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作者:晓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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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本金缕衣第二折点唇


      “子规太拘谨了,口脂用得这般敷衍,少了一些雅致,更缺少了一脉风流的态度呢。” 合一观做客的花比傲反客为主,笑吟吟地伸手拉过坐在身侧的子规,探手从地板上的匣内取出了一筒粉色的口脂。

      一手抬起子规的下颌,另一手竟用那唇膏轻轻替他涂抹起来,“看!这样的颜色才适合你。”

      阿蛮坐在一旁显是忍了很久,“惺惺作态!”

      花比傲淡淡一笑,竟合上匣盒,探手拿着一柄扇子装腔作势地扇了起来。

      因为露点华浓的名声太大,以致于惊动了宫中的尚药局。

      尚药局是负责天子服御的六局之一,除了医药诊病的御医、药监之外,还设有合口脂匠来实现宫中对美容妆品的供应及需求。

      现下宫中流行的制脂配方乃是“崔氏烧甲煎香泽合口脂方”,除却蜡料、紫草、朱砂粉的选择外,单香料一项就有:甘松香、艾纳香、藿香、零陵香、上色沉香、苏合香、白胶香、兰泽香、薰陆香、丁香、麝香、甲香十多味异域香料应用其中,所以口脂总是散发着迷人而贵重香料的味道,从而让“香唇”一说名符其实。

      可那露华浓的口脂,竟别有一种悠然香气,初闻不觉奇异之处,可就在那么稍一停顿之间,就觉那香尤如仙品,直从鼻息钻入脑门,明明只是一脉沁香,却有怡人的万般变化。对比之下,宫中口脂香料堆积的毛病简直无所遁形,那香味也愈发俗不可耐起来。

      所以,尚药局很快就下达的命令,令花比傲不日入宫。

      花比傲受骗放走狐妖,就知放下大错。为弥补过错,这才装腔作势开了个口脂铺。不想,竟真被他寻着了端倪。

      花比傲在‘麒麟郎’身上闻到小狐狸的味道,确定地把目标锁定了皇宫!只是那妖狐受了重伤后,妖气薄弱近乎于无,很难找出那妖的藏匿所在。

      入宫是探查小狐狸的最好契机,清风借此要安排一下。她要检验一下花比傲真正的实力,确保他的入宫不是蜻蜓点水。

      除了花比傲,清风同时还邀约了秋娘前来。她和秋娘一样都曾是口脂制作高手,宫中珍品及各地进贡的口脂见过无数,高下分辩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清风让众人等候在书斋,她自己则在山门口迎候秋娘。

      等到秋娘的时候,才意外地发觉一同前来的还有漳王李凑。因是私访,二人一人一骑骑马而来,并未带亲兵。

      “做为傅姆,我也觉得这孩子太过安份听话。整日闷在宫里,想让他见识一下宫外的世界,也多少知道些世事人情……”秋娘示意漳王先行,有意无意地和清风作解释。

      清风注目向前,那李凑已远远把她们甩在身后。只见身着当下常见的胡服,虽是低调黛青颜色,却在袍下有绣云水的暗纹。步伐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间显现一派大家风范,虽不及他那轻佻的皇帝哥哥英俊却要成稳很多。

      进了合一观内,李凑也不让大家见礼,跌坐在地上铺的垫子上,和众人无异。

      “偏偏……气质风度最接近太祖……”秋娘坐在清风的下首,看着相隔不远的子规和李凑,在说话叹了口气,似乎有所感叹。

      “的确”。清风点头,忽地想到子规终身不得脱藉的乐户身份也是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却看到了秋娘眼中悄悄腾起的火苗,迅及而逝。

      花比傲看到人已到齐,便使他的婢女将身前匣盒一层层打开,然后抽了一屉又一屉,分别端到清风和秋娘的小桌上。之后又从中拿了若干筒状口脂,分散给室中众人。

      那两三婢女,清一色圆领葱绿罗衫将□□微露,下配葱绿与芙蓉双间色纱裙的柔软腰肢,莺声燕语、吐气如兰,分明有着万千的媚态。

      仙般样貌的婢女,连带着器具用品,无一不显出了花比傲阔绰的作派。花郎禁不住得意地朝漳王那瞥了一瞥,却瞧见他正欠身帮阿蛮打开一管口脂。俩人笑意盈盈,似乎谈得很投机。

      其时,室内每人都打开了口脂。清风和秋娘打开的口脂更多,色泽绮丽,芬芳扑鼻,竟真是闻所未闻的味道。

      “花郎!”清风随口唤了一声,那花比傲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漳王与阿蛮,哪听到外界一切响动。
      清风一怔,旋即抬眼,正看到花郎失魂落魄盯着漳王与阿蛮。花比傲附近的婢女早已听得清风的呼唤,连连低声提醒。花郎恍若无闻,径自痴了一般。此时室内人都已发觉异样,一齐看向了这边。

      “花郎!花郎”身旁的子规急了,直接用手去扯他的袖子。手中却忘记放下那那鲜红的口脂,花比傲那飘飘的广袖上,竟划了一道长长的渍印……

      “对下起!”子规手足无措。

      花比傲惊醒,这才发觉看向他的清风。

      “你这口脂分明世人惯用的香料,是何道理如此清香?”清风忍住笑意。

      “真人,这清香么…容花郎慢慢详禀。”他为了掩饰尴尬,顺手抽出先时别在腰间的团扇摇了两摇,却发觉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他顺着众人的眼光往自己左右看了看,突地发觉:自己正潇洒挥扇的那只袖子,长长的渍痕正印在上面,而口脂的膏状物还粘在衣袖上,摇摇欲坠……

      阿蛮终于忍不住“哗“地笑出声,指着花郎:“恨不能每走一步都要照一下镜子的人,这该如何沮丧啊!”

      花郎经她这么一说,倍觉尴尬起来,那脸似乎有些挂不住。正要发作的当儿,他看到了正在掩饰笑意的阿蛮,瞬间明白:阿蛮就是故意激怒他,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失态、失了水准,她的悔婚才更是理所应当。

      这污了的袖子,八成是这花妖搞得鬼。

      “好个刁钻的花妖”他心里暗暗切齿,脸上却是笑的,“原本想装出清雅姿容,不料我这凡人一入仙府就露怯。不如扯去这烦恼袖,以博大家一笑!”说完,他抛下扇子,竟把两边的广袖都扯成了半截袖样式。虽径自露出些许手臂显得有些放浪,却格外突出了一番率真的个性来。

      花郎半跪坐起,拿起一管口脂,向众人示意。只见他旋开了朱砂红的颜色,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是不是觉得有股花香味道?却又不知是何种花香?”他顿了顿又道,“是不是有一股来清雅感觉袭人,却又说不出所以?”

      一众人又一齐再次闻了一闻那口脂,只觉得奇香怡人,几乎不忍稍离片刻。“难道使了妖法不成!”阿蛮狐疑地嘟嚷了一句。

      “世人都爱奇香,只知一味添加香料,香料堆积,就无香可突出。”花比傲放下了手中口脂,“大唐现今的口脂方大多要用到十余种香料之多,都道是香味浓郁,为何露华浓的口脂一经面世即可以横扫长安?”

      “正等你告知答案。”漳王凝神屏息。

      “只因我的口脂用昆仑雪莲花为香料,以其山顶雪水来作调和,用岩石中的五彩为颜料。雪莲花一脉清幽远胜过世间凡品,清香即有此出。”花郎向着清风施礼,回答了之前对他的提问。
      “雪莲花!你上哪弄这么多雪莲?”子规瞠目。

      “在下并未有久居长安之意啊!开露花浓店铺也是一时兴起,兴致尽了,也就不开了。”花郎不以为然。

      “花郎真是性情中人啊!”子规虽明白个中缘由,却还是被他如此直白地说法噎了下。

      大明宫内廷以太液池为中心,池水周围四百余回廊环绕与殿相连,又有东西两池烟波水色相倚,俨然是蓬莱仙境的所在。

      南侧的龙首山高地的东南是大明宫的帝后、妃嫔、皇子公主的生活区域,宫中的寝殿大多集中在此处。为避免太极宫□□湫湿的弊端,大明宫□□的寝殿虽近水却大多修建于山坡高处,既可遥瞰水景又毋须受潮气侵扰。

      因太极宫潮湿阴冷,高宗又曾因此倍受风湿病患折磨,至玄宗后大多皇家帝都选择以大明宫为主要政事和生活场所,太极宫逐渐受到冷遇大多时候是作为为辅助作用而存在了。即便如早前由玄宗创立集中宫中最高演艺歌舞伎的宜春院,也由居住的太极宫的宜春门迁移到了大明宫太液池畔的蓬莱殿附近。

      安史之乱后被德宗废除的宜春院,虽经敬宗恢复,却也大不如前,但仍集中了宫中伎乐最高的宫人。
      在敬宗恢复《金缕衣》御令日渐紧迫的压力下,子规终究请出了秋娘出山。

      秋娘眼下就身处在蓬莱殿的宜春院内,她正在挑选《金缕衣》表演的舞伎。毕竟是宫中伎乐最高宫人的集中地,大多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遗憾的是水平相当,并未从中挑出能胜任的领舞之人。
      这个领舞不仅要容颜俏丽、舞姿出色,更重要的是要弹得一手好琵琶。能将这三者兼而有之,并不容易。

      难道是要到左右教坊中去挑选不成?秋娘正犯难间,却远远看到人群外有个头戴帷幕的女子从门外正进来。

      秋娘觉得蹊跷,于是转头问院里的掌事女官,“宜春院所有擅舞之人全到了?”那女官显然也看到了那女子,知秋娘是因此发问。她犹豫了一下,仿佛有难言之隐,“齐倒是没齐,可……”
      “可……可什么?”秋娘有些莫名。

      “只有绮罗没来,她那脸……”女官期期艾艾,仿佛很是为难。但还没等她话说完,那群舞伎就轰然笑出声来。

      “到底怎么回事!”秋娘有些恼了。

      女官这才上前,小声地告知了原因。

      原来,从门外进来的女子叫王绮罗,前日被董淑妃宣入宫中,不知何故得罪了妃子被施以掌掴,将脸扇得如蜂蛰一般,面目肿胀几近毁容。“这不!是怕吓了人,才戴了帷幕。”女官小心地补充道。

      “想来,她必不凡!若不是如此,何至于劳烦贵妃钦点?”秋娘笑道。

      “秋娘说的不错,此女乃是地方官府推荐经考核入选,尤以琵琶为工。”

      秋娘听了心中一动,“你说她擅弹琵琶?到了什么水准?”

      “什么水准不好说,但单以宜春院来说,即便是主攻琵琶的乐伎,却也难胜她半分!”女官回答的很肯定。

      “那么还等什么呢?让王绮罗来应试!”秋娘吩咐道。

      不消一刻,绮罗就被传唤到了近前。

      也不怪她只在那门前遥遥闪了一身,就吸引了秋娘的注意力。

      绮罗即便是遮了帷幕,却还是让人移不开眼。

      她只是轻悄悄往场中一站,竟盈盈地显出十分的风情来。她着一色的雪青衣裙,黑色帷幕映衬着,如同夏夜那深蔽于幽处的泉水,沁凉和舒朗自心头淙淙而过。

      好个美丽女子!秋娘暗自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单就演奏来说,有帷幕遮挡问题不算太大,可秋娘却偏偏给绮罗出了琵琶舞的命题。原以为,她会要求脱下帷幕戴上面纱来应试。却不料她只是返身取来了琵琶。

      慢慢地轻拢慢捻,仿照那丝丝雨声飒飒落入新荷。继而弹拨挑划,竟在手底于众人耳间眼前造出风吹积云之境,几个叠声重复后,陡然拨出一个高调后,有如万千根手指一起撩拨起了琴弦,像那阳光刺破云层后的溢出的万点金光,于倏忽间铺开了彩霞漫天。也恰在此刻,只见绮罗横抱那琵琶莲步姗姗,竟作起胡旋之姿来,纱裙婆娑,帷幕扬起,那轻纱竟完全被吹开。

      帷幕下那一张脸,肤白如玉,明艳如花,却哪有半点肿胀的模样!而那婀娜身姿、杨柳蛮腰,分明像极了一人!她竟然也有一般幽深美丽的眸子……

      这完全就是飞儿啊!

      秋娘问身旁的女官:“你是不是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是啊,宜春院人人皆知,她是像之前的才才木飞卿。”

      秋娘稍稍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木飞卿是飞儿的本名。心中却暗自笑了:就她了!天下还有谁比她更合适呢?

      看着场上舞步渐渐停歇,秋娘仿佛不经意地对罗绮说:“既然脸上的伤好了,帷幕就取下来吧!”。

      太液池荷花开得正艳,遮天蔽日一般。荷风拂面,阵阵沁香。阿蛮正心不甘情不愿地奉花比傲的指令,前来太液池采莲以作香料使用。她是花比傲借口担心宫中合口脂匠偷学核心配方,特地向受邀在三清殿修道的清风借来做助手的。

      “没有雪莲,就用太液池的莲花来替代吧!”花比傲很有些急智,更为可气地还以保密为由,拒绝让宫人动手,指定阿蛮亲自采摘,到她临出门还不忘絮叨,“你统领天下万花,更懂花语……”

      怎么没有雷霹他?阿蛮想着就来气。

      她转了一小圈,发现池边几个泊船码头都有宫人在值守,说是董淑妃稍后要来游玩,所有船只不许下湖。

      “董淑妃?”阿蛮没想到一个妃嫔竟也有如此排场,还要往下发问,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头。她扭头一看,却看见秋娘和子规正站在身后。

      子规一袭乐部艺人装扮,手中抱着玉面琵琶雨,脸上笑嘻嘻的,显然看到自己很是高兴。而秋娘穿一袭烟灰短衫下系水绿色八幅面长纱裙,竟有着说不出雍容。

      秋娘冲着阿蛮浅笑:“有些不太高兴?”

      “这么大太液池,何至于如此夸张!”阿蛮用手指了指水面很是不忿。

      “董淑妃是目前圣人最宠的妃子,她行事向来任性,连皇后都对她让上三分的。”秋娘低声相劝,“你是何等人物?竟要和她计较。”

      子规也说:“你过一两个时辰再来就是。”

      阿蛮也不答话,眼睛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儿,嘟着嘴冷笑:“难道这能难倒我不成!”继而转向两人,“你们要不要换个近路走走?”

      “近路?”秋娘笑了,“在宫中十余年,这哪里还有近路!”

      “从太液池这边直穿过去就是蓬莱殿,我采莲正好送你们过去!”阿蛮说着,顺手就在湖边采了一片荷叶。

      阿蛮的手指轻抚,落地间,那荷叶竟变成了一膄通体碧绿小船。

      “愣着作什么!还不上船!”阿蛮迈步上船后,向两人招手。

      远近各处人等视若无睹,不用说,阿蛮造出了一个结界。

      碧绿的小船虽由荷叶幻化,却异常坚固,还通体泛着荷的轻香味道。既无需人摇橹,又无需避让荷叶,小船行经之处,荷叶荷花自行避开。只听水流淙淙声近在脚底,荷风凉气近在身边,当真惬意之极。

      子规放下手中的琵琶,兴奋地东张西望。一旦看到荷叶靠近,他就突地一下伸出手去。避让的荷叶每次都被他的捉狭吓了一跳,子规一次次玩闹着,简直有些乐不可支。

      猛然间,他看到了荷叶上绑的红色丝带。越往后,丝带出现的越频繁。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做出的标记,用来标明水路行经的路线。

      阿蛮显然也发现了,她嘟起嘴,“才不要走常人的路呢!”她轻轻弹了一下手指,小船立即调整了方向,避开这条由红丝带标记的水路。

      行不得一会儿,即听到前面有人声。

      荷叶伞面遮挡中,一艘小船斜停在了眼前。

      船上依稀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男子着紧身衣装,身形很是健美。女子则身着华贵,体态丰腴。
      阿蛮正要将船调开,却又突然调皮地一笑让船紧跟在那船侧面,她向子规和秋娘发问:“想不想知道,故意不让船下到太液池的原因?”她指了指前面那艘船又指了指两个人影,“答案就在这里!”

      船上的男子慢慢摇着桨,看意思并没想要船驶出这片水域,只是让船慢慢原地打着转。

      荷叶高高低低,不太能看清俩人的面容。

      只听女子娇媚的声音说道:“只是掌掴了一下,你就心疼了么?”

      “阿董也太多疑,何苦要伤及无辜?”男子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证明她无辜,要看你的表现呀。说说看,你有多久没去我那里了……”那女子声音一下子媚软如丝起来。竟顾不得小船摇晃,一下子欺身到了男子面前。

      她抱住男子,手攀援着他的身体。就听那男子低低□□了一声,女子竟咬住了他的肩头。

      桨一下掉落,船猛地向一侧倾了过去。

      “你是疯了!”男子一下推开女人,死死稳住了船。

      “你也知痛啊……”女子突然间笑了起来,“可你那痛有我的心痛吗?”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若是不改,别怪我翻脸无情。”

      “阿董,你我又不是今时今日才认识。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男子的手轻轻抚了抚女子的面颊,“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行一步了。”

      女子纠缠不休,直到男子说:“今夜留好窗户……”那女子这才放手。

      男子立起身由船头纵身下水,他扎了个猛子,就此不见。

      女子发了会儿呆,从袖中取出一支短哨放在唇边,尖锐的哨音陡地在水面响起。不多一会儿一只小艇由远及近,飞速地向哨音响起的方向驶来。

      “董淑妃!奴家们接您来了!”

      子规和秋娘被阿蛮走水路的捷径,由太液池送上对岸。宫宇连绵的龙首山,近在眼前。

      没走多远,就过了蓬莱殿来到了宜春院。

      因为早得着今日《金缕衣》合练的消息,远远就听到院中喧闹的声响。

      这是《金缕衣》的第一次合练,宜春院忙乱的似乎翻了天一般。宫人们穿梭往来,几乎没人可以闲着。
      子规看着宜春院,突然想到了飞儿。

      “喂,那个小生!”近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子规四处看了看,他看到了戴粉色花冠,着海棠红广袖短衫配月白曳地长裙的女子。一看着装即已知道,她也是《金缕衣》此次的舞者,只见她正在那月洞门处向自己招手。

      “叫我么?”子规虽没此处还有别的男子却仍然确定地问了一问。“对,就是叫你。”那女子似乎有些着急。

      子规这才移步向前,看到子规走近,那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奴家想请你帮个忙!”

      女子的脸先前因为头顶花冠阴影的缘故,子规并未看清面容。此时靠近,这一正对面,可把子规吓了一大跳。

      他立时怔在当场,只感觉自己被雷轰了一般。“飞儿!是你吗?你来找我了?”

      那女子似乎被子规吓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天才道:“真有那么像吗?”然后又靠前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子规,“可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个‘飞儿’!我叫王绮罗!”

      她淡淡地笑着,有一种很陌生的疏离感。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子规才肯定眼前的女子,并不是飞儿。

      “想麻烦你帮我取出掉落的东西,”绮罗指了指月洞门不远的一处假山,“就在那个石洞里!”她又指了指自己头顶的花冠有些为难,“实在是不方便……”

      即便演出在即也还在此盘桓不去,想来这东西应该很是珍视。

      子规看着她焦急的模样,觉得若不帮她取出掉落的物品,估计她连演出也敢担搁。什么东西偏巧不巧恰恰会掉落于假山的石洞之中,子规面上写满了奇怪。

      “其实不是掉落而有人故意有人丢在此处,”看到跪在假山石洞前替自己寻找东西的子规,绮罗坦白地苦笑。

      其实,石洞很浅。几乎没费气力,子规就把东西找着了,那似乎是一个五寸许的一个筒状的东西。

      待掏出洞来,才赫然发现出现在手上的是一筒雕有牡丹纹样的口脂!子规一愣:这分明是花比傲所说露华浓唯一的一款花魁啊!

      “子规!找你找得好苦!演出就要开始了,还不快走!”不知什么时候,秋娘出现在了近前。
      她分明看到了那款刻有牡丹纹的口脂,却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只一味催促两人准备演出的上场。
      额上贴了花钿后怀抱琵琶的绮罗,立即从群舞中跳脱而出。众人应和着场上琵琶的间奏,渐渐进入佳境。舞姿翩跹中,金缕衣由此重现。

      第一次合练的间隙,秋娘和子规商量着给大家有了半个时辰的休息。也恰在此时阿蛮带着花比傲一起来凑热闹,说是给宜春院送试用的口脂。

      实则是小花妖在那尚药局对着四个合口脂匠已经憋得透不过气来,若不是她连哄带骗地威胁花比傲要把口脂秘方透露出来,花比傲实是不愿走那么大老远到宜春院来,更舍不得将那一批做好的口脂来送人。

      花比傲认为即便送人也是要有点用处,比如送给位高权利重之人,说不定还能探听到那小狐的下落。可是不讲道理如阿蛮,说什么道理、策略那都在做无用功。

      花比傲风神俊朗的外型,在加上尤喜着白衣的装扮,他的出现在宜春院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加上花公子又喜亲自上手给美人们涂抹口脂,让这些少见男人的宫伎春心荡漾起来。

      “花郎,你说奴家适合胭脂红还是海棠红?”连一向矜持的女官也凑上前来。

      “这宜春院本就不该重建!如此韶华空掷,的确可怜。”秋娘看着全场的莺莺燕燕,对着阿蛮和子规感叹道。

      “在宫内衣食无忧,可以和帝国最高水准乐人竞技。终身以乐为伍,又岂知不是她们所愿?”子规自己是乐人,倒是多少懂得乐人的心思。

      阿蛮笑道:“只管眼下欢乐就好,想那么多只是凭添烦恼。”她向两人眨眨眼,“比如刚才所见太液池的风光,不就是如此?”

      秋娘和子规听了她这一席高论又想到刚才太液池上的所见,皆是没有接句。阿蛮看俩人没有回应甚是无趣起来,站起身就往院内跑。

      跑不多远,就撞到一头戴花冠的女子身上。“飞儿?”阿蛮拉着来人,斜着眼。“奴家叫王绮罗!”女子轻声纠正道,阿蛮突地嘻嘻笑起来,“装,你就装吧!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绮罗的胳膊被阿蛮死死抓着,怎么也挣不脱。她显然是吃了痛,脸一下子涨红了。

      “阿蛮!你这是在做什么?”子规大惊,硬生生将阿蛮的手扯了下来。

      “花郎放走的,我给找出来。”阿蛮看都不看绮罗,得意地拍了拍手对子规说,“这才是我的本事!”

      “有什么好事偏得扯上我啊?”花比傲不知什么时候从一众美女中突围,来到了近前,眼角含笑地盯着正在说话的阿蛮。

      阿蛮朝他翻了翻白眼,“又不是没长眼睛!不会看么……”

      花比傲笑了笑,不经意地朝近旁的绮罗看了一眼。不多时,就见他脸色一变,“真是奇怪……”随后口中竟喃喃自语起来。

      子规似乎有明白了,他抓了抓头小声问阿蛮:“难道她就是被花郎放跑的……”

      阿蛮点了点头:“我确定她是。”

      子规咋舌,“真的是她!”禁不住又多看了绮罗一眼。

      绮罗被几人围住,似乎有些被吓住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一般,身子竟瑟瑟发起抖来。

      “绮罗!你还不去准备杵在那做什么!”远处的秋娘正在指挥人进场,却看到这边绮罗和子规还仿佛没事人似的立在一处闲聊,急得跳脚。

      “这就来了!”绮罗听到这话,如蒙大赦,忙不迭突出重围而去。子规也不好再担搁,只好向俩人摆手,“一会再见。”

      场中布置已经停当,人员大体就位。远远看着群舞中出挑的绮罗,阿蛮冷笑,
      “我就不信她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很奇怪!我怎么感觉不出熟悉的气味。”花比傲突然有些怀疑起来。

      “气味相投当然闻不出了……哈哈……”阿蛮捂着嘴。

      “我没在开玩笑!”花比傲正色道。

      “是吗?我再看看!”阿蛮凝神,陡然,她侧身看了花比傲一眼,仿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个她看准了的狐妖,周身无一点异常,竟是个肉身凡胎!

      入夜,清思殿的千只红烛又点起了。遥对着太液池水气朦胧,傍山而建的宫殿在入夏后异常的清凉。

      白日的蹴鞠之后,是夜晚赛事的继续。

      红色灯火摇曳处,即是整个大明宫夜晚最辉煌的所在。

      秋娘看着耀目的灯火,拢了拢被山风吹乱的头发,叹了口气。挥手遣散宫人,只留了一个聋哑的宫监守在门外。

      “这几日圣上一直让你跟在击鞠场,怎么就肯放你回来了?”秋娘看着放下月杖的漳王发问。
      漳王苦笑指了指腿,费力地坐下,“今日是暂休,明日还得参加!”他撩起袍子露出了裤管下一道长约寸许的伤疤。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是他弟弟呀,下手怎么还是这么狠!”秋娘连忙拿出药箱,取出药膏。

      “击鞠场上哪有兄弟!更何况皇兄打起球来是六亲不认!”李凑被秋娘敷的药刺激疼得咧了咧嘴,”我这算好的了!你看那‘麒麟郎’,还是皇兄看作宝贝似的人,他那腿上、身上伤疤至少有十余处。今天一役,吃了一杆,立时就被打落马下。要不是宫人抢得及时,让马踩死都有可能 !”

      “这击鞠倒成了大唐第一要事了!”秋娘摇头。

      漳王竖指于唇,做了个“嘘”声,又指了指外面。

      “放心!我留了哑奴在门外。”秋娘看了一眼门外回过头发问,“听说有臣子跪在朝阶谏言,连头都叩破了,圣上就是不见?”

      “皇兄没见,但奏章却收了。每人赐了锦缎不说还夸他们奏章写的好,还批复说他们是大唐不可缺少的重臣!”

      “天下治理岂是儿戏!”秋娘冷笑。

      “这天下是皇兄的!他爱怎样就怎样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能怎样?”李凑顿了顿补充道,“好在,朝廷还有个裴度!”

      “记得太祖宪宗时,裴度任宰相兼任新义军节度使和淮西宣慰处置使,都统军队平定淮西之乱。此人是个大才!知人善用,有勇有谋!漳王日后要多与此人交集。”

      “关于这裴度,朝堂一直有不同声音,皇兄却对他赞赏有加,一直委以重用……”说话间,李凑看到几案上堆放的礼盒。随手打开,却原来是露华浓的口脂。

      秋娘道:“这是花比傲进宫做的第一批口脂,特地做了唇色的献给漳王。”

      漳王听了此话,面露喜色:“听说阿蛮姑娘也在合口脂司帮忙?”

      秋娘闻言一愣,旋即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是啊!合口脂司的口脂匠对她是交口称赞呢。”她说着话,瞥见了漳王专注的目光,装作很随意,“明日董淑妃生辰宴,特地有请了他们,说是要给予嘉奖呢!”

      董淑妃的生辰宴在她居住的朱镜殿内举行,据说圣上击鞠赛事紧要无瑕抽身,除送来了珠宝锦缎、胭脂香粉外,还特地调配宫中最顶级的厨师来配合酒宴。为了增加宴饮之趣,最高等级宫乐及各处乐伎也发了话说是任由其调用。

      可谓恩宠无限,风光无二。

      董淑妃生辰宴上除太后、皇后送了礼物没到场,宫中稍有地位的人物几乎都请到了。

      正如秋娘所说,花比傲因口脂进献甚得淑妃欢心,因而也在邀请之列。他和阿蛮坐得位次正处在宴席中间位置,和秋娘等品级宫人位次相当。

      淑妃推却太常寺和各级宫乐,单单点了宜春院来负责此次的乐舞,还专门指定了绮罗的独舞。
      饭菜上齐,淑妃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宣布开席,随后命宫人宣歌舞。

      绮罗的独舞名唤《绿腰》,出于唐德宗贞元年间。据说是乐工献上新编的乐曲,德宗喜爱之余,但觉得曲调过长,取其精华部分萃取而来。所以,舞曲精巧简短,一直为世人所推崇。

      绿腰舞曲节奏由慢到快,开场子规的琵琶伴奏恰好突出了绮罗舞姿轻盈柔美。舞腰和舞袖是绿腰舞最大的看点,所以定要将那双袖飞舞,舞出如雪萦风的效果才为上佳。

      绮罗正舞到精妙处,只见一宫人捧着一托盘急速地走了过来。长袖索绕不及避让,竟将那宫人手中的托盘掀翻。只听“当啷”一声,托盘掉落于地。盘中的物品,也一起撒落在地面。

      绮罗愣在了当场,很是尴尬。

      众人看清散落地面的,竟是一管管露华浓的口脂。想那即是淑妃之前于宴席上提到此次贺礼中最心爱之物,却不料此刻竟被撞翻于地。

      众人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只见那淑妃面沉似水,挥手暂停了歌舞。

      待宫婢将地面口脂拾起,再呈到淑妃面前时。她示意宫婢打开了一筒,刚拨开盖子,那口脂竟然直立不住,一下就掉落到几案之上。接连打开几筒,皆是如此形状。

      淑妃勃然大怒,她指着呆立一边的绮罗,“你一小小乐伎,竟然故意毁坏本宫心爱之物!说!到底是何居心!”

      这一喝问之下,那绮罗才知跪倒。

      阿蛮奇怪地看着花郎:“我们的口脂竟是如此不堪,一摔即烂?”花比傲轻哼一声,“想加罪,怎么都会有理由!”

      “禀淑妃娘娘,小生刚才就在近旁演奏。分明看到是宫婢突然走过,绮罗在场中表演并非有意毁坏……”在众人心知肚明皆自装傻之际,子规竟然跪在场上替绮罗辩白起来。

      “这个呆子!”阿蛮苦笑,“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果不出所料,淑妃大怒。

      她将几案上的盘子,一下摔了下来,差点砸到子规身上。

      也就在此时,酒席宴上有人施礼。只见他白衣飘飘,仙神俊朗,正是花比傲!

      “淑妃娘娘不必生气,想这席上之事,乃是上天给鄙人再次给娘娘送上礼品的机会!在下回去就给娘娘献上!”花比傲笑着望着淑妃,眼光中竟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淑妃看了看四周,也不想自己意图太过明显。她沉默了片刻,“也罢!就依花郎。”她又对跪着的子规和绮罗说:“你们也起来罢。”

      眼看着绮罗就要退下去,淑妃忽然道:“刚刚的舞蹈很是精彩,不如单跳胡旋为大家助兴可好?很想让大家见识一下‘千圈万周’是什么样子!”

      她说话仿佛是商量的口吻,却分明是在命令。

      绮罗哪敢不从!

      单跳胡旋明显是借胡旋千圈万周来做体罚之用,虽说舞者都有此基本功,但若非专业练习胡旋舞者,所谓“千圈万周”根本招架不住。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谁让她只是一小小的宫中乐伎?

      众人饮宴,绮罗独舞!

      觥筹交错中,厅中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球服,立在场中也不说话,只是笑笑地看着上座的淑妃,直到席中的秋娘发觉:“漳王!”她站起后躬身,众人这才发觉了漳王,于是纷纷失起礼来。

      看到被人发觉,漳王笑着对众人摆了摆手并对上坐的董淑妃欠了欠身:“淑妃生辰,小王讨杯酒喝可好?”

      “原来是漳王!”淑妃站起身,“这些奴婢,竟然也不通传,真是失礼!”她微嗔地盯了一下宫人。

      “无妨,是我故意不让通传的!”漳王大笑,“只是我马上要送的这个大礼,你一定会喜欢!”淑妃莞尔,“漳王倒是很有自信!”

      “自信来自于底气!”漳王转身。

      只听漳王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随即一人手执马鞭,闲闲地走了进来!

      “圣上!”众人大惊失色。

      李湛对场内的众人点了点头,“是皇弟说淑妃这儿比今天的击鞠更为有趣!所以,就来了!”他穿着和漳王一式的球服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

      说完他抬步往前,就看到了尚在场中跳胡旋越转越慢的女子。

      “飞儿!”他大惊,手中的马鞭径自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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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烧甲煎香泽合口脂方 孟晖·花间十六声·口脂·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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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内,政事更迭、百鬼夜行,天子狐妖、佞幸歌姬、妖僧男宠组成了权欲、爱恨交织的光怪陆离的诡异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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