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邓蒙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噩梦一茬接一茬地生长。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外雾蒙蒙的，连对面的楼都看不分明，更别说天上的太阳和云朵了。

　　她坐起身，刚挪动屁股，小腹便一阵抽痛，猛地跳下床，抬眼一看，便见床中间有一大滩鲜红的血迹。

　　少女的经期，总是不规律的，她也从没有计算留意过这种日子，现在想起来，难怪昨晚肚子痛。

　　她懊恼地将床单换下来，双手抱着来到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沈远，他看起来已经退烧了，除了眼底有些疲惫，状态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他看着邓蒙蒙慢慢地走到阳台，将手里的床单丢到盆里，然后打开水龙头。

　　她穿着睡睡裙慵懒地站在阳台上，今天的雾很大，那层雾似乎都飘进了屋子里，飘进了两人之间。

　　他看着她白色睡裙后的一大片血渍，猩红的，带着某些青春期的躁动与羞怯，连带着睡裙的白色，似乎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是少女脸上的红晕。

　　他看着她站在雾里，裙摆迎风飘起，摆尾的镂空蕾丝扬在空中，很美，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孩。

　　“看够了没有。”邓蒙蒙头也没回，她知道沈远在看她染红了的白裙子，男生总爱看，要么是他们对血情有独钟，要么，就是对流血的地方情有独钟。

　　沈远笑了笑，他移开目光，随意地望向窗外，说道：“今天大雾，我看新闻说交通都瘫痪了，你妈妈应该回不来了，我也过不去了。”

　　“总要散的。”邓蒙蒙将手泡在冷水里，开始倒洗衣粉搓洗床单。

　　沈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记得昨晚邓蒙蒙也是这么看着他，冷淡的，倔强的，像要在黑暗中一刀切开他的喉咙。

　　他也这样看着邓蒙蒙，他不会去将衣服抢过来，体贴地说：“我洗。”

　　他不是这样的人，邓蒙蒙也不会信，兴许还会将水泼在他的脸上。

　　想到这里，他觉得很有趣，他一向看不透她，这种看不透的神秘感，让他觉得刺激，他想要更亲近她。

　　邓蒙蒙将床单洗完，便想去天台晾晒，一想到今天的雾这么大，加上去阳台又要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她便拿了两个衣架，打算直接晒在阳台。

　　沈远看着她费力地将水拧干，他走上前去，替她将衣架拿过来。

　　邓蒙蒙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被单的另一边交给他。

　　两人合作将床单展开，又折了两折，从衣架的空隙里穿了进去，拧的不太干的被单妥帖地挂在了衣架上。

　　沈远将被单垂在空中的两边又用力拧了拧，一大片水渍从上洒了下去，湿透了两人穿着拖鞋的脚。

　　他轻声一笑，便将衣架挂上了晾衣杆，问道：“九点了，吃早饭吗？”

　　邓蒙蒙摇了摇头，她兀自走进房间换衣服。

　　沈远在沙发上等她，却没有等到。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

　　邓蒙蒙觉得让沈远一个陌生人开门不太好，她挣扎着起身，一开门，便见沈远正提着外卖袋子，看着她，她疑惑地问道：“刚才谁敲门。”

　　“送外卖的。”沈远说：“你不是不想下去吃吗？”

　　邓蒙蒙走到他旁边，两人一起围坐在茶几周围。

　　外卖是油条，豆浆，还有粥。

　　她也不客气，直接就拿起来吃了，咬了几口油条，她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慌，于是起身去倒了杯水。

　　沈远低下头喝粥，也不看她。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吃完早餐，外面的雾却没有消散，邓蒙蒙皱起眉头，她拿出手机给刘晓玲打了一个电话，刘晓玲没有接，恰好这时有人敲门。

　　邓蒙蒙料想是刘晓玲，于是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昨天来送还内衣的妇人，邓蒙蒙问：“你找谁？”

　　妇人明显愣了一愣，她问：“晓玲还没回来啊？”

　　邓蒙蒙摇头：“你找她做什么？”

　　“随便问问。”妇人心虚地一笑：“你就是她领养的那个小女孩吧？”

　　邓蒙蒙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应该是吧。”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她说：“那我，我先走了。”

　　邓蒙蒙看着对方转身，她盯着那妇人的胸看了半晌，应该是B，她想。

　　她沉重地关上了门，坐回到沙发上，掏出手机，又给刘晓玲打了个电话。

　　这回接通了，刘晓玲的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她低声道：“蒙蒙，怎么了？”

　　邓蒙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早上十点，她问道：“你现在才醒吗？”

　　“嗯。”刘晓玲说：“昨晚睡的太晚。”

　　邓蒙蒙：“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回。”刘晓玲说完，便有一阵掀被子的衣料摩擦声，沈建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干嘛！还睡不睡了！”

　　“你别。”刘晓玲小声的骂了一句，然后是“哒哒”的脚步声，她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对邓蒙蒙说：“我下午就回去，你怎么样啊？还有小远，他的脚怎么样了？”

　　沈远挨着邓蒙蒙坐近，答道：“阿姨，我还可以，下午就搭车回家了。”

　　“小远啊！”刘晓玲热情地说道：“你们吃饭了没有啊？”

　　“吃了，刘姨。”沈远笑着开口：“我爸怎么样了？”

　　“挺好的。”刘晓玲说。

　　“刘姨。”沈远说完便停顿了一下。

　　刘晓玲道：“怎么？”

　　“麻烦您照顾我爸了，您是吃了中饭再回来吧？”

　　“是啊。”刘晓玲小声道：“你爸还没起呢。”

　　沈远笑的一脸纯真：“冰箱里还有些菜，再不做就坏掉了......”

　　“好好。”刘晓玲眼看着沈建国已经起床了，于是说道：“阿姨不跟你说了，先挂了。”

　　“好。”沈远挂了电话。

　　邓蒙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沈远笑：“我刚刚说什么了？”

　　邓蒙蒙不理他，直接拿起手机又开始打刘晓玲的手机，电话那头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她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想冲出门。

　　沈远叫住了她：“蒙蒙。”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既有些隐隐的威慑，又不乏温柔，他说：“你相信我吗？”

　　邓蒙蒙用行动告诉他，她不相信，她披了一件外套就打算出门。

　　“如果你现在去了，你的嫌疑就是最大的。”沈远道：“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别装了。”

　　邓蒙蒙猛地回头，对着他打了石膏的那条腿，狠狠地踩了过去。

　　沈远疼得全身冒虚汗，他仍旧笑着对她说：“蒙蒙，相信我，真的，相信我。”

　　邓蒙蒙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或者说，从前她的心一直在沉在十八层地狱中的，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岂料想竟还有十九层的存在，便又往下跌了一跌，所有的良知都跌的粉碎。

　　她想起了刘晓玲衣柜里的那个B，想起了方才过来敲门的妇人，想起了刘晓玲丰腴的曲线，更想起了王情。

　　其实她已经想不起王情的样子了，她只记得她临死前的眼神，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对命运的妥协。

　　那一双眼睛，经常出现在邓蒙蒙的梦里，还有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蒙蒙。

　　她想，这个世上，又有谁是对得起我的呢？

　　两人在家里打开了电视。

　　外面是一片白雾茫茫，太阳迟迟都没有出来，这样的大雾天很罕见，大家都躲在家里，没有出门。

　　天气有些凉，邓蒙蒙和沈远一起盖了一床毯子，她觉得肚子很疼，便用手一直捂着，沈远躺在她旁边，或许是身高的差距，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倒在沈远的怀里。

　　电视屏幕的玻璃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像一对稚气未脱、青梅竹马的小情侣。

　　青梅竹马，多么阳光清新的词，邓蒙蒙想，可惜我们不是。

　　他们之间最深的牵绊，便是见证彼此的邪恶与黑暗。

　　两小时后，沈远的手机响了。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从容地接起电话，而后轻声道：“喂？”

　　“是沈远吗？”

　　“我是。”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疑惑：“你是谁？”

　　“你是沈建国的儿子吗？”

　　“我是。”他继续质问：“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在哪里？”

　　“在刘姨家里，昨天我......”他说这突然就停顿了，疑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我是警察，你爸爸出事了，你现在能赶回来吗？”

　　“我爸爸怎么了？”沈远开始变得着急：“他又打人了吗？”

　　“不是。”对面顿了顿，才道：“你先过来吧。”

　　“好。”沈远道：“但是今天的雾太大了，不知道有没有车。”

　　“没有。”警察也是似乎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头疼地说道：“那就等雾散了你再过来，直接来警局，我把地址发给你，知道吗？”

　　沈远答了句好，便挂了电话，他将手机丢在茶几上，又将茶几上邓蒙蒙的手机递给她。

　　邓蒙蒙觉得他真是天生的好演员，不像自己，因为演技过于拙劣，所以干脆不演，对所有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她刚将手机接过来，就来了电话，她看了沈远一眼，沈远成竹在胸地示意她接电话。

　　还是那个警察，他问邓蒙蒙是不是刘晓玲的女儿，邓蒙蒙说不是，是领养的，问有什么事。

　　警察说：“你妈妈，出了点事，今天雾很大，交通也不方便，我给你发个短信，把地址给你，你尽早赶过来。”

　　邓蒙蒙说完好，便挂了电话，她觉得浑身冰凉，便扭头看着沈远，心想，我怎么竟然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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