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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二十三那天在轿中……”
他们有短暂的肌肤相亲。
若是毛小白有这个意思,他提起这个话头,她就能顺着往下说。即便因女儿家的羞愧而否认,他也能从她的眉眼反应中看出一二。
而毛小白的反应是,屈膝福身,眉目间依稀可见刚毅之气。
“公子大义,小女子不胜感激。事出从权,还请公子毋要怪罪小人唐突冒犯。”
裴璎静了一瞬,“你求我?”
“是!”
屋外除了长鞭炸响的声音,还有一声接一声“通通!的烟花声。
闪亮的烟花偶尔会照亮窗户纸。
大过年的,何苦讨这些晦气。
裴璎故作若无其事离开视线,抬抬下巴,“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拘礼,坐下用饭。”
毛小白谨记本分,不敢逾越。
裴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的展露出楚楚可怜的姿容。
“现在本应该是万家团聚的时刻,但我父母双亡。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过节。”
他是一个人,她何尝不是一个人呢?
这番话触动毛小白坚硬的心,竟让她觉得偶尔逾越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小心翼翼的坐在裴璎右手边。
她是仆人,即便主子赏脸抬举,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毛小白本想学王实布菜,裴璎却不停的往她碗里夹东西。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态度做得很足:你若是敢不吃完,看我怎么收拾你!毛小白只能乖乖的全部吃完。
她埋头吃饭的时候,裴璎正大光明的打量她。
扒着碗,用筷子狼吞虎咽的往嘴里的食物,活像饿了好几天的灾民。
看她吃这么香,他也饿了。
书中说“秀色可餐”,原来是这么个可餐法。
吃过饭,两个脸生的侍女进来。自称是小厨房那边的用人,受刘管事安排,过来给毛小白添把手。
三人齐心协力把碗筷送到厨房洗漱。
除了这俩女用人,院子里来了五六个家丁,个个怀里抱着柴火,和王实一起搭起柴堆。
毛小白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吵吵。急吼吼的做完活计,赶紧冲出去看热闹。
这时,裴璎亲自拿着火把,点燃柴堆。
浓重的烟飘出来,火苗越来越旺。
隔着火焰,裴璎的人影摇晃。但毛小白还是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开心。
寄人篱下,小白公子的心思比常人更沉重。
毛小白主动小跑着过去,从怀里掏出福橘,“公子,这是什么?”
裴璎嘴角撇了撇,接过福橘,给了她一小点银子。
又是压岁钱。
余下几个家丁和侍女有样学样,都凑到裴璎身前说吉祥话,也都得了赏钱。
所有人都开心。
愉快的情绪感染到裴璎,他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些。
屋子外面冷,几人看了会儿旺火,纷纷回到屋里。
府里尊卑有序,刚过来的家丁和侍女分别凑到偏房,赌酒的赌酒,聊天的聊天。毛小白因为要近身伺候,跟随裴璎进正屋。
裴璎以前过年的时候,都会整理父亲林川公的文集,追悼先人。故而王实提前磨墨,备好文房四宝。
毛小白很有眼色的没有打扰他,安静的坐在火炉边,眼睛一眨一眨的,嘴里念叨着她刚学会的千字文。
按照绿冠姐姐的说法,认识了千字文,与她做买卖而言就够用了。再读读三字经明理,就能算得上半个女夫子了。
屋子外面喧嚣热闹,屋子里面又静到极致,素屏前的高几上摆放着果盘,果盘里装着木瓜和佛手柑。
裴璎看着果盘发呆,冷不丁想起前个把月前在花园暖阁里那幅未完成的画,心头猛的一跳,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毛小白身上。
火炉热气很足,熏的毛小白脸蛋发红,而毛小白神思不属,动作颇有些随意,和平常干活时一样把袖子挽起了一截。
裴璎便清晰的看到那截皓腕。
若是她戴个红玛瑙手串,当真是美极了。
裴璎的思绪发散开,无心再整理父亲的遗物,草草落下几笔,就把笔搁在架子上,从画缸里翻出那副画。
画中的佳人只见轮廓,还没有填充上五官表情。
裴璎脑子放空,像提线木偶一般,拿起画笔,蘸了墨,正要作画,又犹豫了。
此刻和那时的心情迥然不同,冒然添上几笔,会破坏整体画面的美感。倒不如重新铺纸,再做一幅画。
当即放下画笔,重新摆置。这次,扑了一层绢布……
受到火炉边的毛小白,扭头看向远处的书案。
锦衣公子姿态悠然如行云流水,在极喧闹的夜色里,显得清冷而孤寂,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随着时间推移,屋外的炮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响,突然有人大喊:“迎财神勒!迎财神勒!”
这边到了午夜时分。
毛小白施施然站起,打起门帘,迎接财神。
而书案后的裴璎,略有些慌乱得摆弄其他画轴,遮住刚描好的画。
门边的毛小白回头,“公子,外面的旺火烧的真好。”
裴璎拢着衣袖,走到她身边,“又是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毛小白侧着头,还认真的想了想。
半晌,嫣然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野心,“二十三的时那天,我在柳娘那里见识了不少宝贝。虽然柳娘品行不端,但的确是个有主见的女子。若有一天我能得柳娘一半分才干,便是……”
这时节,忌说不吉利的话。
毛小白当即改口,“便是做梦都会笑醒呢。”
裴璎抚着长袖,“你这愿望倒是简单。”
毛小白摇头,“于公子而言十分简单,与我而言却难如登天。”
裴璎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又能认清自己的处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简单。”
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小白丫头又长了一岁,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物件勉强有些用,希望它能帮你早点实现愿望。”
毛小白犹豫要不要接。
小白公子口口声声说没送她什么好东西,但他给她的东西却最多。她又何德何能,值得小白公子如此嘉奖。
但除岁之时,她又何必拒绝他,让他不快呢!
毛小白双手接过玉牌,从袖中抽出手帕,将玉牌仔细包裹好。
裴璎看着她这般动作,顿时想到自己手腕上这串佛珠。
他从砖头下刨出这串佛珠时,佛珠也是被这么严整的包裹着。
那个时候,这丫头是真心把他放在心上,真心对待他们之间的约定吧……
“砰砰”两声。
广袤的夜色被七彩斑斓的烟花照亮。
两人一起看向门外。
那是皇宫的方向。
……
之后十来天。
相爷体恤,允了用人轮休。得了空的用人做好登记,拿着对牌,可以出府。或看望亲戚,或去看社火,或去听社戏。
毛小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这些天她的活计少。趁此功夫赶课业进度。
到了十三那天,毛小白提着礼物,拿着几张写好的大字,去拜访绿冠和刘管事。
之后又绕到后厨房,给饭婆子送了份礼物,顺便给其他丫头婆子送了个穗子。
丫头婆子们东西心里高兴,要留毛小白吃饭。
毛小白以“脱不开身”为由拒绝了。
丫头婆子们就没再留她,自顾自的争论,今年社火那个背棍演得好,喷火有意思,社戏里那个唱老生的角儿很有味道……
饭婆子劝毛小白,“忙了一年苦了一年,就这两天能落个清闲,何苦还要把自己逼太紧呢?跟着这些丫头婆子们出去耍耍,也挺好的。”
毛小白心道:这些丫头婆子只是想把每月的月银挣到手。但我想要的远比这些更多,自然得付出比别人多百倍。
但她不想说这些太张狂的话,很为难的叹息,“青竹园里只我一个服侍的,哪有我出去耍留主子在屋里的道理?今年且这样吧。往后玩耍的日子多着呢。”
范婆子连连干笑,“有理有理。”
这个理由很快传到裴璎耳中。
他素来喜静,以往过年闲了的时候,都会去城郊的崇云寺打坐参禅。今年留在府里,反而箍住了这丫头。
倒是他考虑不周了。
而再过两天,便是上元佳节。
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那时候带她出去,心思太明显了。
而他若不出府,她定然不会出去。而且,她此前定没见过,地面花灯满路,天上孔明灯点点,水中许愿灯漂流的盛景。
不去看看,多可惜。
眨眼间就有了主意:相府主人出行,邀友人相伴,侍女自当随行。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宫里的贵妃从柳如是口中得知毛小白这么一号人,特地令身边的大宫女传话,要在画舫见面。
十五这天傍晚,厨房早早的煮了元宵,让众用人用了饭。打发用人上工。尤其是主子身边的丫头小厮,更是急得赶回去整理仪程。
毛小白也如此,匆匆扒拉两口元宵,就套上褡裢,准备好碎银两,候在庭院里。
裴璎由王实伺候着更衣,打帘出门一瞧,差点笑出声。
眼前这丫头,哪里有半分女子应该有的淑仪,分明就是个雌雄莫辨的小厮。
这模样走到贵妃面前,倒是比花之招展更安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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