘。”
　　赵璇李挚互看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俩这姓那更没得说了，多俗啊，满大街都是。”
　　岑明端着满满的餐盘走过来，照样规规矩矩在离三人很远的地方坐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三个人都盯着她，有点不解：“？”
　　李挚有点嫉妒地说：“岑明的姓好听。”
　　“就是言情小说主角姓啊！”“这种姓随便起起名字都好听！”
　　岑明明白了，一撇嘴：“我知道啊，我这个姓生下来就赢了啊。”
　　这口气，实在招人烦。
　　赵璇站起来伸手给了她一小巴掌：“瞧给你能的！”
　　岑明嘿嘿笑，也不生气，照样摸出手机来就着本小说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嗯，老子就是这样站在顶端且云淡风轻的人。
　　羡慕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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