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刘晓玲翘着二郎腿坐在“丽人化妆”的店里，现在是下午，生意不怎么好。她涂着厚厚的脂粉，却没有盖住脸上丛生的皱纹，嘴唇红的像在滴血。

　　有几口穿堂风吹进店里，眼看着外面就要下雨了，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对面接通后，她说道：“蒙蒙，快把晒在天台的被单收起来，要下雨了。”

　　邓蒙蒙应了声好，然后挂掉了电话，耳朵上挂着耳机，慢慢走到了天台。天边有大朵的乌云，悉数浮在城市上空，天台上都是横流的水渍，还有一些破旧的家具，她走到天台右侧，那根灰白色、裸露着铜线的电线上，晾着早上刘晓玲洗的被单。

　　她用手捏了捏，很潮，还没干，还不如不收呢。慢慢地在电线上将几床被单蜷到一起，她双手用力一拉，就把被单都抱在了怀里。

　　“蒙蒙，快帮我搭把手！”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邓蒙蒙回头一看，是隔壁的李阿姨，她抱着两床被子，被角已经垂下来，眼看着就要掉进地上的水渍里。

　　她走过去将被角抄起来，搭在李阿姨的肩上。李阿姨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她热情地开口道：“蒙蒙，明天就要上高中了吧？时间过的可真快，你刚来的时候才上初中呢，现在‘蹭’的一下就长得这么高了。”

　　邓蒙蒙嘴角一弯，礼貌地笑了笑，她将天台的门打开，示意李阿姨先下去。李阿姨手上都抱着被子，自然是没法用手开门，看到邓蒙蒙这么贴心，她很受用，便笑嘻嘻地同邓蒙蒙一起走了下去。

　　走到门口，李阿姨说道：“你妈妈晚上又不回来吧？今晚来阿姨家吃饭吧！”

　　“回来，谢谢阿姨。”邓蒙蒙笑了笑，扭头走进了自己的家，将带着潮气的被单用衣架晾好，挂在卫生间，然后给刘晓玲发了一条短信：收进来了。

　　刘晓玲立马回了一个电话过来：“蒙蒙，今天没什么生意，你别做饭了，我买菜回去。”

　　邓蒙蒙说好，对方便挂了电话。等到晚上，刘晓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桌上还摆着几瓶啤酒，邓蒙蒙用开瓶器将酒瓶盖打开，然后递给了刘晓玲，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雪碧。

　　“蒙蒙，你明天就上高中了，三年后再考个大学，我呀，这辈子就圆满了。”刘晓玲还没有喝酒，却已经开始带着醉意般地说起话来。

　　“嗯。”邓蒙蒙点了点头，她给刘晓玲夹了一筷子卤猪肚，自己喝了一口雪碧，这才慢慢说道：“其实，我觉得上次去你店里的李叔叔不错，如果你是因为我，大可不必。”

　　邓利死后，邓蒙蒙的爷爷奶奶坚决不肯承认邓蒙蒙是邓利亲生的，王情跟沈建国的事，当时闹的人尽皆知，大家面子上都觉得过不去。后来，刘晓玲主动提出要领养邓蒙蒙，加上邓蒙蒙自己也愿意，两人便成了名义上的母女。

　　刘晓玲快四十了，一生未嫁。邓蒙蒙想，刘晓玲领养自己，大概是因为邓利，因为一个男人，一辈子不嫁，实在是不值当。

　　“追老娘的男人多了去了，他算什么，你别操心我，好好念书。”刘晓玲笑了笑：“明天要我送你吗？”

　　“不用，不过高中离这里远，以后我就住校了，你好好照顾自己。”邓蒙蒙说。

　　“缺钱了记得跟我说。”刘晓玲叮嘱道。

　　邓蒙蒙点了点头，她跟刘晓玲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朋友，两人平时说话交流都没有什么顾忌，比较自在。

　　次日，邓蒙蒙坐着大巴来到了五十公里外的市五中，她的成绩一向不怎么样，却总能在考试时超常发挥。初升高的考试也是如此，谁也没想到她能考到小县城外的市五中，虽然成绩堪堪踩线，但总算是进了五中的门槛，

　　报完道后，邓蒙蒙推着行李箱来到了宿舍，八人寝，她是第一个到的。将宿舍卫生打扫完后，她又去学校外面的杂货店买了些日用品。

　　晚上回到宿舍后，八个人都到齐了，所有人都挨个自我介绍了一遍，邓蒙蒙压根儿没记住。轮到她的时候，她简单说了下自己的姓名，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便是开学典礼，邓蒙蒙起的很早，她独自去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去了教室。

　　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校服，谁也不认识谁。邓蒙蒙看了看门上贴的座位表，便对号入座，将自己的书都放进了抽屉。过了会儿，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邓蒙蒙的同桌是叫王静，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班主任来到了教室，将大家带到了操场，按照划分的区域站好，接着，开学典礼就开始了。

　　先是校长讲话，然后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做一些鼓励的演讲。邓蒙蒙的腿站地酸疼，她不知道这些无意义的、冗长的形式还要持续多久。

　　九月的天气还是很燥热，即使太阳躲在云层后，空气中也散发着胶质的热气。这种天气闷的人难受，邓蒙蒙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

　　台上矮胖的教导主任说了两句话，接着，一个穿着校服的挺拔身影便上了台，即使七年过去，即使隔得这么远，邓蒙蒙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

　　沈远作为新生的优秀代表，拿着演讲稿，微笑地站在高台上，向操场上的师生鞠了一个躬，然后开始了自己春风和煦的演讲。

　　突然凉风大作，一阵狂暴，劈头盖脸吹了过来，邓蒙蒙的头发粘在了额头的汗水上。天上响雷阵阵，一道闪电劈开天幕，霎那的白昼后，光线便暗了下来，暴雨欲来。

　　所有人都开始慌乱，台上的人顾着维持秩序，台下的人想尽早离开，早就不成队形。沈远却很淡定，他从容不迫地念着演讲稿，往台下看过去。

　　操场上，同样从容不迫地，还有邓蒙蒙。周围人有的伸手挡着眼前的风，有的抬头看阴沉的天，只有她，眼神镇定，盯着台上的沈远，目不转睛。

　　沈远看到了邓蒙蒙，她的身体还是那么单薄，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被狂风鼓噪起来，显得可笑又有趣，沈远想起自己有一次跟踪她，正好遇到她被几个流氓欺负，明明狼狈地摔在地上，却还是不紧不慢得爬了起来，一双眼睛不见惊恐，也不见倔强，只有伪装起来的麻木。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老师们慌张地带着班上学生撤离，沈远收起了演讲稿，他看着邓蒙蒙跟在举着高一（10）班的牌子后面，跑进了教学楼，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开学的第一天，老师们并没有怎么正经上课，基本都是些自我介绍和熟悉环境。到了晚上，邓蒙蒙早早地就坐在座位上晚自习。

　　班级的序号都是按照入学成绩来排的，高一总共十个班级，可想而知邓蒙蒙所在的高一（10）班是怎样一副状况。

　　王静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指甲油开始涂，她扭头问正在看书的邓蒙蒙：“诶，今天在台上讲话的那个新生代表你看见了吗？好帅啊。”

　　“没注意。”邓蒙蒙头也没抬。

　　“听说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人又长得帅，我一定要找个机会认识一下。”王静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看的邓蒙蒙不禁内心发笑。

　　高中的生活跟初中并无不同，除了要跟八个人共处。但是邓蒙蒙很孤僻，她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宿舍里偶尔有些小矛盾，她也从来都是视而不见，舍友们偷偷在背后说她是个怪胎，她听见了，也装作不知道。

　　无论在哪里，她都只想一个人好好地活着。

　　王静总在她耳边说起沈远的事，沈远的家里离五中不远，他是走读，王静也是。关于如何能在放学后偶遇沈远这件事，王静每天都要念叨好几遍。

　　课间十分钟，邓蒙蒙收拾好课桌，她将头钻进抽屉里，找着下一节课的书，手臂却突然被王静狠狠地掐了一把，王静激动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沈远！是沈远！天呐他会不会是来找我的！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没穿裙子！”

　　邓蒙蒙突然就想把头塞进抽屉里，她不想见到沈远，她希望这个人能在她的生命里消失。

　　“明天周末，今晚我爸爸请你去我家吃饭。”沈远的嗓音贴的很近，跟他在开学典礼上的声音不同，有些低沉，像是一个看不透的黑匣子。

　　“好......”王静怔怔地回道，她没想到自己每天坚持不懈地搭讪竟然有这么好的效果，当下过于激动，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听见没有？蒙蒙”沈远无视掉王静热烈的眼神，直接蹲了下来，对着邓蒙蒙抽屉里的脑袋说道：“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等你。”

　　两人隔着一块抽屉的木板，邓蒙蒙的心跳的厉害，她等了很久，直到王静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扯出来，她才敛下激荡的心神，将书翻开，从笔袋中拿出了笔。

　　“你跟沈远认识？”王静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在邓蒙蒙面前说过那么多次沈远的事，邓蒙蒙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上一声，她撇了撇嘴：“还‘蒙蒙’，叫的这么亲热，都要带回家见爸爸了。”

　　“没有的事。”邓蒙蒙冷着脸，不想再多说。恰好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走进了教室，她盯着黑板，拿起了笔，一副认真的样子。

　　只是笔记本上并没有记什么知识点，都是些无意义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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