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

　　“外边看着荒，里边还挺讲究的……行吧，反正也呆不久……”岑明拽着自己的箱子来来回回地把两室一厅转了个遍，停在贴着自己姓名标签的房间门口。
　　一间长着一扇小窗户的卧室，公司标配的衣柜和床，岑明甚至眼尖地看到耷拉下来的床单一角上都绣着公司logo和小小的“长顺制药”四个小字。岑明撇撇嘴，上手摸了一把，质感还挺好，就是这个小窗户……实在是让这个房间显得颇为憔悴。
　　岑明踌躇了一下，把箱子扔在原地，去了对面那间卧室，顺便扫了一眼房间门上的姓名标签：洪程程。这个没什么特色的名字在岑明脑海里给人际交往有限的空间中略略浮现了一下，就随风而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可这间目前属于洪什么什么的房间，就不一样了。
　　面积都是一样的大，但这一间，有一整面的落，地，窗。
　　甚至还加一个宽敞的飘窗。
　　岑明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房间。
　　晚夏仍然炽烈的阳光把整个房间都填充满了自己明亮的气息，配上凉爽的空调和被晒得蓬松的枕头，是什么？
　　这是我岑明的快乐老家。
　　岑明回身去小窗房间捏住自己的箱子把儿，拨通了行政办公室的电话。
　　“嗯是的……是新来的……不是，是药理毒理研究的……不是……我是想说，呃，我有点骨质疏松，嗯，必须多晒太阳，想跟室友换个房间可以吗？”
　　岑明语气很礼貌，恰到好处的犹豫彰显着自己的腼腆。
　　“啊，自己协商……我们可以自己换啊，哦好的好的谢谢您啦~”
　　手机往口袋里一滑，岑明抽出自己的姓名标签，干净利落地跟阳光房间上的交换了一下，把洪什么什么的标签贴到了对面。门都没关就像一只投入大海的企鹅一般拱进了柔软的床上，还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感慨：yes，baby。
　　岑明安安静静地拱了不到五分钟，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打对面传来，并且越来越近。岑明又往枕头下面拱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坐起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站起来走到客厅里。
　　李挚和赵璇熟门熟路地走进来，一边一个擒住了岑明，笑道：“新来的呀？哪一部分的？”
　　岑明温和腼腆：“刚到，药理毒理……做安全评价。你们——是老员工吗？”又忙补充道：“可是你们看起来刚毕业的样子。”
　　赵璇大笑，捏住岑明的脸道：“哇，这小家伙太可爱了！”
　　岑明皱着眉头默默往后撤了一下。
　　李挚把赵璇的手划拉下来，说：“我们也是新来的，药品注册员。”然后指了一下窗对面：“住对面。”
　　岑明笑呵呵的，兴致勃勃地跟这两位邻居交流起来。这二位都好相处，脑子和性格看起来都正常，岑明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说长不长，可是也有半年呢，打交道的人正常就好。
　　赵璇看看另一个房间，问：“你室友呢？”
　　岑明摇摇头：“还没过来。”
　　话音没落，一阵“呼噜呼噜”的箱子声停在了两居室门口，一个腰细腿直，小麦色皮肤，穿着非常朋克的女孩探了个头过来：“1111？是这间吧？”
　　岑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才想到人家看不见。
　　赵璇笑道：“嘿，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报到过了吗？”
　　朋克女孩拿下帽子，脸热得有些发红：“报到了。不是两个人一间吗？”
　　岑明举了举手：“是我。这两位女士是对面来串门儿的。”
　　朋克女孩点了点头，又说：“怎么住？”
　　岑明指了指门上的姓名签儿：“门上贴着呢。”
　　朋克女孩“嗯”了一声，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到落地窗房间门口，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赵璇一脸赞赏地说：“哇，这个小姐姐腿好好看啊！”
　　李挚也赞同地点点头，热烈地探讨起来。
　　朋克女孩简单地安置了一下东西，走出来问道：“哎，你们身份证什么的都给你们了吗？”
　　三个人都说还没，朋克女孩皱着眉头道：“唉，身份证不在手里太没安全感了——不行，我得马上要回来。”
　　岑明头疼了一疼，说：“统计信息，十二点统一发还。”
　　朋克女孩仍然皱着眉：“有这个必要吗……”
　　岑明不说话了，但仍然笑得温和。
　　赵璇很感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朋克女孩“啊”了一声，不太情愿似的：“洪程程。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那个洪程程。”
　　红橙黄绿青蓝紫。
　　谁持彩练当空舞。
　　你持彩练当空舞。
　　岑明脑海里出现了朋克女孩手持体操彩带劈叉的画面，忍不住“嘿”地笑出了声。
　　赵璇李挚也乐了，问：“你笑什么？”
　　岑明忙摆手：“甭管我，我奇奇怪怪的，净瞎想。”
　　朋克女孩洪程程也笑笑地看了一眼岑明，似乎有些好奇，但什么也没说。
　　赵璇看了一眼表，站起来道：“十一点半了，食堂开饭了，一起去吃饭吧！”
　　剩下三个人应和着一起站起身来。

　　长顺制药作为非著名药企，即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研发基地，也还能招到大批人才的重要原因——当然是优厚的薪酬待遇。但长顺制药的食堂实在也是业界良心，包括面点师傅甜品师傅和八大菜系师傅的全套配置让员工无怨无悔地发着胖。岑明所在小组的组长，一个一米八一百四十斤的青年，来了这里两年之后成功胖到了一百九十斤。
　　食堂桌椅也有意思，不像一般食堂里四人一桌的小方桌，长顺食堂里净是大桌子。长桌圆桌都有，张张都能容纳十个人。这会儿来的人还不多，都是些年轻的新成员，食堂里欢声笑语热闹得很，两个当值的胖胖大师傅看着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一群未经喂养的瘦弱猪崽。
　　四个人去打了饭，挑了张空的圆桌坐下。岑明买了俩菜，又盛一碗免费供应的粥，自自然然地走到另外三个人坐的桌子旁边，找个离三人都隔着至少两个位子的空儿坐下来。
　　赵璇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远远坐开，疑惑地笑道：“坐那么远……？”
　　岑明充耳不闻地摸出手机，打开了一本下饭小说。
　　赵璇忍不住戳了她一下：“喂！问你话的！”
　　岑明被吓了一跳，直愣愣看着赵璇：“？”
　　赵璇一脸尚带着矜持客气的隐忍：“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坐那么远干嘛？”
　　“啊……”岑明明白了，无所谓地说：“不用理我，我习惯了……”
　　赵璇李挚：“？”
　　岑明说：“就是离我远一点……不不不，我的意思就是……没必要那么近……”
　　赵璇似笑非笑，哼道：“切，谁稀罕你嘛！”
　　幸好岑明不记得这话。
　　不然她大概要增加对小赵的嘲讽频率了。
　　洪程程撇撇嘴，没说什么。
　　第一天只是入职手续，办完了等着晚上的全体大会就行了。四个人也大致摸清了彼此的脾气，知道都是独立自主的新女性，就挺满意的各自回去整理东西了。
　　岑明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周围静谧到让人觉得有点干。小岑看了看四周，干咳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不如来点音乐吧……小小声~”
　　刚按开手机，就从隔壁传来一阵激情的歌声：“I’m on the highway to HALL!!”岑明瞬间本能地跟着发出了嘶吼：“high way to HELL！”甚至还尖叫了一声。
　　洪程程“嗖”地探出头来，欣喜道：“AC/DC？”
　　岑明还沉浸地摇摆着，下意识地答道：“交流直流？”
　　洪程程疑惑道：“对啊……你是他们的粉丝吗？”
　　“啊，你说ACDC啊，”岑明才明白过来，笑着挥了挥手：“听得不太多，就几首，不过还挺喜欢的。”
　　洪程程的振奋稍稍平复了一点，笑道：“我超粉他们。”说着又高兴起来，划开另一首歌。
　　超长的前奏……我靠逆天的吉他……岑明跟着节奏一边蹦一边收拾衣服，最后弹起了空吉他：“蹦蹦蹦——擦！！啊啊啊~~”
　　洪程程一边收东西，一边在心里激情蹦迪，隔着客厅瞥见岑明极其投入旁若无人地表演，又觉得这人又奇怪又好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生出些好奇来。
　　岑明蹦跶完，东西也差不多归置好了。于是跑去洗手间洗洗手，泡了一杯茶，带着点摇滚亢奋喊道：“哎！喝点龙井吗？”
　　洪程程意外正常并不朋克的嗓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不用了，谢谢。”
　　岑明也不在意，端着杯子回了房间，摸出来时组长发的项目资料，盘腿坐在飘窗窗台上翻看起来。翻了没两页，房间门被敲了两下。岑明喊完“进来”，洪程程露出张友好的笑脸：“洗手间两个架子，你用哪个？”
　　岑明特别怕别人跟她瞎客气，忙说：“你随便用，我东西特少，留点儿空给我就行。”又不好意思的一笑：“人糙。”
　　洪程程一笑，也没多说什么，抽身正要出去，却听到岑明喊道：“哎，刚才那首……前奏吉他很帅很华丽的，叫什么？”
　　洪程程走过来，摸出手机给她看：“这首，live版。”
　　岑明手速很快地在自己的音乐软件里搜出来，冲她一乐：“谢谢啦，这个真帅。”
　　洪程程笑道：“这家伙嗨起来真的爱炫技，完全就是炫耀嘛。”
　　岑明高兴地说：“aye！我很喜欢孔雀开屏的！”
　　洪程程愣了一下，笑起来，说：“嗯，我去收拾洗手间咯？”
　　岑明摆摆手：“再见！”就又低下头看自己的东西了。
　　十分好相处。
　　洪程程出了岑明的房间，才想起或许该跟这位半年室友要个联系方式，可是一阵社恐涌上心头，又觉得不好意思。等这位奇怪的室友先开口？——仿佛一个永远不可能发生的未来。这人……完全是那种自娱自乐的类型吧？
　　洪程程本身对这一挂的没什么感觉，甚至很欣慰能有这么个彼此不感兴趣的室友。
　　可是。
　　这种程度。
　　会不会到了妨碍日常生活的地步了。
　　洪程程有些担忧地把自己的洗漱用品一层层摆起来，断断续续地想着。
　　嗐，不管了，也就半年，项目做完连面都不会再见的。
　　朋克少女照了照镜子，冲镜子呲呲牙做出个“rock！”的嘴型，满意地走了出去。
　　嗯，很帅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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