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下

　　第六十七章
　　人影与周围的壮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头发凌乱，脸上的妆容花了，裙摆的四周沾了泥土。
　　“柳香寒，把人放了。”玄烨的声音很平静，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周围的人并未看出皇帝的异样，可心中的慌乱与不安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香寒一手扣住毓萱的颈部，另一只手将匕首抵在其间，“放了我爹，我就放了她！”是皇帝又如何，左右都有可能死，还不如赌一把，也许就胜了呢？此刻自己最后悔的便是明明在客栈的这几日有的是机会下手，却还是放弃了，最大的原因不就是沉浸在对面那个男子的温柔里了吗？当然也有父亲的犹疑，毕竟这样的事，古往今来能提刀就上的没几个。
　　柳香寒握着匕首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毓萱的颈间便溢出了鲜血，毓萱手心里全是汗，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你到底要如何？”
　　“放了我爹，送我们出城，到安全的地方我自会将你放下。”
　　“你把匕首放下，我此刻被捆着，又被你挟持着，是怎么也动不了的。”
　　“当我是三岁小孩呢，放下匕首？你可是我最后一张救命符，看得出来，皇上很疼你。”
　　他疼自己？毓萱看过去，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担心，只有冷漠，这才是他的夫君，杀伐果决的帝王，纵使再如何爱她，也不可能受制于人。
　　“皇上，用一个老人换回您貌美如花的皇后，这笔交易可不亏，快把我爹放了！”
　　众人不敢吭声，谁都不知道皇上此刻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玄烨看着那把匕首，溢出的血一道道流下，触目惊心，对方若是旁人，‘放箭’的命令立马就能脱口而出，可她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妻子。
　　曹寅大着胆子在他耳边说道：“不如先应了她的要求，奴才随后带人跟着，救下娘娘后再将人抓回来。”
　　毓萱看见他握着的拳越来越紧， “曹寅，糊涂！皇上，放箭，别忘了此行的目的，安危在你的一念之间！”
　　这般情形下她最先顾念的还是他身为帝王的威严，红颜祸水，玄烨忽然想到那些背负着红颜祸水的女子真的如世人唾弃那般吗？也许一国之君最大的无奈便是江山与美人的选择。
　　就在‘放箭’二字要从玄烨嘴里说出来时，一个黑影从柳香寒的身后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刀从后面插入了她的腹中，柳香寒倒地的瞬间握着的匕首顺势把毓萱的颈间划了一条大口子。
　　“嘶——”
　　“娘娘——”众人急忙冲过来，而杀人者这才被看清，是坤宁宫的掌事——荣宝，脸上挂着柳香寒腹间溅出来的血渍，拿着刀的手在不停地抖，原来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柳香寒和玄烨的对峙上，荣宝随孙之锡进来时最先找的便是自家主子，看见她在最里面便想率先跑过去，哪知那个女人冒出来劫持了主子，自己便小心翼翼地从人群后绕了过去，生怕被那些壮汉发现，只好一点点挪动，这才绕到了毓萱她们后面的那棵树下，拿出袖中的小刀，咬着牙冲了上去。
　　荣宝的一刀虽没刺中要害，但却给了侍卫制服香寒的时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立马就被拿下了，柳山见此情形，一改嚣张气焰，“皇上，臣，有罪！”
　　“柳山，此刻才认罪，未免太晚了。”玄烨看着他，“柳山，如今你犯下的不单是死罪，还有诛九族的大罪。”
　　玄烨示意将人带下去，这才走到毓萱身边，荣宝扶着她，“皇上别忘了还有账册。”
　　曹寅是什么人，这边柳山才被带下去，那边就带着人往府中四处去了。
　　……
　　此番受了不小的惊吓，颈间的伤口着实吓人，毓萱倒也没那么娇气，倒是玄烨，本该起驾回京的，却偏偏下旨停銮杭州，也借此见了见江浙的官员。
　　“娘娘颈间的伤口结痂了，之后再用这个药膏，慢慢会淡去的。”孙瑜给她患者药一边说着。
　　毓萱有些无奈，“本就是皮外伤，倒是为难你了。”
　　“娘娘还是别说了，这要让皇上听见，微臣真要被罢官回去种红薯了。”
　　“你放心，要真是那样，我会拦着皇上的。”
　　荣宝端着点心和茶水过来，“娘娘这一伤皇上可是心疼死了。”
　　“你胆子倒是大，那刀怎么上去的。”孙瑜问道。
　　“想着娘娘，就这么上去了。”那种感觉荣宝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的念头便是要救下主子。
　　毓萱知道从进宫的第一天起，荣宝便做着自己的忠仆，经此一劫，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与云溪无异，“谢谢你，回去定会重重赏你。”
　　荣宝有些不好意思了，“娘娘言重了，这是奴才应做的。”
　　就在几人话语间，一封京城的急报送了过来。
　　信封上‘急报’二字很是显眼，本是一脸轻松的毓萱，在看完后如同丢了魂一般，这一次，乌云遮住了太阳，似乎要很久才会散去了。
　　回程的车驾摆足了气派，天家威严，一展无余，两旁的百姓下跪，起身，看着那耀眼的明黄一点点消失。
　　车驾内除了安静还是安静，依制，玄烨应乘前面的车驾，毓萱该乘后面的轿子，而此时两人全都在前面的轿辇里。
　　“来，把水喝了。”玄烨将刚沏好的茶递给她，“不要。”毓萱一开口嗓音沙哑，从上来到现在她就靠在玄烨的肩头，一言不发。
　　“承瑞只是病重，小孩生病是常事。”
　　“皇子病重到需要给你发急报，我不敢去想了。”毓萱自从昨天看过急报后，闭上眼全是承瑞的样子，一股莫名的恐惧萦绕在她的心头。
　　玄烨偏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听话，不许再胡思乱想了，承瑞一定没事，靠着我睡会儿，一晚上都没睡，眼睛像只兔子。”说完，就连玄烨自己都没注意到，手心里全是汗，那个孩子，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毓萱的右手覆上两人相握的手，轻声道：“没事，一定没事。”
　　路途漫漫，轻晃的轿辇带来深深的睡意，鼻尖弥漫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毓萱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秋千架下是孩子明媚的笑脸，耳边是稚嫩的童声，“皇额娘。”
　　“哈哈，皇额娘，你看清欢……”
　　“呜哇，皇额娘大哥哥欺负我。”
　　那边，承祜在云溪怀里止不住的笑。
　　忽然，狂风刮起，整个皇宫一片白色，毓萱看到床边有个妇人在喃喃自语：“快醒来，你还没等到阿玛回来呢，怎么又睡过去了，又在逗额娘呢，装睡。快醒来，桂花糕蒸好了……”
　　床边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似是有股力量牵引着她，毓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那些人和事放佛水中的倒影般有些虚幻亦有些真实。待走近，似乎看清了床上的小脸是谁，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我的孩子——”
　　毓萱有些虚幻，莫名抬头，只看见一块匾额上写着\'日升月恒\'。
　　另一边，毓萱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他握着一个女子的手，“别留下我一个人。”那般的无奈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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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秀宫
　　张巧儿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刚伸出手，那边讷敏急忙抱紧承瑞，“别碰他！”
　　“姐姐，承瑞睡着了，你看，那有一个小床，我们把他抱过去好吗？”
　　“谁都别动我的孩子！”
　　张巧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再等等吧，皇上的銮驾马上就回京了。”
　　巴喀只能应下，“只能劳烦小主费心了，人都在外面侯着，小主只管吩咐就是了。”
　　张巧儿看着讷敏，心中只有酸楚，“心儿，把这粥再拿去热热，怎么着都要让她喝一点。”
　　孩子是这深宫女人的命，没了孩子，活着与死去没什么两样。
　　“额娘，大哥哥怎么了，姨娘怎么一直抱着他？”
　　“清欢乖，大哥哥只是睡着了，咱们出去，不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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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的白色压的人喘不过气，坤宁宫，乾清宫，武英殿，慈宁宫…………全是那刺眼的白色，宫女太监的哭声不断。
　　“额娘，亲亲。”
　　毓萱想伸手抓住，可孩子的笑脸越飘越远，最终被风儿吹乱了，“额娘，亲亲，亲亲……”
　　“承祜！”
　　猛的惊醒，毓萱都不知身在何处，豆大的汗珠，苍白的脸色。
　　玄烨轻拍着她的背，“梦魇了？”
　　“玄烨，我……”毓萱看着他，那相似的眉眼，“你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承祜也会永远陪着我的，对吗？”
　　她眼里的慌乱，还有一闪而过的痛苦被他尽收眼底，“当然。”玄烨蹙眉，“什么梦，吓成这样？”
　　梦里见到的模糊又清晰，“没什么，我梦见宫里全是白色和人的哭声。”至于那个像承祜的孩子，毓萱却没提，那似乎是个深渊，定是自己的错觉。
　　“你要再胡想，我这就让孙瑜来给你扎针，让你清醒清醒。”玄烨一面说着一面将糕饼盒打开，“吃几块，一会儿进了宫有得折腾呢。”
　　两块枣泥糕下肚，就传来了侍卫的声音，“皇上，娘娘，到了。”
　　一掀轿帘，毓萱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夏天的风那么刺骨，花盆底传来的声音让人心慌，越靠近储秀宫越让人不安，一个转角那熟悉的白色落进了眼中。
　　“娘娘！”
　　没注意脚下，毓萱踉跄了一下，玄烨早在接到急报时就有了心里准备，但当真真切切听到那句“大阿哥昨日殇了”，心还是狠狠刺痛了，承瑞是第一个叫自己“皇阿玛”的孩子。
　　毓萱放开云溪的手径直走进储秀宫，小小的棺椁，披麻戴孝的宫人，张氏看见来人急忙请安。
　　梦里就是这样的。讷敏呆呆坐在床边，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皇上，小主不肯撒手，奴才们也不敢用强的。”
　　玄烨看着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压抑，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抱过来，入殓。”
　　宫女上前抱住讷敏，太监使劲，终于把孩子抱了过来。
　　“别！还我的孩子。”
　　一个磕绊，讷敏直接摔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张着嘴，却没有声音，那是她的命啊。
　　毓萱想去拉她却不知该如何伸手。
　　明黄色落入讷敏的视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讷敏抓住毓萱的裙摆，“娘娘！娘娘！孩子，孩子，孩子是被人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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