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贺都的酷暑炎夏，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这几日早晚总会起风，竟然觉得有些微凉。
　　皇甫渊披了大氅，眼底泛青，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皇甫渊一夜未眠，通宵达旦的整理出了摘要，等下要去上阳宫为皇甫卓做晨禀。这一夜，他狠心不理佐阁里的那个人，但心却骗不了自己，他思绪杂乱到了极点，脑中全是她的影子。
　　终于还是忍不住，皇甫渊在曈昽时，独自往佐阁方向走去。回廊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人熟悉又舒心。
　　佐阁是承乾殿正殿的暖阁，年幼的时候，孟青夕曾断断续续在这里住过两年的光景。那时皇甫渊身子差，孟韫便亲到了承乾殿来为皇甫渊授课，而孟青夕得皇后喜爱，便特意召了她来给皇甫渊做玩伴。
　　佐阁离着正殿很近，孟青夕每日都在这里等着，等着皇甫渊下了学，带着自己在偌大的庭院中游戏。那时候，年少无知，岁月如意，两个人便是这样日日相依相伴，互相倾诉心事，陪伴着对方长大。
　　后来孟青夕离府归家，佐阁便空缺了，除了日常的洗扫，皇甫渊从不肯让人轻易的踏足佐阁。平日里，他总会来这里兀自坐坐，看看云卷云舒，好像万般心事，便这样了去了一般。

　　“殿下…”芩音端了碗盏，往佐阁里去。却正好看到皇甫渊站在佐阁门口。她未想到会皇甫渊会这样一早便来，有些讶异的行了个礼。
　　“我来吧。”皇甫渊从芩音手中接了碗盏，“你家夫人呢？”
　　“回殿下，这几日扶烺公主大婚，夫人去往处所照应去了。”芩音低头恭敬的回答道。
　　皇甫渊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扶烺几日后便要与皇甫铎大婚了，大婚之后，皇甫铎便会被封为襄王。而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属于自己，就因为佐阁里的那个人，他怕她丧母之殇未愈，自己若再娶了旁人，会伤了她的心，因此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了皇甫铎。想到这里，皇甫渊心中情绪翻搅着，心中有不明的苦涩。

　　***

　　推门入内，稀明与昏暗交错着。
　　皇甫渊将碗盏放在桌案上，碗盏中的热粥还在冒着热气。
　　踱步到内堂，一打眼，便能看到孟青夕坐在榻边，手中还拿着那件血衣。
　　她着了一件单衣，脚上的血痕还在，似哭干了眼泪，孟青夕目光呆滞，面容憔悴，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
　　皇甫渊看着她这副模样，本就是硬撑着的心一下软了下来。
　　“青儿，夏妩说，你不肯用饭，也不肯让太医靠近你。”皇甫渊蹲下身子，仔细检查孟青夕脚上的伤口，她赤着脚，整个人都是冰冷的，皇甫渊叹息道，“你若不习惯旁人，我来给你上药，可好？”
　　孟青夕听了皇甫渊的话，嚅了嚅干裂的唇，声音嘶哑着开口道：“我要见他…”
　　皇甫渊楞了一下，他看着孟青夕，目光不似刚才温柔，压低声音，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尸体…”孟青夕望着皇甫渊，眼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情绪，“我要看他最后一眼。”
　　“然后呢…你想用你手中的残瓷片做什么…”皇甫渊冷冷的反问道。“替他报仇？”
　　孟青夕手中猛地握紧，残瓷片，是那日碎掉碗盏的碎片，她不知自己为何要捡起来，要捡起来做什么，但她还是将它捡起来了，而且一直放在手边。没想到，皇甫渊一进到内堂，便注意到了自己一直藏着的瓷片。
　　“若是想替他报仇，大可不必这样麻烦。”皇甫渊说着，一把拉起孟青夕的胳膊，那个残瓷片，就那样暴露了出来。他将孟青夕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的位置，恨恨的开口道，“反正这里，已经挨过一刀，我可以为你死一次，也可以死第二次，这次若死在你手里，也没什么不好！”
　　孟青夕看着皇甫渊，他目光炽烈滚烫，似有火在烧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皇甫渊用力捏着孟青夕的手，似在给她力量一般，让她朝着自己心口用力。皇甫渊的话，似是提醒了孟青夕一般，眼前重现往日种种，孟青夕手一软，将瓷片落到了地上。
　　“够了！”孟眼中再次流出热泪，孟青夕望着皇甫渊，握着殒奴的血衣，身体瘫软，朝着皇甫渊大声喊道，“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孟青夕凄绝的控诉，彻底点燃了皇甫渊心中那团压抑已久的火，皇甫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个下等低贱的劳奴，与你相处不过数月，你便为了他，苦熬自己，与我反目。”皇甫渊冷笑一声，他伸手握住孟青夕的肩膀，狠狠用力，孟青夕吃痛不做声，只觉得肩骨要被他捏碎一般。
　　“你不准这么说他！”孟青夕不甘示弱的看着皇甫渊。
　　“准与不准，从不是你说的算的。从前你在我身边，现在你在我身边，将来你一定也要在我身边。”皇甫渊看着孟青夕，眸中火光大作，他戾声道，“即使你不原谅，但只要你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
　　“你！”孟青夕看着皇甫渊，露出愤恨目光。

　　芩音原本是在门外的，听到屋中的争吵声，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找了夏妩前来。夏妩从旁听着，猜出了争吵的各种缘由。
　　争吵声愈演愈烈，夏妩无奈摇了摇头，她扣了门，高声道：“殿下，时辰到了该去上阳宫了。”
　　“进来！”
　　听到皇甫渊的传唤，夏妩进了屋子，行了礼，却见孟青夕与皇甫渊闹得这样僵，有些意外。
　　“去孟府传话，你留了孟小姐在承乾殿，可能要常住些时日。眼下孟小姐伤了脚，要留在承乾殿好好将养着，一步都不能离开！”皇甫渊快速而强硬的吩咐，拂袖离开。
　　“你凭什么不让我离开！”孟青夕气急，想要找皇甫渊理论。
　　夏妩一把拉住孟青夕，悄声提醒道：“殿下事忙，孟小姐，多说无益。”

　　***

　　离开佐阁，皇甫渊一直吊在心口的气猛地松懈。
　　他扶着廊柱，脸色涨红，心口隐隐作疼。
　　夏妩见状，屏退了左右，小心的扶着皇甫渊去往闲月亭休息。
　　吹了许久的风，皇甫渊涨红脸恢复了苍白。
　　“殿下，太医说了，您的心症不能动气…”夏妩劝慰道。
　　“着人收了她手里的瓷片，那屋里不准放利器，包括金银簪饰，免得她伤到了自己。”皇甫渊说着，眼中锐利的光逐渐淡去。
　　夏妩突然轻笑一下。
　　“笑什么？”皇甫渊此刻恢复了平静。
　　“在夏妩印象中，殿下的心绪，从来都如那皓月清水，平静无波的，如今殿下的表现，可让夏妩觉得，殿下也是个有嗔念痴念的人。”夏妩苦笑道。
　　皇甫渊张合了一下刚才用过力的手，刚才自己的力道，一定狠狠弄疼了她，可她那副似要将他从生命中剔除一般的狠绝模样，着实让人又恨又疼。
　　“我不想伤她。”皇甫渊叹息道，“我只是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心，不要让那一时的情愫蒙了眼睛。”
　　“经此一回，孟小姐一定会认识到…”夏妩宽慰道，“她对那劳奴，只是泛起了同情心，而殿下，才是真心守护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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