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正常

　　天气转凉，转眼快到中秋，树上的叶子或黄或落，明白告诉行人秋天实实在在来了。
　　从岑明房间的窗子看下去，两排十几棵瘦弱银杏，夏天未长出许多的叶子也顺应自然变成金灿灿的颜色，零星缀在山间极为好看。公司老板嗜爱金桂，又觉得把个荒郊野外的基地种满桂花实在花费太高，于是请个风水师，点几个地方上种了三两棵桂花。桂花的香气霸道，就那少少几棵，馥郁的香也灌满风，带到角角落落，醉的人心发软。
　　岑明喜欢上在傍晚坐在窗台上嗅着桂花香看落日，忙的时候都趁着晚饭半小时的空儿回去坐一会儿。看见一整天的白慢慢沉没，心里有种异常的饱满感。跟以往不同的是，洪程程也加入了看落日的队伍。
　　两人有默契地忽略了自己的原则，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平静地聊聊一天的事儿，说说笑笑然后并肩坐在窗前看日落。
　　洪程程觉得自己过于直率的作风或许给岑明这种内向保守的小孩儿造成了困扰，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再动不动就上手，说话都小心了好多。岑明冷静下来，对洪程程常常寄东西来的“朋友”也表现的相当客气了，甚至还能强行压住心里的不舒服发自内心地称赞一下这哥们儿的恒心。
　　洪程程放了心，室友情绪稳定比什么都强，不然这荒郊野岭的可怎么熬哟。
　　中秋跟国庆连起来放了一个多星期的假，洪程程提前两天就收拾行李，一边往箱子里塞一边问岑明：“你不回去？”
　　岑明看着剧，“嘎吱嘎吱”地嚼薯片，含含糊糊地说：“回啊，不过我过两天回，然后晚回来两天。”
　　洪程程不明白：“那干嘛？”
　　岑明又喝口可乐，说：“我回去见老师，他这段时间在国外，一个星期以后才回来。正好实验室也得有人盯着，我跟组长说了，值班到四号然后□□号回来。”
　　又问：“你七号回来？”
　　洪程程直起身子，想了想：“不一定吧，待在家也挺无聊的，可能五号就回来。”
　　岑明“喔”了一声扭头认真看剧，洪程程把箱子整理个差不多，端了杯热牛奶过来坐着。自从知道洪程程胃不好之后，她们俩的房间里就没断过牛奶，岑明逼着她天天喝一杯养养胃，个把月下来，洪程程自己也习惯了。
　　赵璇抱着零食坐在沙发另一端，幽幽地说：“有人关心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岑明“啊”了一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赵璇怒道：“你就巴不得我走！”
　　岑明解释道：“不是只有你，我比较喜欢独占整个房子。”
　　洪程程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那我搬走吧，宝贝儿？”
　　岑明忙堆上一个谄媚的笑：“姐姐我错惹。”
　　洪程程笑着揉了一把岑明的头，把牛奶一饮而尽，站起来去洗杯子。
　　赵璇目瞪口呆，捶岑明：“你他妈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我还说你一视同仁，这明显区别对待啊！”
　　岑明故意气她：“是啊，我就区别对待。”
　　赵璇被这明目张胆的区别待遇惊着了，怒斥岑明见色忘义，岑明跟她嬉笑一回，戳戳她正经问：“别闹了别闹了，你啥时候走啥时候回啊？”
　　赵璇有一下没一下地呼噜着岑明的头毛，说：“一号走，五号去我男朋友那儿，回来六号了得。”
　　岑明喜上眉梢：“行，正好错开，我有一个多星期甭听您叨叨了。”
　　赵璇又捶她。
　　角落里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一号走七号回，你们有人关心的话。”
　　赵璇大笑，朝着李挚伸手：“么么么我的小宝贝儿，我关心，我关心。”
　　李挚不理她，冷静地继续看剧。
　　第二天基地就空了小半，岑明的小组实验停不了，只能轮着放假。实验室里就剩了四个人，晚上工作到更晚，连回去看落日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早晨起来听见洪程程的闹钟和她起床时惊天动地的动静儿，岑明都恍惚不记得室友的长相了。
　　一号大早晨岑明黑着眼圈坐在客厅吸溜麦片，洪程程罕见地顶着头乱发开了卧室门去刷牙，甚至连衣服都换好了。尽管周身还是散发着煞气，岑明还是忍不住出声：“哟，稀罕啊。”
　　洪程程凶神恶煞地瞪岑明一眼，粗暴地把睡衣和洗漱用品塞进箱子，说：“老子知道自己稀罕。”
　　岑明笑出声，一边翻书，偷空背两句，虽然什么也看不进去，好歹起个安慰剂的作用。
　　洪程程缓过来了，看着岑明发青的眼圈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疼，于是没头没脑地说：“我谁也没喜欢过。”
　　岑明愣了一下，抬头说：“啊？”
　　洪程程把箱子转来转去，口气淡而惆怅：“我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好像产生不了那样的感情，可能是过于现实了。”
　　又瞥岑明一眼，说：“我小地方人，不知道原来城里孩子讲究那么多，界限什么的也弄不明白，一味傻对人家好。现在才明白我觉得自己好，人家却未必舒服，于是就慢慢冷下来。可是有的时候高兴了不大记得，可能会故态复萌。”
　　说得也含含糊糊，岑明却知道洪程程在说什么，心里软着，说：“谁都喜欢别人待自己好的，就算平常冷着脸应该也就是种防御罢了，谁不喜欢自己被好好待呢？”
　　洪程程突然鼻酸了一下，脸上却还是一样正常地说：“你是很好的小孩才这么说的。真的有人不把别人真心当回事，丢在地上乱踩乱踏。还挺叫人难受的。”
　　岑明听到心里去，一阵阵不知道冷还是热，硬是在那张风平浪静的清秀眉目里看出深深的难过。岑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来想去，半跪着直起身，挪过去轻轻抱了洪程程一下。用当初洪程程安慰她，她说谢谢的轻柔声音说：“你不要难过。”旋即放开手，风一般地起身拿了东西，逃跑般地说一声：“我去实验室了！”就出了门。
　　洪程程还愣在那里，岑明跑出去才感受到她刚刚喝完牛奶麦片的淡淡奶味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心里好像还有点感动。她默默想着可惜刚刚太突然，下次见面又要四五天，不知道这家伙到时候还是不是这么害羞。手机响起来，洪程程知道司机到了，拉着箱子出了门。
　　洪程程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半秃的杂树，想，不知道这家伙真的听到自己要说的那句话没有。

　　岑明在实验室打了个寒噤，从背包里拽出件儿皱皱巴巴的卫衣外套，跟组长说：“今年怎么凉得早哇？”
　　组长膀大腰圆体质燥热，这会儿还穿着T恤裤衩，诧异得很：“我怎么没觉得？”
　　岑明摆摆手，拒绝跟他交流，专心整理实验数据。努力工作的时候岑明耳边仿佛响起哗哗的钱声，高兴的她眯了眼睛，美滋滋地看着日益充盈整齐的数据。组长一脸莫名其妙，甚至被她笑得有点毛骨悚然，问她：“小明啊，你轮班不是就到四号？”
　　岑明看都不看组长一眼，专心处理手头工作，却本能地点着头说：“是呀，我五号中午走。”
　　组长一惊一乍的：“五号干嘛啊，学生返校堵得要命。不然还是四号走，小赵有人来接，正好咱们三个拼车，也方便。”
　　岑明想了想，本来不急着回去的，被集体放假的氛围一感染，忽然很急切地想回家了，于是点头应允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岑明过得充实，学习工作把时间填的满满当当，心无旁骛。闲的时候却无法自制地想起洪程程临走时说的话，那么长一串话反反复复就记住一句：“我谁都没喜欢过。”
　　岑明心里偷偷的欢喜，这是在跟她说那个发小儿呢，她没喜欢过他。这成了岑明从洪程程心里偷来的糖，趁没人的时候偷偷舔一口，甜到心里去。偶尔岑明也想，这是不是洪程程在跟她暗示她不喜欢自己呢？想到这个岑明心就沉一沉，可是又马上开解自己：“没关系，反正她谁也没在喜欢，我可以……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她稍微……亲密一点，就像朋友那样。”
　　且喜且忧的几天很快过去，岑明终于坐上回家的车，心里忽然莫名的雀跃。正想着回去马上要在自己的大床上打滚，手机亮了一下。岑明猜要么是爹妈发消息来问什么时候到，要么是基友又看到什么傻了吧唧的东西发过来哈哈哈的，就也没急着看，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茶才拿起来。
　　小洪：“你在实验室……？”
　　小洪：“什么时候回来？”
　　岑明心里狠狠跳了两下，眼前被热茶的雾气熏得有点模糊，她忙抓起手机，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回道：“……我刚走。”
　　又问：“你回公司了？不是说五号回来？”
　　结果那边好一会儿也没回消息，岑明猜到小洪是提前回去，却不敢再猜是因为什么。或许什么原因也没有，只是在家无聊了，毕竟也有一个星期了。
　　岑明忽然想起她刚开始不许洪程程霸占她的窗台时洪程程耍赖的哼唧声，当时觉得好笑，还故作嫌弃地赶她出去，说她唧唧歪歪真丢人。
　　可这会儿……那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岑明脑海里，岑明心里忽然像被羽毛轻蹭了一下，酥酥痒痒的小电流一阵阵通过，把整颗心都浸到软。
　　手机“bang”的一声，洪程程的消息：“诶？以为你明天才走。”
　　马上又一条：“那我在公寓等你回来哟~”
　　岑明想都不想地回复：“废话，不在公寓你倒有别的地方去啊。”
　　洪程程：“……滚，别回来了。”
　　岑明眉开眼笑，神色温柔地打字：“九号就回来，自己好好吃饭，常惦记着老子。”想想又逐字删去，改成：“管得着我吗，我乐意回就回，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洪程程坐在沙发上又气又笑，回复秋天的小明：“狼心狗肺的，不跟你说了，我吃饭去了。”
　　岑明发了个鬼脸，关掉了手机，心里忽然安定了。车厢里人声鼎沸，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岑明有点不习惯，扭过头去看窗外。交错纵横的轨道躺在小石子儿上向远处延伸，很有艺术感，岑明靠在车窗边，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
　　四个月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打算都跟现在不一样。
　　还剩三个月，会怎么样呢。
　　三个月以后，倒是很清楚。
　　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岑明安心地舒了口气，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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