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秦先生

　　于恬睁开眼睛，掠了秦然一眼飞快挪开目光，面无表情起身往厕所走，半路上又退回来拿放在茶几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

　　“谢谢哥哥。”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秦然手揣在西裤兜子里，吊儿郎当问：“谢什么？”

　　于恬脸没红，但是开始发烫：“谢谢你帮我买卫生巾。”

　　其实真正开始量多是从第二天起，头一天量很少，一片普通夜用就足够了。

　　“还有呢？”秦然往前一步，顷长的身躯向她挪近，忽然俯身低头，带着痞笑的清俊面容撞进她眼帘。

　　于恬刚睡醒，脑子还很懵，一时不明白这人还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倒是这张英俊的脸，占据着她眼前所有地方。英俊的脸凑近看每个五官都被放大，放大了的五官比远看更好看。

　　本来就是搁人堆儿里最吸睛的一张脸，远远瞧着就够讨人喜欢，近了再看，魂都被勾走。

　　衬衫领口敞开着，锁骨半露不露，于恬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

　　就像，柠檬汽水。

　　就像他的眼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人，酸酸甜甜冒着气泡，口感清爽又回味悠长。

　　于恬失了片刻神就清醒过来。

　　“不谢谢我给你煮面？”秦然把脸又凑近一点。

　　于恬挪开一步，笑着吐了吐舌头，说了声“谢谢哥哥”就飞快跑去饭厅。

　　餐桌上只放着一碗面，卖相不太好，加了两个煎得快糊了的蛋。

　　“衣服待会儿有人送过来。”秦然说完拿起手机就走了。

　　于恬尝一口面，齁咸，去厨房舀一大勺面汤加进去，味道才淡了些。

　　垃圾桶里有陶瓷碎片，看样子真是头一次开火做饭，又是摔碎碗又是加重料。被人伺候惯了的公子哥开始学着伺候别人了，于恬不知道这福气自己受不受得住。

　　但她还是把这碗实在算不上好吃的面吃完，最后一口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洗碗的时候门铃响，于恬出去开门，果然是送衣服的人。

　　“于小姐，这是秦总吩咐给您送过来的衣物。”

　　于恬对这个气质精干的漂亮女人说谢谢。

　　女人摇摇头，齐肩短发跟着轻晃，咧嘴回一个营业式微笑：“于小姐客气了。”

　　袋子里的衣物看上去很新，于恬试穿时，闻见洗衣液的香气。没想到秦然还挺细心，让人洗好烘干了再送来。

　　总共两套衣裤三条裙子，还有两套内.衣裤。颜色不是白就是黑，要么就是白加黑，好看归好看，就是太保守，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裙摆快到小肚腿。

　　于恬洗了个澡，换上干净内.衣裤，挑了条白色连衣长裙穿上就出门了。

　　她得回老城区拿点东西，那个家暂时不能住了。

　　那人找过来，除了讨债还能干嘛？看这个样子，不用想于恬也知道，于庆康的赌瘾又犯了。

　　犯就犯吧，这回说什么也不帮他还债，于恬早就不认这个爹了。

　　上楼时于恬走得蹑手蹑脚，随时做好看见讨债鬼就飞奔撤退的准备。

　　让她没想到的是，走到家门口，没见着讨债鬼，倒是见着个小屁孩。

　　小屁孩瘦成皮包骨，脸盘子大却没肉，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看人，活脱脱又一个徐梦琳。

　　“你找谁？”其实于恬知道的。

　　小屁孩不说话，抿紧嘴巴，咽了下口水，肚子咕咕叫。

　　于恬开门让小屁孩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转身去厨房煮面。

　　曾经徐梦琳对她的恩情，现在是时候还了。

　　徐梦琳说过，自己有个小她十几岁的亲弟弟。她说父母生下这个弟弟后，就不再管她了。但她是个念恩的人，还是会往家里寄钱。

　　于恬厨艺比徐梦琳好，煮的面更香，小屁孩狼吞虎咽吃完，舔舔嘴眼巴巴看着她。

　　于恬又去煮一碗。家里没蛋也没肉，香油倒多了腻，倒少了又寡，怎么着都像亏待他，于恬把面端出去，说：“吃完带你上街。”

　　买几身干净衣服，再放开肚子吃顿好的。

　　“谢谢。”小屁孩冲她笑了下，咧开嘴，露出缺了一边的门牙。

　　跟徐梦琳一样，一点儿不认生。

　　于恬问他叫什么，他唏哩呼噜吃了几大口，边嚼边说：“徐梦海。”

　　于恬教育他：“嘴里嚼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

　　以前她也习惯这样，后来就被秦太太教育了。

　　“为什么？”徐梦海置若罔闻，还是边嚼边说。

　　“这样没规矩，给我改了，听见没有？”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姐。”

　　于恬说完这话，徐梦海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吃完，抹抹嘴，低头坐着，悬在半空的小腿晃啊晃，眼睛盯着脚尖发呆。

　　于恬知道接下来的问话对他而言有些残忍，但她必须得问。

　　“谁带你过来的？”

　　徐梦琳老家在东北，离京州不算近。

　　“张叔。”

　　“他是你亲叔叔？”

　　徐梦海摇摇头。

　　徐家是徐家屯人丁最少的一户，在屯子里总挨欺负。

　　张叔是屯子里的红人，去过好些地方，还给想出屯子去大城市打工的乡亲们介绍工作。

　　徐梦琳的工作就是张叔介绍的。

　　带徐梦琳出屯子前，张叔说，帮她在首都找了份工作，工资贼高，又不累。

　　徐梦琳母亲不太信：“啥工作这么好啊？赚钱还不累，怎么个不累法？我就不信躺着就能赚钱！”

　　张叔嘿嘿笑，龇着一口大黄牙不说话。

　　到了京州，徐梦琳反应过来自己被卖到个什么地方，咬着牙骂——这钱还真他妈得躺着赚！

　　徐梦琳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屯子里走出去的那些姑娘，最后都没回来过。她们有的回不来，有的能回来也没脸再回来。

　　张叔本来想把徐梦海卖去挖黑矿的，临走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里徐家黄泉下那两口子跪着求他发发善心，放过徐老二吧。

　　这个梦让张叔做了这辈子最后一件善事。

　　“张叔呢？”于恬问。

　　徐梦海又开始晃脚，晃了几下才说：“死了。”

　　于恬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生病了。”

　　“什么病？”

　　“艾滋。”

　　张叔喜欢跟女人乱来。村子里被他卖出去的女人，后来八成都被他染指过。徐梦琳没有，徐梦琳恨他恨得牙痒痒，见他一次打一次。

　　于恬心里连着咯噔好几下。她怕这孩子给传染了，定下神来又想起艾滋只有三种传染方式，只要避开那三种就没什么事。

　　想是这么想，到底还是不放心。于恬觉得当务之急不是带他逛街吃大餐，而是带他去医院。

　　她让徐梦海去厕所洗澡，自己到楼下童装店给他买衣服。

　　十二岁的孩子，个头是长起来了，就是太瘦，于恬拿了几套大号的，想着大了总比小了好，大了往后长个还能穿，买小了可就浪费了。

　　自己还得上四年大学才工作，秦太太留的钱得省着花。

　　于恬带着换了新衣的徐梦海去附近最大的医院体检，化验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着急也没用，从医院出来，她问徐梦海还饿吗？徐梦海点点头。

　　他在老城区流浪了三天，翻垃圾桶捡剩饭怎么都吃不饱，那两大碗面下肚没一会儿又饿了。

　　于恬问他想吃什么。他说肯德基。

　　徐梦琳过年打电话回家时，说肯德基可好吃了，以后接他来京州，天天带他吃。

　　以前徐梦海不信，问，啥玩意儿这么好吃啊？能比杀猪菜还好吃？

　　今天徐梦海可算信了，他抱着那份全家桶不撒手，心想，杀猪菜算个啥啊，原味吮指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于恬眼睁睁看他吃完整整一桶，觉得就这胃口，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的人，心里放心一大半。

　　从肯德基出来，于恬又给徐梦海买了几套衣服。等公交时于恬问：“你上几年级了？”

　　“五年级。本来该上六年级的，这个月我姐没寄钱回来，没钱交学费了。”

　　“你家其他亲戚呢？”

　　“在徐家屯的都死了，不在徐家屯的找不到了。”

　　于恬心里琢磨起上学的事。

　　老城区那套房子在徐梦琳名下，现在徐梦海成了唯一继承人，他可以把户口落到京州，但只能进附近那个破学校。

　　徐梦海看出于恬在犯愁，忙摆着手说：“姐，我不想上学。”

　　“不上学你干什么？”于恬最讨厌听人说不上学。

　　她记得高考前一天自己把几大摞书本卷子收起来，拎楼下废品站卖了二十来块。

　　徐梦琳问她这是干嘛，万一考得不理想，这些还得花钱再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说自从打算回学校读书开始，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头两年跟着秦太太发狠学规矩，这两年听秦太太的话发狠学知识，为的就是往后能有更多后路。

　　“我帮你干活！”徐梦海抹了把脸上的汗。太阳晒得大脸盘子通红，瞪着一双丹凤眼，眼里闪出赤诚的光。

　　“不需要。我又不用干活。”于恬本来还生气，被他这话逗得想笑。

　　“不干活你干啥？”

　　“上学。”

　　“那你上学，我干活赚钱。”

　　于恬懒得跟这小屁孩废话，揪起耳朵拽他上公交。

　　琢磨了一路，到家时于恬忽然想到个法子。

　　她把徐梦海叫到跟前：“晚上带你见个哥哥。好好表现，嘴巴甜点儿。”

　　“哪个哥哥？”

　　“见了就知道了。”

　　于恬心里盘算起转户口的步骤：先得成为徐梦海的抚养人，然后让秦然同意她把徐梦海户口落到他家去。

　　当初多亏户口上那个地址，于恬才能进十二中这么好的学校。

　　其实于恬想过，背着秦然偷偷把徐梦海名字添进户口本儿，先斩后奏也不是不行，但那是下下策。

　　现在秦然对她有兴趣，对她好，不代表她可以由着性子胡来。

　　那地址怎么说都是秦然家的，不知会他一声太说不过去。

　　下午六点，徐梦海又饿了。

　　“姐，我想吃肯德基。”他盯着电视屏幕说。少儿频道正在放《海贼王》。

　　“那走吧，吃完就去见哥哥。”

　　“姐，我不想出去吃，我想看动画片儿。”以前家里电视机不好使，只收得到几个台，要么是播新闻的，要么是唱京剧的，要么全是做广告的。

　　于恬看着那双死死盯着屏幕满目惊奇兴奋的眼睛，心里软下来，默默出门去买。

　　·

　　堵了将近四十分钟，秦然终于把车开到老城区。

　　今天提前下班，回去发现于恬不在，想打电话又发现没她号码，估摸着应该是跑回这边来了。

　　他翻出几年前的邮件，里面有雇佣于恬那份合同，合同上有她家地址。

　　旧楼又脏又破，爬得秦然心烦。终于爬到五楼，秦然敲了敲门。

　　还真有人来开，但却是个陌生男孩。

　　“你谁啊？”男孩看着他，丹凤眼里全是好奇。

　　“我找于恬。”秦然不觉得有必要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屁孩自报家门。

　　“她出去了。”男孩指指楼下，热情地冲他笑，露出一排大白牙，门牙少了一颗，看起来很滑稽。

　　“你谁啊？”秦然对他同样充满好奇。

　　“徐梦海。”

　　有点熟悉。秦然立刻想起来那个于恬跟他强调过的名字。

　　“你是徐梦琳弟弟？”

　　“嗯。”

　　“那你跟于恬什么关系？”

　　“她也是我姐。”

　　徐梦海觉得这人查户口似的问了一大堆，自己也不能吃亏，反过来问他：“你是谁？”

　　“你姐夫。”

　　“……”徐梦海挠挠头，“哪个姐夫？”

　　秦然眼皮抽了抽，拉着脸说：“于恬是你姐，那我就是你姐夫。”

　　徐梦海乐呵呵的：“那她要是我妈呢？”

　　“那我就是你爹。”

　　“爸爸！”徐梦海脆脆叫出来，吓得秦然一愣。

　　户口本儿上的人都死绝了，徐梦海不想四海为家，认一对再生父母也没啥。

　　秦然眼皮子直抽抽，就这么愣着站了一分钟，然后扭扭脖子，干咳一声：“那啥，咱去接你妈。”

　　“啊？接她干啥？”

　　“咱们仨回家。”

　　秦然摆摆手，示意徐梦海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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