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

作者:晓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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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本金缕衣 第一折花开


      人物:
      李子规:乐坊小□□,落魄贵族,弹一手好琵琶。
      清风:唐宪宗十八女,唐皇室永嘉公主,在朝局动荡时在道观出家,是当今皇帝敬宗的姑母。
      李湛:唐敬宗,为当朝皇帝。
      杜秋娘:唐宗室李锜侍妾,在李琦反叛兵败后入宫,受宪宗宠幸受封为秋妃,再后为穆宗之子的傅姆。
      刘克明:大太监刘光的养子,敬宗自小蹴鞠的玩伴。
      阿蛮:心存执念而成精的花妖 ,现为清风的徒弟。
      琉璃 :盘聚大明宫内的狐妖,因姐妹被敬宗猎杀而生恨,借机祸乱宫廷。
      王昭容:唐敬宗后宫的女人,因酷似飞儿而受宠,后为琉璃复仇的附身。

      清思殿百支红烛摇曳,入夜后的蹴鞠依然精彩;乐声婉转中,“风流箭”美人的笑声荡漾;那岁月依旧不停,日子仍在继续。那场事变,渐渐被人淡忘了。

      好像还是在某个春日,李湛骑着马路过合一观,忽然看见一绯衣的女子,立在合一观的塔顶,且歌且舞。“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看到有人对她注目,那女子便停了下来,从高处对他嫣然一笑。

      那分明是飞儿啊,他高兴地打马往前,待到靠近再抬头一看,人却不见了。

      他一惊之中,就醒了。这才发觉,原来是一梦!

      此时夜正深沉,风吹檐瓦的铁马犹自叮当。他明白这一天和无数个过去的日子一样没什么区别,而她却是真的不在了。

      后来,便着人寻访梦中的歌舞,根据描述,有人说出曲目是宫人杜秋娘所作的《金缕衣》。是太祖皇帝宪宗最爱的曲目,宪宗逝后,不演久矣。

      说来这《金缕衣》果真是天下奇曲,它不仅拿下了曾为镇海节度使皇室宗亲的李锜,更是为日后杜秋娘入宫赢得了秋妃之位。

      那《金缕衣》是她十五岁时所作,当年,李锜以重金将她买入府中为歌舞妓。就因这一曲“金缕衣”,将她纳为侍妾。后来李锜因反叛被杀,杜秋娘入宫为歌舞姬。在她表演“金缕衣”舞曲后,即被宪宗留在身边。虽未分封,却一直被称为秋妃享尽了专宠。

      宪宗性格急躁而杜秋娘则温婉和顺,每当宪宗当现冲动之时,将他拉回来的往往就是秋娘。俩人常常秉烛而谈论国事,不少国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制定出来的。

      二人过了十几年幸福日子之后,元和十五年新春,唐宪宗驾崩于中和殿。因事发突然,而疑点重重。有人说宪宗是服食长生不死金丹中毒而亡,也有人说是内常侍陈弘志蓄意谋弑,众说纷纭之后竟不了了之。紧接着穆宗即位,杜秋娘被指派为穆宗之子李湊的傅姆,负责皇子的教养。

      不过短短数十年间,已是三朝更替 。宪宗、穆宗而后敬宗当朝,皇弟漳王李湊尚且年幼,傅姆的杜秋娘已远离歌舞。而她虽无名份毕竟曾被太祖皇帝称为秋妃,身份极为特殊,《金缕衣》的重现,似乎已是奢望。

      但敬宗仍旧下令命教坊恢复《金缕衣》舞曲……

      子规为教坊一部首席乐人,被敬宗指定为恢复《金缕衣》舞曲的负责之人。众人都道蹴鞠和角士是圣上的大爱,而少年心性善忘指不定哪天就忘记了,所以,宫中各部配合的也不甚积极,把个子规为难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正在大家都快忘记的当口,敬宗却给出了一个月的期限。

      “宫中就没有人知道这乐舞,叫我怎么办?”

      清风看了一眼正垂头丧气抱怨的子规,悄悄地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在儿郎眼里奴家不是人么?”子规寻声看去,却见得那书斋帘栊一挑,一个微腴三十开外的女子走了进来。

      清风笑出声,示意来人跪坐案前:“杜秋娘今日好兴致,就别作弄后辈们啦!”说完示意子规,“还不见过漳王傅姆杜秋娘!”子规根本没想到《金缕衣》原作人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惊喜之中立时明白自己的失言,又想到她是先祖长辈的关系,那脸一下子就烧到了耳根。

      他慌忙作揖“儿郎失言,傅姆勿怪。”

      杜秋娘顺眼看将过来,待见得子规面容竟是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其实儿郎也并非失言,奴家也的确忘记了《金缕衣》舞曲。”

      据杜秋娘所说,太祖皇帝逝后她坚持追查而无果,给她造成了几乎致命的打击。病了一个月之后,就莫名失去所有。若不是穆宗看出她的困境任命其为皇子的傅姆,宫里都难有她容身之地。
      在搬去皇子别宫不久,偶然有一天看到太祖皇帝的画像,杜秋娘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惊诧中她忽然发觉:不只是太祖皇帝的面容,还有关于他们的很多往事,她都想不起来了。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低声说:“连这首《金缕衣》……还是近来背下来才记住的!”

      听到这里,清风微微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看了子规一眼。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子规禁不住问杜秋娘。

      “嗯。”杜秋娘沉吟了会又说,“可惜的是太皇去后,舞曲不演已久,连舞谱也没有一份留下。而对于‘忘记’一说都以为是奴家的托辞,奴家却真的忘记了……”

      听到这里,子规如同霜打了一般,嘴里嗫嚅道:“看来,此次是难逃违逆圣旨之罪了!”

      杜秋娘叹了口气道:“若是在过去,又何曾能忘记!”

      清风似是无意:“若是能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想找回记忆”,杜秋娘眼里渐渐有了些泪光,“想再跳一回《金缕衣》!”

      清风笑了笑:“那就试试吧?我也想看看秋娘的舞蹈呢!”说罢,她拿起手中的拂尘,又转头对子规说:“你可要记清楚了!”还未等子规反应过来,那拂尘早已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天地……

      幻境里榴花盛放。那枝繁叶茂中,缀满了数不清的花朵。一时艳丽的红与浓绿的底色,像极了青春年月的那份张狂。而绽放的朵朵花苞一起嘟着嘴撒起娇来,媚态横生。

      不远处依稀是大明宫巍峨的殿宇,分明有一队宫伎正迎面姗姗婷婷而来。她们头戴粉色花冠,海棠红的广袖短襦衫,描金绣花抹胸下系月白曳地长裙,那长裙广袖一经风吹越发显得轻盈飘逸,映衬得这一行人如同仙子一般。

      一行人越来越近的当儿,忽地就听杜秋娘惊奇地“噫”了一声,只见她抬手指着其中一个额上贴了花钿怀抱琵琶的女子说不出话来。

      子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面目与秋娘近似。他东张西望了一会才恍然:“这是到过去了吧?”

      “我们回到的幻境,是秋娘刚入宫不久的时候。”清风浅笑。

      秋娘忽然发觉,失去的记忆正一点点被找了回来。

      那是兵败后不久,李锜父子已押往京城被腰斩处决。作为罪臣家眷,秋娘与其侍妾一起,被送入后宫为奴。不久便因出色的才艺被教坊收编,成为一名宫妓。

      这一年,秋娘17岁。

      此时的她正受教坊领命为宪宗李纯表演歌舞……

      李锜的兵败,多少遏制了些各地节度使骄横的气焰。宪宗在腰斩李锜父子后不久,即召集他们进京述职。

      此刻即是述职结束后的饮宴,宪宗李纯特地选取李锜侍妾杜秋娘献舞,实是有杀鸡儆猴之意。

      那李锜骄横跋扈胡作非为,为培养地方势力,拣选精于箭术的人为一屯,称为“挽硬随身”;又以外族为一将,称为“蕃落健儿”。这些心腹唤李锜为“假父”,一群人为虎作怅,几欲与朝廷分廷抗礼,宪宗三召李锜入宫,都被其拒绝,狼子野心昭然欲揭。

      想那李锜如斯骄横,却仍败于登上皇位不久的李纯之手。李锜父子被腰斩,家眷入宫为奴。由罪臣侍妾为进京述职的节度使歌舞一曲助兴,乃是宪宗有意下的一局棋。

      他有心借此歌舞来察人异心,大殿之侧皆藏有重兵,但凡有异动者,皆会被一举拿下。

      子规探头探脑间就发现了那隐藏在宫娥和阉奴们的身后的兵士,“接下会发生什么?”他惊诧地盯着秋娘,“你的舞不会没跳吧?”秋娘苦笑一脸迷茫的样子,显然仍是没有完全的记忆。

      此刻,大殿的气氛很是融洽,君臣相处和睦,完全看不出已是杀机四伏的险境。

      眼下,夏至不久,枙子已然开了。有花香顺着帷幕飘了进来,李纯即以枙子为酒令,让臣下们行令喝起酒来。

      待到李纯到后殿换了紫红色胡服回来,行令恰好到结束。要起令人作结语,李纯喝了酒经风一吹上了脑,哪还记得前人的诗句。

      正尴尬间,只见一女子头戴花冠怀抱琵琶引着一队乐女,载歌载舞,已然入殿。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首金缕衣,诗句一出众人都叫起好来。人人都以为是宪宗为酒令结束而做的特别安排,皆为此奇思叹服起来。

      李纯原本设定好以李锜侍妾杜秋娘的歌舞来引发殿下众人兔死狐悲的感慨……那样并不难瞧出有异心之人,隐藏再好的人也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却不曾想被人搅了局。

      而那殿下领舞之人,即是李锜的侍妾!

      他怒火中烧,着实想看看这个自作聪明的女子,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只见那海棠红的广袖揽一枝琵琶,无限灵动婀娜,那脚下步履轻盈,舞蹈加入了西域舞中的旋转,手却用琵琶的弹拨赋予它飘忽不定的姿态。辅舞们取去琵琶时,她即用传统舞蹈的“小垂手”来模拟花开之态,那颤颤巍巍的姿态,仿佛被花之灵魄点化,俨然成了花的化身。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杜秋娘且歌且舞,径自把李纯那一腔怒火给熄灭了,他听懂了那“劝君惜取少年时”的那种积极进取之心,以及“岁不我与”的淡淡愁思。

      “这不是李锜的侍妾杜秋娘嘛!果真胭脂国色!”底下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群舞翩翩,如风拂花蕊,煞是动人。

      然而就在那舞曲终歇,即将收势之时,一舞女头上的花冠忽然掉落了下来。

      杜秋娘心下暗冒冷汗:这明明是折花岁月,如果以此来收场,乃大不祥。更别提自己和那群舞女是何下场了……

      也就在此时,堂上有人击箸而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人着紫红色胡服,正缓缓走下堂来。而他正是大唐天子:李纯!

      杜秋娘瞬间被点醒,只见她身形如淩波之态,飘飘到那掉花冠之所。再见她弯腰下去,竟用口衔住那花冠,再用手撷取,乐声停顿时恰好献于宪宗的面前。

      李纯从她手中接过花冠,轻柔地对她一笑。

      幻境中李纯的笑容,把子规吓了一跳,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是奇怪他和你很像?”清风瞥了一眼子规。

      “是”子规点了点头。

      “可别忘记了,你也是李家子孙!”清风面色有些凄然,“若不是你先祖李锜谋反,你何至于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那边的杜秋娘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却好似痴了一般,泪流了一脸。

      幻境里歌舞已歇,空间突然变得一片模糊,转瞬间,幻境消失,仨人仍旧跌坐在合一观的书房内。

      子规将信将疑地用手掐了下脸,这才确定自己已回到现实。

      再看窗外,芭蕉淅沥沥滴下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气,显是刚下过一场雨。

      清风轻轻咳了一声,子规和秋娘才一齐回过神来。

      看到清风看向他们,子规却心领神会,连忙回答,“我心中已记下曲谱,若有遗漏应该可以请教秋娘。”

      秋娘则向清风深施了一礼:“奴家有幸再见《金缕衣》,定让它重见天日!”

      子规突然觉得心头一轻,多日的愁云一下子就消散了。

      秋娘急着回宫找人画舞谱,坐了会就走了。

      看得秋娘走远,清风这才转脸向里厢道:“客人走远了,你可以出来了!”

      只听到悉悉索索一阵衣裙响,阿蛮红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

      “花郎来找你了?可也不该为了躲他,把那琉璃给放跑了啊!”清风白了她一眼。

      “琉璃……”阿蛮大惊失色,连忙跑了出去。

      子规也纳闷:“琉璃--那只狐狸……飞儿都不在了,小狐狸却还没死吗?”

      “那狐狸怨气太重,怕它继续作怪,就把它锁在了救苦殿外的锁妖坛内。”清风淡淡叹了口气继续道:“从那以后,一直命阿蛮看管。可就在刚刚我们去幻境之时,下了一场雷雨……”

      “雷雨?”子规猛然间想起,雷电时清风那浑身起的龙裂纹,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你想的没错,的确在逢有雷雨之时我的元身即失去法力。”清风淡淡地一笑,“可阿蛮却让那妖孽借机逃了出去!”

      很快垂头丧气的阿蛮就回来了:“真人,那琉璃竟挣脱了九天玄锁……”

      “这妖狐心中怨念不休,想是要招出大乱!”清风面沉如水,“阿蛮,事即是由你而起,必是你来了结。从今日起,你找出琉璃的下落。如果找不回……你就回招摇山吧!”清风淡淡对着阿蛮笑道,“为师可不想坏了你的好姻缘!”

      阿蛮听到“招摇山”三个字大惊,即刻翻身跪倒:“师父,阿蛮知错了。”

      “错?错在哪里?”清风反问道,脸上看不出表情。

      子规看惯了这师徒二人的癫狂无状,陡然间二人严肃起来的场面,让他很是尴尬。想要抽身而去,却又看到气氛凝重,竟是连张口的勇气也没了。

      “阿蛮错在不知轻重,以私情误事;还错在头尾不顾,让小妖借机而逃……”阿蛮满面羞愧。

      清风道:“九天玄锁若不是有人相帮,那妖物断然没有气力自己打开。”她抚了抚额笑道,“你再想想?”

      “花郎……来自青丘!他也是狐呵!”阿蛮恍然大悟。

      清风笑道:“接下来,不用我教你了吧!”

      子规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招摇山”、“青丘”,记得那是《山海经》里提到过的地名,难道真的存在吗?还有“花郎”、“姻缘”,到底和阿蛮有什么瓜葛?

      刚想张口去问,却听清风对他说:“子规不急着皇命了吗?《金缕衣》的谱曲编排怕是要费些气力吧!你还不回教坊么?”

      子规一经提醒立即想起皇命期限,匆匆告辞而去。

      回到教坊默下曲谱,竟是点水不漏。有几处不通畅的停顿转折,在拿起“玉面琵琶雨”弹奏时,竟然一起都解决了。

      因敬宗喜好来教坊游幸,教坊乐工召入宫中的制度也已改变。所以,教坊时常会因天子突如其来的造访而忙的不可开交。反而是子规因《金缕衣》的皇命独享清闲,远离表演区域之外的练习厅几乎为他一人霸占。只几日时间,子规就将《金缕衣》演奏得相当娴熟。这一日,他正在厅前弹奏,乐声刚歇,就听厅外有人鼓掌。

      厅前紫薇花旁有一微腴的女子,正看向这边击掌微笑。只见她穿一件藕荷色短襦,下系一条荼色轻纱罗裙。高梳的乌髻斜点几粒珍珠,更衬出雍容的面色来。这人却是子规几日后想要去拜会的杜秋娘,不想她倒是先来了。

      “子规的曲子让我想起旧时光,比我弹得好多了。” 杜秋娘笑道。

      子规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迎了上前,“秋娘谬赞,小生还想待练熟后,到宫中求您指点呢!”

      “切磋倒是说得过,指点之说就不必提了。”秋娘说着人便进了厅,之后随意拿了近旁一柄琵琶弹奏了起来。弹到兴起处,边弹边舞,竟丝毫不嫌凝滞之态。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杜秋娘歌喉婉转,舞姿袅绕,看得子规目瞪口呆。已过三十的秋娘,竟在这舞曲里回到了豆蔻年华。那份明艳,让子规突然间就懂得了当时宪宗一见钟情的原因。

      “当初奴家身处险境,为一鸣惊人只求惊世骇俗。现下看来,舞曲过于紧张而松驰不足!”秋娘在歌舞之后坐下时,突然感叹了一句。

      子规连连点头,”只觉歌舞纷繁,目不暇接,看得连喘气都忘记了……”

      “子规帮我一起修改可好?”

      子规大喜过望,能与前辈乐人切磋已是荣幸。还能与之一起编曲,实是上佳的学习机会。他明白,这是杜秋娘看中自己,想是要将她多年乐曲心法传授于已。

      子规一揖到地。

      看到子规抬头,秋娘看着那面容瞬时呆了一下。子规也明白,秋娘是想到太祖皇帝宪宗了。

      秋娘将子规记的曲谱从头看了一遍,将其中的复段做了批注。再将曲谱递将过来,然后问:“子规不觉重复处太多了吗?”

      子规凝神看去,突地发觉有一段落中,有一曲调竟重复六次。“去了两次可好,留下四处重叠,不仅是两两相对,还少了繁冗之感?”

      秋娘微笑点头,甚是赞许。

      少顷,子规又拿起“玉面琵琶雨”将曲调调整后的曲子,完整地弹了一遍。那琵琶却也在小生忘情之时,稍稍在几处做了变调。看似随意,却将歌曲的意境拨高了几层。《金缕衣》不再彰显女子的心机,真正充盈了壮阔的大气。

       “孺子可教! 孺子可教! ” 秋娘惊得站起了身,之后哈哈地笑出声来!“你这曲子,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子规暗暗恼那琵琶多事,却又不便明说。只是手下起了暗劲,将那琵琶丢在了一旁。琴箱轰然一响,倒是惊得秋娘拿起那琵琶端详。“好个琵琶!”她伸手一拨,那琴音袅袅,竟异常的悠扬。反身再看那琴箱花纹,梨花一枝竟如美人脸一般娇俏。

      “哈,说得高兴。竟然忘记要去西市去采买口脂之事了。宫里的娘娘们得知奴家出来,特地嘱咐要去买了昆仑来的货商的口脂。”秋娘放下琵琶急急就要往外走,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那口脂铺据说名为‘露华浓 ’,也只开了三日就轰动京城,连娘娘们都惊动了。你可听说?”

      看得子规一脸茫然,秋娘拊额笑了笑:“你看我都昏头了!子规这几日忙着练曲哪里有空去赶这热闹!”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这秋娘身处宫中难得出门,难免不熟路径,子规心念一动便道:“我虽不知有‘露华浓’,但西市我还是熟悉。秋娘若不嫌弃,小生愿陪同前往。”

      秋娘大喜,连连点头。

      长安人最喜厌旧,西市原本专卖香粉、螺黛、口脂著称的店铺,这几日门可罗雀。哪怕相约着给出了最大的折扣,也是应者寥寥。

      大唐子民十分注重仪容,无论男女皆对香粉口脂推崇倍至。每年腊日,当朝圣上都会向大臣赏赐应节礼物,口脂即是其中礼品 的重要组成之一。用口脂将嘴唇涂得光润莹洁,是仪容修饰必不可少的环节。

      甚至那三军儿郎每年也会得到皇上赏赐的口脂,以防冬日口唇皴裂。从此也足可见,这小小口脂在人们心目中不可憾动的地位。

      所以,长安城中的贵妇名媛,官宦权贵,一齐都去了‘露华浓’。

      据说, ‘露华浓‘的老板姓花,虽为男子,人却如同其姓氏,有如花般样貌。肤如凝脂,姿态惑人。那一张红唇微微对人一笑,即已迷倒众生。那些贵妇整日瞧惯了自家那油面肥肚的夫君,乍一见风神俊朗的样貌,都是惊为天人,挪不动半步了。

      花老板做生意,有的是别出心裁的花样。厅中用无数帘幕飘飘作隔段,让那厅堂往来之客皆似真似幻,看不清面目。他还在店铺中间设了个环形的柜台,对外摆放光可鉴人数张铜镜台,以便让客人近观自己涂在唇上的口脂颜色。
      花老板就跪坐在柜台无数小格前,一段段圆柱状的口脂就储存在格中那些长短约五寸的雕花象牙筒中。颜色选取,皆由花老板亲自定夺。由他端详来人肤质面色,径直从选取合适的颜色 。有时还会亲自服侍涂上唇红,在镜中与美人对照,温言软语,风光很是旖旎。

      ‘露华浓‘ 还设了茶席,由专人在后院烹水煮茶。几案上摆上花香茶果,任由那些贵客在此逗留。
      ‘露华浓‘ 生意不挑客,却挑运气。无论你是多大的高官,谁家的美眷,一视同仁。进到店铺的客人,进门时都会领到牌号。

      花老板桌前有一签筒,他每隔一时段就会抽出一支签来。被抽中的人,即可上前选购口脂唇膏。
      杜秋娘和子规到了西市几乎是不费力气就寻到了‘露华浓’的所在,那光鲜夺目的门楼,用熠熠生辉四个字绝不为过。

      两人走到店铺才发觉里面已经坐满了,门口的小厮已停发了牌号。有人告知牌号发完意味着止售,只有领到牌号的人被花老板手中的签抽中,才能幸运地选购到产品。他们二人施施然而来,明显是不懂这其中莫妙,想来必定要错过了!

      秋娘作势要走,子规却是不太死心。他走到门边刚想探听消息,却不曾想碰到有俩男子从厅中慌慌张张退场,还差点被撞了个趔趄。闪避之下,有一人露出了袍下的铠甲。

      “ 连行武之人也来赶热闹! 这 ‘露华浓‘ 当真让整个长安城为之癫狂了呢!”子规暗笑,却一眼看到门边小厮手中那刚退还的两张号牌,顿时他两眼发亮,也顾不得斯文,一下冲进门厅把那牌号抢了过来。

      于是,俩人就这么进了 ‘露华浓’ !

      俩人由小厮带领着,来到了靠边的一处位置。

      那席与旁处甚是不同,旁处皆笑语晏晏,杯著轻响,此处却静得悄然。席上早已有戴着黑色帷幕的两个女子落坐,瞧见有人过来,那两人竟恍若未闻,依旧静默无声。

      眼看着厅中的花老板又抽出了一签,小厮高举着签道:“此签为‘花袍白马不归来,浓蛾叠柳香唇醉’”!

      秋娘暗笑对子规道:“想来这花老板必是妙人,李贺诗句从来凄绝,他却好眼力寻了这句应景!”
      子规正待答话,远远却看一席骚动 ,一男子身着霜色圆领罗袍长身玉立从席中站起身来。只见他举签示意,就待离席上前。

      也恰在此时,子规却听得近旁冷哼了一声,只见身边那帷幕深遮的女子忽地站起身来。耳旁就听有熟悉的声音笑道:“可不巧呢!我也是这签。”说着她顿了顿,“难道说是花老板在装神弄鬼,哄骗于人不成!”那言语声虽娇媚,但满堂人却都听出弦外之音。

      子规一惊:“这番形容作态……”他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阿蛮!于是,他看向另一边,却正是那清风正撩起帷幕朝他浅笑。

      此时,柜台前那举签的男子似乎惊诧地“哦”了一声,不经意间回首。

      四处立时寂静了,少顷整个厅堂就像炸了锅一般“刘克明,麒麟郎!”“莫不是……蹴鞠神将麒麟郎?”有人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惊呼。原来他就是在少帝蹴鞠队里最得宠的宦官、屹立数朝不倒的大太监刘光的养子--刘克明!

      只一瞬间,那些花老板巧心布置的垂幕,一起被人用金钩吊起。想借由穿堂风吹起纱幕的飘飘之态,一下子就露出了原形。

      --这原本就是一生意场呵!哪里抵得过“麒麟郎”的风神俊朗。人们被这姿容诱惑,那身为宦官的身份根本就被选择性的遗忘了。

      初看花老板时,人们就已被那仙衣飘飘的疏淡之气折服,却不想还有 “麒麟郎 “!见过他之后,回首再看看白得有些病态的花老板,眼光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麒麟郎 “矫健威猛有如豹的野性,似乎是大剌剌地,却别有一种潇洒感觉得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他那微微有些泛着黑的俊脸上的那一双眸子,在看向人群的时候,竟仿佛转动出流彩来。众人只觉有一道突破云层的光,正不可抗拒的袭来。

      花老板也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那潇洒的姿态就有些僵了。

      阿蛮却在此时,与那“麒麟郎”一起到了柜台前。她微笑示意 “麒麟郎” 与自己一齐面朝众人,扬起手中的牌号,示意给众人观瞧。有人离席拥到近前,再用手拿起两块号牌仔细辨认,却发现:那两人手中牌号不无二致 ,而且都写的是李贺的《洛姝真珠》中的那两句诗!

      嗡嗡的议论声中,阿蛮席地坐下,将两人的号牌一齐递给了柜台中那人。“花老板,一色一样的号牌,就是你的过错。而奴家既不想和人分享,也不愿居于人后。”她声音微一停顿,“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花老板接过号牌,似乎是很伤脑筋的样子。“娘子,这可为难花郎了呢!”他转过身故意大声问那 “麒麟郎” :“阿郎可否让给小娘子?”那麒麟郎” 刘克明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底下众人一齐嚷了起来:“他可是 ‘麒麟郎’,岂有让他落后于人的道理!”\"要让也是那女子让……”

      阿蛮显是没料到这一出,似乎有些恼了。

      花老板却站起身来,躬身向众人深施一礼。”既是小店失礼在先,生意就不当论先后。不如就交由二位自行挑选,可否?”

      “不好!”阿蛮站起了身!

      “可以。” “麒麟郎” 却点头应了。

      如此,更衬托出 “麒麟郎” 那无比超绝的气度来。

      “小娘子,就算你会撒泼抢得了好货,不漂亮也是枉然!”“你那帷幕怕是为了遮丑才戴上的罢!敢不敢取下来让我们瞧瞧!”那班看客轰然一起大笑起来。

      坐在堂下的清风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向柜台那边的阿蛮轻轻摆手。可是那阿蛮已是骑虎难下,尴尬至极。

      只见那帷幕在面前起伏不停,显是气到呼吸不匀,失了方寸。

      却不曾想,只一瞬间。那边的 “麒麟郎” 刘克明已挑好了一筒雕刻有牡丹纹样的口脂,“ 麒麟郎真是好眼光!”花老板看着那一筒口脂笑道,”本店唯一一筒花魁即是它!没想到竟被您选中。“ 他一边赞叹一边拊掌显出喜不自胜的模样来。

      众人注意力全被那一筒花魁吸引,眼光一起集中到了牡丹纹样的象牙筒上,一边羡慕着一边却又由衷地欢喜着,他们很开心花魁由 “麒麟郎 ”所获。

      麒麟郎付好了铜钱,施施然而去。

      那堂中购物的众人也一齐抢步跟了过去,毕竟只有在皇家举办的蹴鞠大赛上才可以得见的人物,现在竟然近在身边,如何不令人疯狂?为了争睹刘克明的风采,大家一下就将这 奇货可居的 ‘露华浓’ 给忘了!

      不消一刻, ‘露华浓’ 的厅堂除了小厮就只剩下了花老板等五个人!

      茶席未尽,店堂却空了。

      花老板一点也不着恼,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欢喜态度。只见他一步步走近阿蛮,对着她道:“阿蛮!你终于还是来了!”

      “难道他是那花郎?”子规突然想起了合一观小狐狸逃跑时,师徒二人曾提到的一人。”可不是他。”清风点了点头,“他姓花,名比傲。是阿蛮家中给定下的夫婿。”

      于是,电光火石间,子规又想到了那两个词:“招摇山”、“青丘”。那可是《山海经》里的神奇所在,天下真的有那地方吗?

      杜秋娘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但是久居宫中的她,早已练得了一番绝不多事的处世之功,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默笑。

      说话间,那花比傲突地遥遥向清风施了一个大礼说:“花郎莽撞犯下大错,必当不惜一切弥补。”清风摆了摆手道:”花郎言重了!也不能全怪你,许是天劫,躲不过吧!“听了这话花比傲更显难堪 ,半天也没起身。

      ”罢了!罢了!”清风叹了口气。花比傲这才起身,刚一起身,那阿蛮就一掌劈了过来。直劈向他面门,劲风阵阵夹着一团红雾狠狠扑了过去。

      花比傲是何人,他早已瞧见阿蛮出招。他却不躲,静静立在当场。

      “住手!”清风怒喝。

      随着她的呵斥,阿蛮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掌。

      “开这 ‘露华浓‘ 原本就是为寻找被我放跑的琉璃,不曾想却见到了你!”花比傲狡黠的笑笑。

      阿蛮怒道:“若不是你,奴家何至于成了戴罪之身!”

      “你和我回招摇山、青丘逍遥过活,哪还有戴罪之身?”

      “你个狐妖!还敢放肆!”阿蛮的指尖已控制不住地合成鹰爪,作势就向他面门抓来。

      “之所以敢放肆,是因为我有了消息。” 花比傲轻笑,“我刚刚在他身上闻到了小狐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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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琵琶行
    长安城内,政事更迭、百鬼夜行,天子狐妖、佞幸歌姬、妖僧男宠组成了权欲、爱恨交织的光怪陆离的诡异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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