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邓蒙蒙依旧每天背着书包上下学，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邓利却开始经常不回家，有时候回来，也是带了个邓蒙蒙不认识的女人，每次都不一样。他从前虽然说不上顾家，但也是按时出车，按时下班回家，并不曾如此荒唐过。

　　但是这对邓蒙蒙的影响也不大，王情在世的时候，也只有偷偷跑出去根沈建国幽会时，才会为了打掩护，带她出去玩，其余的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闷在房间里。

　　一晃四年过去，邓蒙蒙小学毕业，她从学校出来，就往家里走回去。她在学校里不爱说话，很孤僻，成绩也是中不溜秋，因此也没什么朋友，放学后都是按着固定的线路走回家。

　　拐过转角，就走进一条长长的巷子，两边都是灰白的高墙，有些地方裸露出红色的砖块。巷子里没有什么人，但是邓蒙蒙这条路走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巷子里，走到出口时，却突然冲出一伙人，将她堵回到了巷子里。邓蒙蒙这些年长高了些，却依然矮了他们一大截，这些人都穿着背心，露出胳膊上骇人的纹身，眼神猥琐，来者不善。

　　“这就是邓利的女儿。”有个肩膀上纹了一只老虎头的人说道：“长得还挺漂亮的，要不直接把她绑了？”

　　另一个人摆了摆手：“还没到那一步，我们先给邓利提个醒，免得他躲起来不见人。”

　　说话间，他一扬手，就有两个人上前去将邓蒙蒙推到了地上，整齐干净的校服领口被人揪了起来。旁边的一个人似乎是负责拍照，他拿出手机对着地上被人揪住的邓蒙蒙一阵猛拍，然后吹了一声口哨，说道：“行，这个姿势不错。”

　　邓蒙蒙倒在地上，她全身的重量都吊在领口上，那人一松手，她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低着头，奋力用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一声不吭。

　　“是不是个哑巴？”有人问道，他上前猛的推了推邓蒙蒙的头：“小孩，你爸爸欠我们很多钱，知道吗？要是还不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邓蒙蒙，露出了猥琐的笑容：“那就你还吧。”

　　他这一推，邓蒙蒙的头猛地向后仰去，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慢慢地站起来，捡起旁边的书包，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中低着头走出了巷子。

　　回到家后，邓利正坐在沙发上，邓蒙蒙将胳膊上卷起的袖子拉下来，遮住了肘关节的一处擦伤，上前喊了一句：“爸爸，你回来了。”

　　邓利还没来得及开口，厨房里就闪出一个身影，是刘晓玲。她身上系着围裙，看到邓蒙蒙后，笑了笑：“蒙蒙你先去房间，饭菜好了我再叫你。”

　　邓蒙蒙点了点头，她走进卧室，“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门。

　　刘晓玲这才转过来跟邓利说起了话：“你打算怎么办？”

　　邓利点上了一根烟，他这些年倒是瘦了很多，但是脸上那股戾气却越来越浓：“我要出去避几年风头，到时候要是他们找过来，就说我死了。”

　　“那蒙蒙怎么办？”刘晓玲的眼神像刀子似的：“我说你死了，他们难道就信了？又看不到你的尸体，再说了，你死了没关系，他们可以要债要到你女儿头上。”

　　“没关系，他们还敢杀人不成，我出去躲几年，等那边安顿好了，我再把蒙蒙接过去，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就是把我拆开卖我也还不上。”邓利有些烦躁。

　　“那你赌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能不能还上？”刘晓玲已经不想看他，只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她听见厨房的水沸声，便对着邓蒙蒙的卧室喊了一句：“蒙蒙，出来吃饭了。”

　　一顿饭吃的很快，刘晓玲把厨房收拾完后，就离开了。邓利坐在沙发上，稍一挪动屁股，就蹭掉了沙发上的一块假皮，他慈爱地对邓蒙蒙招了招手：“蒙蒙，爸爸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爸爸，我不想去。”邓蒙蒙摇了摇头。

　　邓利有些不高兴，他觉得女儿太不识抬举，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他耐住性子，继续问道：“那爸爸晚上带你去外面吃饭好吗？我们去最豪华的酒店。”

　　“爸爸，不用了。”邓蒙蒙神色恬静，继续说道：“随便去一家饭馆就可以了。”

　　“真是爸爸的乖女儿。”邓利突然有些愧疚，他摸了摸邓蒙蒙的头发，心中竟难得的有些留恋。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压下了心中的种种不忍，儿女情长不能当饭吃。他欠了太多钱，要是再留在这里，早晚会被别人偷偷给杀掉，再抛尸到某个荒郊野外，他还不想死。

　　下午，邓蒙蒙窝在房间里看书。邓利在楼下买了几包花生米和兰花豆下酒，他拎着酒瓶在家里一边走一边看。客厅的电视墙上本来挂着结婚照，后来王情死后就撤掉了，至今仍旧有一块相框大的地方比其他的墙面都要白。家里的装修很久没有翻新过了，有些木柜已经腐烂。门外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经常吵的他半夜睡不着觉。

　　他喝了几大口二锅头，觉得烧的胃有些难受，就仰在沙发上盘算起明天要逃到哪去，至于邓蒙蒙，总有人会管的，他不信她能饿死。毕竟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管过她什么，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他给刘晓玲留了一笔钱，到时候刘晓玲会定期拿给邓蒙蒙。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也算是父爱深沉，心下便更释然了。

　　六月的天黑的迟，到了晚上七点多，天色才暗了下来。邓利酒喝多了，有点上头，他忍着头晕站了起来，走到邓蒙蒙的卧室敲门：“蒙蒙，走了，爸爸带你去吃饭。”

　　邓蒙蒙刚走出房间，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她看了看邓利通红的眼睛，轻声问道：“爸爸，你喝酒了。”

　　“不碍事，走，吃饭去了。”邓利朝邓蒙蒙招了招手。

　　邓蒙蒙乖巧地跟着爸爸走了出去，从兜里拿出钥匙锁好门后，却不小心被门口的一袋垃圾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失重地顺着楼梯道滚了下去，额头上嗑出了好大一块伤痕，血流在地板上，她伸了伸腿，眼珠在天花板上转了转，便闭上了眼睛。

　　“蒙蒙！”邓利三两步就跨下了楼梯，他看见邓蒙蒙闭着眼睛倒在地上，脸上都是血，也不知道别的地方伤的重不重。顾不上别的，他一把抱起邓蒙蒙，心急火燎地就往下跑。

　　邓利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是当年做生意的时候买的，后来生意做不下去，就转行开出租了。他在马路上拦了很久的车都没拦到，邓蒙蒙又晕过去了，不省人事，他只好折回去将那辆车开了出来，把邓蒙蒙放在后座上后，便打火踩油门开了出去。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有二十分钟的路程，邓利的车停在一个红灯前。他抬头看了看手表，心里有些焦虑，觉得真是流年不利。头两年他打牌，都是赢多输少，有几个月，打牌赢的钱比跑出租赚的都多。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输，后来为了把钱赢回来，去借了高利贷，如此来来回回，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欠了巨款时，已经太晚了。

　　现在邓蒙蒙又伤的这么重，他总不能将女儿丢在医院不管吧？胡思乱想之际，绿灯亮了。他松开脚刹，前方有一辆车开了远光，照的他有些头晕，他不耐烦地偏了偏头，将车拐了个弯。

　　一辆大型货车突然撞了过来，邓利吓得一激灵。他飞快地转着方向盘避让，车子的轮胎在马路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货车的速度太快，体型又大，电光火石间，邓利将车闪避到了路肩上，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蓝色货车厢向自己倒了过来。

　　前方的防风玻璃“咣”地一声巨响，便碎的稀里哗啦。邓利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被碎玻璃给割成了好多块，有什么东西“哒哒”地滴在地板上，他想，那应该是自己的血，他的双腿被卡住了，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想回头看看邓蒙蒙怎么样了，但是脖子上的头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论怎样都动弹不得。全身的剧痛终于使他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邓蒙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小的脸上带着氧气面罩，眼睛紧闭着，脸上都是伤。

　　“联系家属了吗？”病床前的一个警察说道。

　　“她没有家属。”另一个警察回道：“她妈妈几年前就死了，外公外婆早就不在了，至于爷爷奶奶......”警察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说这个女孩不是他们的孙女，不愿意过来。”

　　“怎么不是！法律上就是！以后还得他们养！不然这么大点小孩，以后怎么办？总不能送孤儿院吧？”对面的警察怒道。

　　“你小声点，出去说......”

　　两个警察放轻脚步往外走去。病床上，邓蒙蒙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拿掉了自己脸上的氧气罩，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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