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狐狸精那些年

　　每当我心绪繁乱时最欢喜仰在桃枝丫上吃桃，此时显然是没到月份，这桃树枝只挂着郁郁葱葱的翠叶子，叶间垂下颗颗半个少女拳头大小的青果儿。 瞧着很是馋人。

　　然这青果儿远不如看得那般美味，稍尝一个就知它又酸又涩，既不能解馋，又不能解烦。

　　我恹恹丢下半颗青果儿，又胡乱将口中的果渣吐到地上，这才扯下两片桃叶，盖于眼上。

　　正巧了昨夜被蚊虫烦的没得好眠。

　　这桃林间清风一过，很适合补个回笼觉。

　　这一个囫囵觉睡得很是舒坦， 恍恍惚惚间竟生出了梦来。

　　我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平常时候就很少发梦，可每每发梦时，看到的都是我已记不得的年少光景，今时，不例外。

　　睡梦中却还是极东仙洲。

　　蓝天白云，清渠绿树，一片绚烂。

　　画面拉近，却渐渐投到仰月峰的一隅荒地，地上翻着数十来个新坑，土壤尚且湿润。

　　我心中陡然一颤，我晓得我又发梦了，我亦晓得这梦中定会出现那无面神祇。

　　果不其然，一挺拔清隽的背影踱入画面，白衣胜雪，发黑如墨，全身皆笼着层淡淡仙辉。

　　但见他手中提着木桶铁锹，姿态甚闲雅地载着一株树苗，转身，那张脸却是笼了层浓重雾霭，他招了招手，似在唤我，可他的声音我却丝毫不能听见。

　　但我朝他狂奔而去……

　　心中一抽，身上一痛，拉回神识，却是从树杈上翻了下来。

　　幼年的事我是记不大清了，但我却晓得这些就是曾经发生过的，那个无面的男子在我尚年少还是只普普通通的大耳狐时救了我，还陪伴了我冗长一段艰难的岁月。我虽不晓得他为何突然离去，但我仍心怀感恩，将他奉为神祇。

　　我曾无数次对白桃说起我的梦境，白桃沉眸思忖，恍而顿悟道:“彼时我却是能感受到仰月峰仙气蓬盛，只不过仙光乍眼，我却是看都没敢看过。”

　　那时我便知晓，那个神祇真的是个神仙。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自第一次发梦就暗暗许誓，我要报恩，我要将他救回来的这条命如数归还。

　　可报恩第一步便是要成仙。

　　在早些年的时候，我最喜桃花开，因着桃花一开便预示着我不用再啃萝卜了。

　　彼时我是只可怜的狐狸，一心一意向道修仙，很是宝贵修为灵力，生怕因丢了三五年灵力，就影响自己成仙进度。是以我对自己无比苛刻，活了几百年，愣是连口鸡毛都没尝过。

　　白桃时常开解于我，说的大约摸就这几类话，“我们修仙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若因的要修仙便只能落得一个日日啃萝卜的下场，你说这个仙，修的可有意义？”又或者，“我们极东仙洲的妖生来便是要成仙的，无论是三百年，还是三千年，于我们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你又何必这般严苛对己？”

　　妖族吃肉那是天性，像我这般压抑天性一心向道的妖怪并不多见，是以，我时常会用我这灵敏的鼻子捕获到四面八方随风涌来的肉香。我被白桃说动，将将要舍个个把年修为去换只鸡用用，就被那葬身雷劫香消玉殒的黄花蛇当头棒喝，好一番刺激。

　　成仙那能是白桃说的那么容易的事儿吗？那黄花蛇是个啥下场？这极东仙洲修炼万载的妖多了去了，到如今还不都是老妖一只？如此足以说明，成仙可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儿。

　　思及此我一声长叹，只叹自己狐生忒艰苦了些，然这厢两行辛酸泪还未滚到脸颊，却是想到子契仙君他算哪条毛毛虫？我从额头揪下一条胖头虫，将它重新置于桃叶上。我是要成仙的，我怎能因为他就白白放弃这大好机遇？

　　瞧不起我怎么了？待我有朝一日修炼成仙，他能奈我何？我还瞧不上他了呢。

　　这一觉梦回，神思甚通透。

　　拍了拍身上的浮土草屑，便做了一副土大款的模样甚优哉游哉地朝市集而去。

　　翌日大早，我身着荼白苏绣锦衫，外罩玉兰白纱衣，脚踏藕色绣花履，翩翩似仙，美得脚不沾地地飘到槐泽。

　　柳树爷爷见我甚满意地把了把花白长须，欣然与我道:“不错，此番着装很是体面。”

　　我谦虚摆手，笑回:“哪里哪里，随便穿穿。”

　　实则内心泪如泉涌、嘶吼咆哮。

　　体面！

　　您老确定见着我这副形容单单只说体面二字？您老可知这您口中仅仅只是体面的一套衣裳，却是换了我整整五十年修为？您纵使不说雍容华贵美似天仙，您也可以多用俩形容词夸夸我吧？

　　若是五十年修为仅换体面二字，我以为，我甚亏。

　　然我虽的内心滔天巨浪，可柳树爷爷却并不通读心之术，但见他含笑唤来仙鹤，我们这小葱拌豆腐二人组便架鹤直冲九霄天。

　　鹤背上这一路我甚惆怅， 虽的昨日我思索的甚清明，但事儿一赶到跟前，我却是实打实的少了些底气。

　　“唉。”我由心一叹，却有些后悔之意。

　　柳树爷爷虽然年迈，但到底耳聪目明，许是听了我叹息，他甚和蔼地将我一望，更和蔼道:“阿浮莫难过，临行前我替你占了一卦，大吉，你是只有仙缘的狐狸。”

　　“仙缘”这二字嘭通锤击在我心头，又想起那句“一只小妖，怎配如我月神宫。”。

　　这般愁丝万缕缠绕心头，鹤鸣一声，我一望，那熟悉的南天门座在金光熠熠的祥云里头，红彤彤、威凛凛地向我挥手。

　　这厢甫一落地，我还没站住脚呢，就见柳树爷爷将全身摸索个遍，最后一张老树皮脸霎然一白。

　　我也随之这么一怔，上牙打着下牙问道:“柳树爷爷，您莫不是忘记带请柬了？”

　　他老脸又那么一黑，再打算回头寻仙鹤时它已飞出了老远。

　　我眼巴巴瞅着来的一众大神小仙们递上请柬，登上仙名，谈笑风生地隐在雾霭浓重处。虽的方才我心底是有几分悔意，可事儿赶到跟前，我又觉得不进去大吃一顿委实亏大发了。

　　我望了望那守门的小兵哥，扯了扯嘴角，活动了一番面部肌肉，这才一脸喜庆地上前，结果还没贴着面呢，就被那其中一人持枪拦住，“可有请柬？”声音颇冰冷。

　　“有。”我诚实道。

　　他垂眸将我一望，招了招手。

　　我嘿嘿一笑，再次诚实道:“忘带了。”

　　这小兵哥声音更冷硬:“既然如此，那请回吧。擅闯南天门可不是小事。”

　　这小兵哥冰冷似铁，不讲人情，我垂头耷耳地望着踩着云头的仙飘进去，腾着风的仙飘进去，骑着灵兽的仙飘进去，所有的仙都飘了进去。

　　我恹恹退了两步，坐于玉阶之上，长吁短叹。

　　日头热烈地升到头顶，放射着热情的光辉。

　　柳树爷爷满脸恼色，坐与我身侧与我道:“今晨起床我就觉得我这颗老心肝总是空悬着，不成想还真将这请柬忘了。”

　　我宽慰于他，“柳树爷爷莫难过，我们即要修道，也该知道什么叫天意，顺其自然就好，我们现在该想想如何回仙洲……”

　　然我这厢话音未落，眼睛就被西南拐子一处夺目七彩流光晃了神，我将将揉了揉眼，就闻一道娇俏女声传入狐耳，“子契哥哥，你看玉儿今日漂亮吗？”

　　我抖了抖耳朵，半抬起眼皮，寻声望去。

　　就见一道艳丽的身姿刹入眼帘，再正眼一瞧，却是棠玉公主穿着霞彩千色烟花裙，腰间绷着一溜鸡子般大小流光溢彩的珍珠。她仍是那般不好惹地高调派头，一路拖着浩浩荡荡的尾巴，隔着老远就高声呼唤子契。

　　我还说是谁呢，那么晃眼，一见了是那棠玉，我登时不疑惑了。

　　切……

　　却闻柳树爷爷一声喟叹，“当真雍容华贵，仙人之姿啊。”

　　而那被呼唤着的子契仙君却是踩着朵低调雾云不疾不徐地飘着，一张俊脸十分淡漠，唇角不勾不搭，眼角不抑不扬，全然一副本仙君甚么都没听见的形容。

　　我见状连忙将身子往后一缩，正此时却见他轻飘飘的目光也落了过来，静了静，眉头微蹙。

　　棠玉也由着他的视线向我寻来，一看是我，登时换上一副不屑神情，冷傲地挑眉将我一睨，提着裙摆就巴巴追子契去了。

　　我这心头登时哇凉一片，这，这小老儿子契委实过分！

　　皱个什么眉？谁还不会皱眉了？你且等着吧，待我修成了个仙儿，我第一件事就是踏平你的月神宫！

　　我喘着要撕人的粗气儿，愤愤咬着牙欲将子契嚼碎个千千万万遍，那厢却是一个清脆的男声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小阿浮，这几日不见，怎的又到天宫了？”

　　我蓦然被惊地一个踉跄，一个脚下不稳就将柳树爷爷撞倒，恁大个动静，引来不少目光。

　　“那日你连夜逃回了仙洲，怎的这又回来了？难不成是子契带你来的？”青湘仙君足下踩着朵十分惹眼的彩云，笑嘻嘻地将我一望，又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找子契的身影，巡了圈也不见人影，这才又将视线重新停驻在我身上。

　　我摔懵了半晌，一抬眸却见这人正是要扒我狐皮的青湘仙君。我这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此时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也要不得一张狐脸了，只能无赖地抱着他的大腿，扯着嗓子哀嚎起来。

　　我在心里面鄙视自己，又可叹妖生无奈。

　　听说喜筵多的是仙丹仙露，我得吃，我得成仙，我得踏破月神宫，我得把脚踩子契仙君脸上，我让他瞧不起我，我得努力！

　　这般一想罢我嚎得更卖力。一时之间南天门纷乱起来，各路神仙皆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喂，小狐狸，你可别碰瓷啊，可别叫旁的仙友误会，坏了本仙名声。”青湘仙君甚不斯文地扒着我的狐爪，我就晓得，饶是他脸皮厚，也没有这种厚法。

　　这戏都闹到南天门了，难保这些终日清闲无所事事的小神仙们不会脑补出什么痴男怨女的好戏。

　　我觉得哭的够数了，这才委屈哈哈地抽搭两声，抬起一张哭得花白的狐脸，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水汲汲地将他望着。

　　他很明显没有料到我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但见他身形一顿，竟生生忘记了要掰扯我的动作，只喉结上下轻轻滑了一下，竟也没声儿。

　　我趁热打铁，再接再厉:“仙君，您就收了我们父女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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