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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院子外面突然想起噼啪的炮竹声,炸了一会儿,安静下来。接着又炸响……
裴相看着身侧的翠竹,不禁想起多年前,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到年底,乡里乡亲就会送来杀好的年猪,大多是猪头肉,或者猪蹄。村民们不把这些精肉拿去卖,全送到他家里,感谢父母官一年到头的照拂。
他那位敬职敬责的父亲自然不肯接受。
那些村民笑嘻嘻地放下肉篮子,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招手,吆喝着大喊,“知州大人,爵禄尊,寿万年。”
父亲总会一一回帖拜谢。
那几天,府中的仆人怀揣飞贴,走街串巷,街门口恍若闹集。而他府门前的接福袋里,也总能装上满满当当的飞贴。
后来两年,他和恩师一起守岁。
武将没有文人那套讲究,新春三天,开怀畅饮。喝上头了,撕扯领口,三两个抱成团扭打起来,旁边周人鼓掌喝彩,恣意嬉笑……
那时候,他年龄小,周围人很多,很热闹。
现在,他长大了,周围人照旧多,却感受不到那股子热闹劲儿。
余光瞥见毛小白走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橙红色的大橘子,斜挑起眼角问她,“这是什么?”
毛小白没体会过年俗,但也听说过,很多讲究的人家,大年初一会在门外放几个橘子,任由小孩挑拣,博一个开门大吉的彩头。
便回答他,“橘子。”
裴璎问她,“过年吃的橘子叫什么?”
这时候,王实也跟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毛小白福灵心至,“福橘?”
裴璎嘴角翘起,把福橘放在她手里,袖手进正堂屋。
王实捂着嘴轻笑,“毛丫头,吃了公子的福橘,怎么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
毛小白愣愣地看着他,“万事皆如意,贵体康且泰。”
王实捏着毛小白鼻子,“你这丫头呀……”
然后扑哧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葛布做的普通荷包,放在毛小白手上。
“这是公子吩咐我,给你准备的压岁钱。压岁钱知道是什么吗?传说每到新旧交替的时候,有一只叫年的怪兽就出来伤人,家家户户要放鞭炮,把年吓走。人们还要在小孩枕头底下放压岁钱,保小孩平安。”
毛小白托着沉甸甸的荷包,嘴巴撅起来,推到王实手上,“我已经二九年华,早不是小孩子了。何必拿这些东西捉弄我?”
王实赶紧把双手背到身后,“哪个来捉弄你?你这么小点年龄,在我们眼中就是毛娃娃。别废话,快收起来,当心让公子看到你推辞,还以为你胆大轻佻敢怠慢他一番好意。”
毛小白惊得瞪眼,赶紧看裴璎离开的方向。
正堂屋前,根本没他的人影。
待她再回头辩驳王实,王实也一溜烟跑了,地上还躺着那个荷包。
毛小白只能捡起荷包。
解开结扣,登时愣了。
荷包里面,装满了碎银子。
毛小白不敢在外面逗留,迈着小碎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蹲在门底下,小心翼翼地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倒出来。滚出来的除了灰蒙蒙的银子,还有绿幽幽红艳艳的小石头。把这一群小石头捧在手里揉搓,隔得掌心疼。
毛小白拢着手掌,掌心腾空,架在耳边摇晃,听到小石头轻微的碰撞声,兴奋得差点哭了。
银子响的声音,太好听了。
外面又响起一阵长鞭炸响的声音。
毛小白把银子收到荷包里,又找出手绢,严严实实包好荷包,四角就掖得很整齐。郑重其事地塞到枕头下,还双手合十,拜了两拜。
从床上翻下来时,竟在床边看到一撮白色的毛。
当即跪在地上,撑着床板弯腰,往床底下瞅。
便和一双惨绿阴森的眼眸对上。
眼眸的主人委屈巴巴地叫,“喵……”
“玲珑大神?”
毛小白麻利地把小白猫抓出来。扯着猫的爪子,翻滚它身体。
玲珑大神养了一身好皮毛,垫在手里很有重量。只是到处掉毛,难免不美。
毛小白灵机一动,笑眯眯地问它,“过新年,穿新衣,我给你做件新衣服好不好?”
白猫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喵……”
毛小白乐得眉开眼笑,“真是只善解人意的猫。”
当即抱着白猫,翻出绣篓子,用碎布条丈量尺寸,三两下剪出前后片和袖子,反着缝起来,藏好线头。
白猫一直炯炯有神看着毛小白做活计。
但毛小白拿着小衣服往白猫身上套,白猫尖锐地叫着,躲到床底下。
经过一番诱哄,毛小白好不容易抓出白猫,把小衣服套在它脑袋上,又把它的爪子撑出来。
白猫可怜巴巴地扭头舔背上的毛,却舔到涩涩的布料,气的扭头就跑。
毛小白忍着笑意,追在白猫后面,“玲珑大仙,你别生气嘛。穿上新衣服,变得比以前更漂亮呢……”
白猫穿上衣服,两只前蹄很受限制,跑不快,气的叫声都变了腔调。
主屋里的裴璎正整理父亲的文稿,不免感伤怀旧,听到声音,不得不出来。
打帘看到一人一猫追着跑,忍不住笑了。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院门外和门口的灯笼都亮了。红彤彤的光四处摇晃,驱散满院子的黑暗。
他的心情就这么沉静下来。
每次看到毛小白,他都能感受到久违的安宁。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而被追着跑的玲珑,以为毛小白和它玩耍,特意停下来,嫌弃地朝她龇牙咧嘴,一股脑冲到裴璎身上。顺着他的腿往上爬。
但因为小衣服箍着它的胳膊,它施展不开,根本爬不上去,只能靠尖锐的爪子,挂在裴璎腿上。
毛小白猫腰弓背紧追在玲珑身后,天色又暗,猝不及防撞到裴璎身上。
脸蛋被有弹性的东西拍了一下。
毛小白还来不及反应这是什么东西,就听到玲珑尖锐地惨叫,脸颊被挠了一爪子。
坏女人太有心计了。不仅欺负它,还利用它。它不给她点厉害看,就不叫玲珑。
裴璎架着玲珑的肩膀,把它扛在肩上,捏起毛小白的下巴,让她抬头。
右侧颌骨,有三道明显的血印子。
这只猫,居然这么凶!
裴璎皱眉,拉着毛小白进屋。转身的时候,特意整理了下衣摆。
毛小白全然不觉,捂着脸,闷闷地叹息。
裴璎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打开,一股淡雅的草药香散开。
毛小白知道他手里的都是好东西,连忙推辞,“小人命贱,配不上公子的好东西……”
裴璎看了她一眼。
毛小白剩下的话都堵在嘴里。乖乖地挪到椅子边,屁股矮了点边,小心翼翼地觑他。
裴璎用小指打湿一块毛巾,仔细擦拭她的脸颊,再用小指蘸取药膏,轻轻涂匀在伤口上。
伤口碰水,碰到药膏,都会疼。伤口破了皮,见了血腥,但玲珑挠的不深,即便不作处理,过两天也能自己长好。
但裴璎还是坚持给她上药。
无他,他认为她重要。
毛小白心里甜甜的,鼻尖酸酸的。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最笨,一句都说不出来。
外面接二连三响起长鞭的轰炸声。
王实兴冲冲地掀起帘子进来,见到两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裴璎面色如常——就没有不如常的时候!以王实的眼力见,怎么可能看出裴璎的异常。不过毛小白也没异样反应,估计他没冒失地坏事。
王实游刃有余地把之前断了的笑挂在脸上,“小人从管事处讨来一筐炮竹,正命人在外面放。”
毛小白眼睛亮了。
难怪她听这声音很响亮,炮竹原来就在门外。仔细闻,空气中还飘着火硝的呛人味道。
走到门外。
只见庭院里挂着十几窜辣椒一样的炮竹,地上落满炸裂的红纸和炮竹空壳。
王实把火折子给毛小白。
毛小白迈着鬼祟的的脚步,点燃火捻子,捂着耳朵,逃一般跑回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耳边。
裴璎侧头问她,“你喜欢?”
毛小白捂着耳朵,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看到他嘴型动,露出大大的笑,狠狠点头。
裴璎直直看着她清澈不染尘埃的眼眸,胸口一股暖流涓涓流淌。
生平第一次觉得,身边有这么个人陪着,也不错。
放了十几把长鞭,到了晚饭时候。
二十多道菜,有荤有素,盘子碟子摆了一桌。
毛小白站在裴璎身边布菜。
王实伺候裴璎用饭。
裴璎饭前用茶水漱口。
放下茶盏,用手帕擦拭嘴角,小指翘着,指了下旁边的椅子。
这个小细节,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能注意到。毛小白根本没发觉。
王实悄悄挪动站位,用胳膊肘捅了下毛小白。
毛小白无知无觉,“石头大哥,你怎么了?”
王实顶着裴璎的视线,干笑道:“外面放炮,肯定把玲珑吓坏了。我去看看它。”
毛小白说:“我也去。”
这次,不等王实开口,裴璎说:“小白,你留下。”
这个女人,总能很刁钻的,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趁虚而入。
他应该和她认真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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