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茫茫的大雾一直持续到了黄昏，迟到的太阳刚一出来，就成了摇摇欲坠的夕阳。

　　邓蒙蒙和沈远赶到警局的时候，深沉的黑色已经铺满了大地。

　　沈建国死了，症状很明显，是食物中毒。刘晓玲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沈远去认领沈建国的尸体，邓蒙蒙则去了医院。

　　关于这起命案，她明明有太多要说的，最终都变成了一声藏在心底的冷笑。

　　她记得王情带她去过很多次医院，不是因为她生了病，而是因为王情自己。

　　王情怀孕了，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生下来，因为那是沈建国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流产，每次都会带着邓蒙蒙。

　　她说，妈妈这个身体，每一次手术，都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妈妈想要你陪着妈妈，你懂吗？

　　她点头。

　　下一次，王情依旧带着她跟沈建国一起偷/情。

　　她们有时候甚至就在家里，就在邓利和王情睡的那张床上。

　　邓蒙蒙就坐在客厅里看着动画片，她其实不喜欢看动画片，但是沈建国总觉得她喜欢看，他将电视打开，然后让邓蒙蒙坐在沙发上，然后他再跟王情搂着一起走进卧室。

　　她看着动画片里幼稚又可笑的画面，听着房间里罪恶又缠绵的声音，一颗还没有发育健全的童心，渐渐地就被染成了黑色。

　　她想，这怎么能怪我呢？

　　妈妈，你不能怪我。

　　刘晓玲躺在床上，半夜，她突然醒了。

　　邓蒙蒙睡在她的边上，圆圆的脑袋枕在圈起来的手臂上，手臂则压在床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她用手摸邓蒙蒙的的头发，看着她熟睡的侧脸，惊觉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第一件见到邓蒙蒙的时候，她像一头被遗弃的小鹿，伤横累累，刘晓玲想，这是小情的女儿，这是我的女儿......

　　她觉得头有些痛，昏倒前的事情她依稀记得，她给沈建国做了一桌子菜，和面烙了饼，吃完后，先是沈建国的眼睛里开始流血，接着，她觉得自己的头有一阵剧痛，再之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沈建国怎么样了？她正想着，沈远突然出现在了病床前。

　　他拍了拍邓蒙蒙的肩膀，语气温柔：“醒醒。”

　　邓蒙蒙猛地惊醒，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很小的动静都可以把她吵醒，她抬头看见了刘晓玲，虽然心中激动，可也不急于表露，只笑道：“你醒了。”

　　“醒了。”刘晓玲问：“你沈叔叔，他怎么样了？”

　　邓蒙蒙一时噎住了，她保持着沉默，静静的看着刘晓玲，她的心一向是冷的，此刻却也生出了些许窘迫。

　　“阿姨，您刚醒，饿了吧。”站在一旁的沈远开口：“先让蒙蒙出去买点吃的吧。”

　　邓蒙蒙眼神闪烁地看了沈远一眼。

　　刘晓玲昏睡了多时，这时候确实有些饿了，她对邓蒙蒙说：“蒙蒙，我还真饿了。”

　　邓蒙蒙说：“我知道了。”她转身往外走，临走之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远一眼。

　　沈远笑着回望了过去。

　　直到邓蒙蒙的背影消失，他才从边上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刘晓玲面前，一边替她掖被角一边缓缓说道：“刘姨，我爸他......”说到这，他悲伤地低下头，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他死了。”

　　“死了......”刘晓玲喃喃地念道，昨晚还睡在枕旁的人，突然就死了，换谁都接受不了。

　　“怎么死的？”刘晓玲说：“是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给他做了一顿饭。”

　　沈远埋下头，艰难道：“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为什么？”刘晓玲追问：“你快告诉我！”

　　她不能接受，她已经想好了以后跟沈建国过日子，这样，蒙蒙会有一个爸爸，而她，她也完成了小情的夙愿，小情不能嫁给沈建国，那就她来嫁。

　　“蒙蒙她，不喜欢沈建国，这点您知道吗？”沈远问。

　　刘晓玲想了想，随后说道：“为什么不喜欢？蒙蒙没跟我说过啊。”

　　沈远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刘姨，或许您还不知道，蒙蒙的妈妈，也就是王姨，是怎么死的吧？”

　　“不是宫外孕手术失败吗？”刘晓玲反问，当时她在外地，没有赶回来。

　　万万没想到，等她赶回来，就只能看到王情的骨灰。

　　她一直在跟王情赌气，她记得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每日都有新鲜的玫瑰，王情喜欢玫瑰，她喜欢看着玫瑰青色的根茎泡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她觉得那一点点的水波荡漾，可以让整间粗陋的房子变得更纯净，更精致。

　　每个晚上，她们相拥着躺在床上，月光下，可以从彼此的头发丝，一直抚/摸到脚趾头，王情的脚趾头圆圆的，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她的脚很娇嫩，稍微走两步路就会起泡。

　　刘晓玲可以记起王情的所有细节，直到王情遇到邓利，一切都变了。

　　她对刘晓玲说：“我们没可能的，你知道的。”

　　寒夜来临时，她们彼此拥抱取暖。

　　太阳升起，她却自己迎着朝阳跑了，丢下了她。

　　刘晓玲从日落等到黄昏，王情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她也走了。

　　等到再回来，王情却已经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她不知道，嫁给邓利后，王情究竟过得怎么样，她再也无法听王情亲口说了。

　　沈远看着流晓玲陷入深深的回忆，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到刘晓玲终于流出两行热泪，他才开口道：“王姨，她是因为我爸爸......”

　　刘晓玲挂着眼泪的面庞迅速转过来：“你什么意思。”

　　“具体我也不知道。”沈远一副费解的模样：“蒙蒙跟我说，当时手术其实很成功，医生都说，躺上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她说，她不过是出去买了个饭，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爸在病房里，神情很不自然，而王姨，已经被推去急救了。”

　　“这......”刘晓玲说：“这也不一定......”

　　沈远说：“蒙蒙说她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具体的，她没跟我说，她这样想，应该有她的道理吧。”

　　“你爸爸。”刘晓玲终于聪明了一回：“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食物中毒。”沈远道：“阿姨，蒙蒙之前去过我家，她送了我一袋面粉，我顺手放冰箱了。”

　　刘晓玲追问：“是她送的？”

　　沈远肯定地告诉她：“是的，我爸爱吃面食，她事先问过我。”

　　刘晓玲陷入的沉默。

　　“对了，阿姨，我记得您昨天晚上去我家的时候，蒙蒙很紧张，我想......”沈远顿了顿：“她是真的爱您吧。”

　　刘晓玲抬头看了看沈远，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那样，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良久，邓蒙蒙拎着两个塑料袋回来了，沈远已经走了。

　　刘晓玲看着邓蒙蒙将饭都拿出来，看着她将饭盒打开，看着她将筷子递给自己，她突然就握住邓蒙蒙的手，说道：“蒙蒙，对不起。”

　　邓蒙蒙愣了愣，她不知道刘晓玲为什么突然说这番话，她不觉得刘晓玲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反而想感谢她，感谢她醒来。

　　“没什么。”刘晓玲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笑了笑：“死里逃生，情绪有些失控。”

　　邓蒙蒙点了点头，她是不会安慰人的，便只好在一旁陪着刘晓玲。

　　第二天，刘晓玲向警察自首，说自己跟沈建国有仇，所以想下/毒/杀了他，然后自己再自杀，不料被救了回来。

　　警察问到动机，刘晓玲说：“他害死了我的爱人。”

　　警察奇道：“据我所知，你没有结婚。”况且，如果这事是真的，岂不是又牵扯出一桩命案。

　　“我的爱人，就是我养女的母亲，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后来她嫁人了，沈建国却诱惑她搞婚/外/情，再后来她怀孕了，做流产手术，死了。”

　　刘晓玲说完这番话，突然就浑身轻松，她的感情永远是深埋地底的，像是藏在柜子深处的那本陈旧的相册，不能翻，也不敢翻。此刻不仅翻了，还翻的很彻底，她仿佛在将每一张相片都举起来宣告：看，这是我的爱人。

　　警察虽对这复杂的关系有些诧异，但毕竟见多识广，一瞬后，也恢复了平静，继续问了些流程性的问题。

　　沈远和邓蒙蒙坐在警局外面的一家肯德基里，沈远点了一个翅桶，两个汉堡，还有两个圣代，他看着前方的警局，便吃鸡翅边对邓蒙蒙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很爱吃肯德基，我妈妈死后，我就再也不来了。”

　　邓蒙蒙用勺子挖了一勺圣地，舔了一口，甜甜的，很腻。

　　“我妈死的时候......”沈远继续说：“我爸说，不准出声，不然我打死你。”

　　他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觉得，我妈实在是太软弱了，起码也要杀了他，然后再自杀，怎么能就这么自杀了呢？”他说：“再也没人陪我吃肯德基了。”

　　邓蒙蒙听到这里，便放下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我先走了。”沈远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妈走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去看过她，就等着这一天。”他笑了笑：“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沈远！”一直沉默的邓蒙蒙突然开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蒙蒙。”沈远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有些孤单，他轻声开口：“你会吗？”

　　邓蒙蒙坐在长长的高脚凳上，透过映着梧桐树的透明玻璃，对面的警局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庄严。

　　她问自己，我会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风从身后的门里断断续续地吹过来，她站起了身，向着沈远的方向，走了过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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