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本以为铺子里的生意步上正轨以后齐卫安就不会常来了，谁知道在隔了两天之后齐卫安就又自己过来了。
　　现在正是末伏的日子，看着齐卫安小麦色的鼻尖上点点的细汗，我低眉敛目，墩身行礼。
　　“客满了？”齐卫安看看左右掩着的门帘低首问我。
　　“满了。公子先去后面更衣吗？”我看到齐卫安的后背似乎是湿透了，因为是蓝灰色丝锦箭袖，所以汗迹并不显眼。
　　“你去唤伴守来替换你。”齐卫安带着伴书径直进了我的厢房。
　　等我交代完进屋的时间齐卫安已经泡进了浴桶，我挽起衣袖拿过厚棉布在齐卫安后背轻轻擦洗。擦的时候才想起齐卫安在这里并没有放换洗的衣物。我只好再去把齐卫安堆在一角的衣物捡起搭在衣架上晾着。
　　“伴墨运来的东西都卖完了？”我整理好齐卫安的衣物回身发现他已经跨出了浴桶。湿哒哒的水正往青石板上滴。我赶忙拿棉巾把他裹了起来。
　　“谁在侧间里？”齐卫安被水冲净的皮肤隐隐透着光，挺直的鼻梁上乌黑的凤眼被长长的睫毛半掩着，清俊的总让我愣神。
　　“福州府的陈公子，黄公子，徽州府的汪公子，程公子。”我想了想，轻声回道。
　　“你也就着水洗洗吧。”齐卫安凑在我颈边嗅了嗅，长长的睫毛刮的我一阵战栗。
　　我乖乖泡进浴桶清洗，顶着齐卫安的注视，实在是有些慌乱，齐卫安似乎有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知道是因为成熟了还是因为其他。
　　“公子，咱们院子里能做个地窖或者冰窖吗？”为免尴尬，只能请示公事。
　　“做冰窖这个院子不合适，地窖倒是可以做一个，你要存水果吗？”齐卫安倒是聪明的很，我一提他就知道要做什么。
　　“我想让伴墨再出几趟远门，可以吗？”伴墨一直是齐卫安的左膀右臂，这样一直帮我进货，齐卫安应该会有些不便。
　　“需要做什么你和伴书，伴墨商量吧。”齐卫安对于他的铺子并没有多上心。
　　伴墨只休息了一周左右就又走了，这一次出门比第一次要从容了很多。齐卫安似乎也放弃了他的某些坚持从以前的不请不来变成了隔三天来一次，地窖在有条不紊的慢慢施工，院子里开始显得有些拥挤，地窖修到一半的时候伴墨回来了，这次他的收获更加的丰盛。在他回来的同时还带回来了一只我心心念念的玻璃碟子。
　　“伴墨哥，这个东西在哪里找到的？”我端详着气泡零散，色彩斑斓的玻璃盘，询问着伴墨。看这玻璃的颜色与气泡的数量，看来现在的玻璃工艺还没有到很成熟的地步。
　　“在一个福州的商船上买到的，这一个盘子和外面一车的货物一个价。”伴墨眯着眼睛看着我摆弄着盘子，委婉的告诉我这个盘子有多贵。
　　“卖给你盘子的是当地人还是藩人？”我在思考搞到工匠的可行性。
　　“福州人，不过船主经常往藩外贩卖茶叶，丝绸和瓷器，对藩外好像很熟。”伴墨半靠在圈椅中，长长的双腿伸到了我的脚下，手握茶盏细细的品着。
　　“如果能找到做这个的工匠就好了。”我看着盘子觉得应该有希望，既然能做出来，那就不是难事。
　　“下次我再去看看。”伴墨和以前的沉默相比现在的他变了不少，连说话的气势都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那就有劳伴墨哥了。”我把伴墨空了的茶杯给他满上。
　　“你家，我去了。”伴墨依然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只是说出的话让我有些难以接应。
　　“他们还好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一直沉默？
　　“你的确不像他们家人，只是他们一口咬定并没有拐卖过孩子。”伴墨对我的身世有着迷一般的执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拐卖的，只是一觉醒来到了那里。”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去周全，我也只能推说不知了，总之伴墨不是坏人，没有必要去做什么。
　　“公子要大婚了。”伴墨冷不丁扔出来一句。
　　“哦。”我的茶水差点倒到了茶盏外面。
　　“你还不想嫁人吗？”伴墨连说话都与以前不同了。
　　“伴墨哥，公子成不成亲与我嫁不嫁人没有关系。”我把西施壶放到了桌上，向伴墨看去，我知道伴墨在想什么，可那不是我想的。
　　“你要这样一辈子？”伴墨也收起了面上的懒散，恢复成了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少年模样，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眼睛迎上我的凝视。
　　“伴墨哥，我只是在奴籍的婢，婚嫁不由我，即使公子命我嫁一个八十的老翁，我也只有自裁的能力。”我看着伴墨，说的是我们都明白，却一直在无视的现实。
　　伴墨垂下眼睛，看着门帘，半晌没有动。我低头轻啜了一口茶，入口微涩，忽然记起我根本不能喝茶，又把手中的茶水倒进了茶台。室内一片安静，秋日的叶子零星有些泛黄飘落，这个时节没有了夏日的燥郁，微风在送来凉爽的同时也带来了清冷。伴墨在卸下货物，交接完清单以后打马回了齐府，只是后面的半日伴墨没有了刚刚回来时的凌厉，干练，又恢复成了以前稍稍有些沉闷的模样，只是那沉默的背后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萧瑟，我，打破了少年的梦，我对伴墨直白的有些残忍，只是他又能如何？而我，又能如何？
　　天还未黑的时候齐卫安过来了，秋日的日头越来越短，只是齐卫安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仍然是两三个时辰，时辰一到就会干脆利落的回府，看着齐卫安的样子，侍雨想留下的愿望恐怕是实现不了的，新妇进门，她的性子恐怕要被好好磋磨一番了。
　　“想什么呢？竟然走神？”齐卫安对我的走神很是不满，攥着我的腰狠狠一下，疼得我轻呼一声，他似乎对于今日我的心不在焉有意惩罚，一下比一下凶猛起来。
　　“公子，公子，疼呀，好疼。”疼是有的，只是今天的我特别忍不住，伸出双臂抱着齐卫安的颈项，仰头与他交缠在一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齐卫安停了下来，黝黑细长的凤眼深深看着我落泪的脸，伸出手拭去我滚落在眼角的泪渍，“侍星，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齐卫安纤长睫毛掩映下的黑眸，轻呼出一口气，伸出双臂揽下他的头颈，闭上眼睛对着他的薄唇仰首吻了上去。齐卫安的鼻中也喘出长长的一息气，低头与我粘腻了起来，夜还长，时间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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