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秦先生

　　尹昊最近很倒霉，倒霉到开始怀疑人生。

　　倒霉事一桩挨着一桩来，突然袭击，毫无征兆。

　　一周前，他去一个不知名的会所找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以尹昊的身份和品位，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那种会所。

　　那人叫徐金川。徐金川跟尹昊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留学回国后，父母想让尹昊进入自家公司，从小备受管教的尹昊不愿继续再受父母管制，提出了单干。

　　兴许是儿子大了，老两口想着该放手了，也就给了笔钱由他创业。

　　尹昊在京州老城区开了个火锅店。他其实不爱吃火锅，但他的孪生姐姐爱。

　　尹珊生前最喜欢吃火锅，又麻又辣那种重庆老火锅。如果六年前尹珊没死，老城区的火锅店就该是她开了。

　　尹珊是被初恋男友玩死的。他在她鸡尾酒里下药，然后把她从酒吧带回了私人别墅。

　　这之后，尹昊做了整整七年噩梦。

　　尹昊最能体会亲人惨死的痛，也最恨欺负女人的畜生，他怎么可能害死徐梦琳？外界凭什么不顾事实证据警方通告，一口断定他就是靠后台洗脱罪名的罪魁凶手？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明明可以晚一天再去百乐会所找合作伙伴徐金川，比如当时找不到徐金川怎么没有立即离开那里，非要多管闲事？

　　他讨厌这该死的同理心。

　　同理心让他看见三个男人拖着一个醉酒女人走进电梯时，飞奔着追了过去。

　　三个男人说，这女人是他们哥们儿的女朋友，在包厢喝醉了，他们顺道把她送回房间休息。

　　同理心让他宁愿挂彩也要把这女人从他们手上抢过来，亲自送去隔壁宾馆。

　　同理心让他为她开了间房，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放心离开。

　　同理心让他害怕她也有一个弟弟，害怕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撒手人寰，那个弟弟也将痛苦终生。

　　这辈子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太苦了。他想多做一点善事，给自己积点福报，祈求上苍别再把这种苦难分给他。

　　尹昊把门卡留在了房间。他想不通第二天早上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他只是有点不放心，按理说应该很安全，但他就是有点不放心。

　　独自开车来到那家小宾馆，尹昊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没人应。他跑下去问前台那间房退房了吗，前台查了一下说没有。他说那就怪了，里面没人应。

　　前台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的小姑娘，昨晚给他开房时就记住他这张英俊面庞了。

　　她又给了他一张门卡，让他自己进去看。

　　尹昊回到房间，发现徐梦琳躺在床上，被一滩血泊包裹着。

　　打了120又打电话报警，报完警尹昊才发现自己哭了，手抖得连手机都拿不稳。他跑出去叫人。

　　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尖叫声，救护车鸣笛声，警笛声……

　　再然后他被关起来审问。

　　好死不死监控前一晚就坏了，他又偏偏一个人去了海边，独坐到天亮。

　　没人替他作证。

　　他想起徐梦琳惨白发青的脸上，嘴唇火红火红的。他想，你开开口吧，开口替我说句话吧，就一句也好啊……

　　尹昊千思万想也没料到凶手会是宾馆老板的儿子，他有宾馆所有房间的门卡。

　　那三个把徐梦琳拖出会所的小混混，本来就是打算用这个低贱的陪酒女来孝敬他们新拜的大哥。

　　凶手在案发第三天被抓到。这个案子其实不难破，凶手处理现场的方式并不高明，不过他逃得倒是挺远，差一点就出了海关。

　　尹家生意上的仇敌利用这事买通媒体，铺天盖地造舆论，逼得他又急又烦又恨，却又只能干瞪眼。

　　朋友们看不过，约他打麻将舒缓心情，好端端的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出来个小姑娘，据说本来要“杀”他，结果搞错“杀”成秦然了。

　　被这姑娘狠咬一口他也懒得计较，惦记秦然受伤，大半夜专门跑来慰问，竟在他家又碰上这姑娘。

　　酷暑的夜晚，尹昊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盯着面前这姑娘看了几秒，往后一闪，退了一大步。

　　左肩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他想起这姑娘咬人时那股拼了命的狠劲儿，心又颤了颤。

　　于恬抬手关门，差点关上时，尹昊从外面拉开，半个身子探进来，张口就解释：“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可人真不是我害死的！那晚我要是一直守着徐梦琳，她就不会出事了！”

　　他身子忽然凑过来，于恬猛地后退几步。

　　她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信，但有一点让她很触动——他管徐梦琳叫徐梦琳，而不是陪酒小姐。

　　她杵在原地动容的时候，尹昊已经进来了。

　　“你要不要……喝点热水什么的？”尹昊完全不知道这姑娘跟秦然到底什么关系，但他可以肯定，她和徐梦琳关系很近。

　　他看见她听到徐梦琳这个名字就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划过脸庞，每一滴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不擅长安慰女人。不管女人是生病还是难过，他只会劝人家多喝热水。

　　于恬眼下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她捧起水杯的手在发抖。水倒得不是很满，但她的手抖得厉害，水从被子里晃出来。

　　“真、真不是我害死的。营销号硬给我加了个辣手摧花的人设，还总说我风流倜傥，其实吧我这人倜傥倒是很倜傥，但是真的不风流。”

　　尹昊对天发誓。

　　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一紧张就容易结巴，这毛病二十四岁了还是没改过来。

　　他见这姑娘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扑过来咬他的时候，发间散着清甜的香，白白的脖颈弯得极漂亮，他垂眼就看到脖颈上那颗小小的痣。

　　于恬喝完那杯水，很久没说话。她终于信了。

　　秦然没理由骗她。尹昊也不可能是那种人。她在这双圆长的漂亮眼睛里看到了曾经在徐梦琳那双丹凤眼里出现过的勇敢，热情和赤诚。

　　她沉默的时候，尹昊开始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到他太后悔太后悔没有留在宾馆守着徐梦琳时，于恬听到了哽咽。

　　她知道尹昊现在很想哭，她也一样。

　　但是他们都没有。

　　“可能有些事，命中注定吧。”尹昊讲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

　　于恬垂了很久的头终于抬起来，看着他，问：“你能给我煮碗面吗？”

　　像我姐姐那样。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后，又给我煮一碗面。

　　尹昊半点没觉得她这要求过分或者奇怪。但他摇了摇头：“秦然从来不在家开伙，他这儿没有面条。要不改天你上我那去？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玄关传来开门声，两人齐齐扭头看过去。

　　秦然拎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黑色大塑料袋站在门口，一抬头就愣了。

　　尹昊站起来迎他：“干嘛去了？这都买的什么啊？”

　　秦然站门口不动，也不关门，侧着身一副送客的样子：“你来干嘛？回去歇着吧你。”

　　“来看看伤员。这一刀本来该我挨的，没成想落到您身上，救命恩人啊您是！”

　　尹昊说完冲于恬笑了下。

　　这笑刺得秦然眼睛疼。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当口，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一切都说开了。

　　他不希望这事是由他们两个单独面对面说开。

　　其实他不希望于恬跟任何男人私底下单独相处。

　　“死不了。我家丫头下手有轻重。”秦然走过来，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包卫生巾放于恬旁边，现学现卖，“安全裤。你量多，晚上得穿这个才不漏。”

　　又掏出一包：“这个是夜用的。你不是喜欢用这个牌子的吗？”

　　还自己加起台词了。

　　再掏出一包：“护垫也给你买了。轻薄透气，绿茶香型，你最喜欢的味道。”

　　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秦然瞥见尹昊脸上那点困惑尴尬不自在，看他硬憋出一个笑来，心里报了仇似的痛快。

　　“敢情你俩这么熟啊？”尹昊嬉皮笑脸问。

　　“嗯啊。你打算留这儿过夜吗？睡这屋还是那屋？”秦然下巴冲两间客房的方向努了努，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在留客。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尹昊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嘴里，又抽出一支放在秦然耳朵上夹着，拍拍他肩膀，“回见啊。”

　　秦然点了下头，把烟从耳朵上拿下来，也叼嘴里，目送他出门，没说出口的话从黯淡的眼睛里飘出来——见你麻痹，老子的女人你他妈也敢惦记。

　　秦然没点那根烟，门一关，就把烟扔进垃圾桶，转身回房间。

　　于恬知道，这是跟她斗上气了。她想起刚才这人演的那出，好气又好笑。

　　在客厅呆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困劲上来，她往沙发角落一蜷，抱着胳膊睡下。

　　一夜无梦。

　　天麻麻亮时，于恬醒了。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毯子。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咣当一声，好像碗或盘子砸碎了。

　　过一会听见推拉门打开，于恬闭上眼睛，假装还没醒。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沙发边才停下来。

　　她很努力控制着，还是装不像，睫毛不争气地抖了几下。

　　“睡不着就滚过来吃早餐。我煮了面。”秦然戳了戳她光洁白净的脖颈。

　　那是他最想触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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