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在默认相敬如宾的日子里，洛如思体会到一些别样的温暖。高先生的生物钟向来早，如今她是个半工半读的自由工作者，起床也只是怕外婆担心，可断不会像高先生那样五点半准时睁眼。当她睡眼朦胧的爬到卫生间洗漱，已经挤好的牙膏，叠在一旁的新毛巾，她前一日用过的化妆品总会摆回正确的位置，连水龙头的温度都调的刚刚好。她有种拉他入凡俗的感觉，往昔，这个人的杂务都是管家或者助理收拾，十指不沾阳春水。

　　也许是放下了多年的重负，虽然工作并没有太过轻松，可是高先生的饭量却是见长。
　　“你最近胖了。”张阔余根本没去什么极限俱乐部，而是住回公司附近的公寓，准点上班，准点下班，没有公职，他大多时间像个保安，在整个大楼里闲逛，偶尔坐在他办公室喝茶，见进进出出的助理还会提点一两句。
　　“你也是。”
　　“严森总约我吃宵夜。”
　　“他的宵夜可不合你的胃口。”
　　“习惯了也就还不错。”
　　高乐凡浅笑，他同张阔余的过去一直保持每餐五分饱，每日两杯咖啡，保持十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如今，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必须他们亲自动手，心宽体胖是必然的。
　　“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张阔余想了想最近使唤严主任给变着花样买来的吃食，他比较满意。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善晴的事，结束了。”
　　翻看财经报的那人鬓角已经有不少白发，他才四十多点，上有双亲，“结束了？再说吧。”
　　“格豪和傅氏的联合晚宴，你去吗？”
　　“我现在是个闲散人员，去那里做什么。”
　　“严森要陪之懿去，我以为你会去看看，很多年没见过之懿了吧？”
　　“嗯，她还是个丫头的时候，特别能缠善晴。”
　　“如今她都当妈了。”
　　“洛如思呢。”
　　“我们一起去。”
　　“你们什么时候打算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再晚，就来不及了。”张阔余算过，以他的体魄坚持到七十岁没问题，可是高家的下一任再不出生，他就要继续延迟退休年龄，他有点累，只是一点点。
　　“不急。”
　　“不关我事了吗？”
　　“当然不是，你可是要给红包的，早晚的事。”
　　张阔余哑口，他哪里是讲这个，催生这事儿看来还是得从洛如思下手。“晚宴，我也要去。”

　　洛如思的初稿被出版社的“委婉”的退了回来，失望是有的，可跟她预计的差不多，她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拿着被圈点的几处，她搬来字典、笔记，掏了眼镜，打开电脑，一切就绪，把在房间里看书的那位先生请了出去。
　　高乐凡手里的书看了一半，被打断就很不痛快了，看看那倔强的背影，他从走廊上的鹅毛饰品上扯了根羽毛夹在书里，把书放在了旁边，松快的伸了伸懒腰，此时下楼，外婆在听戏吧？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电视上的画面不断跳跃，她的眼神却凝滞在一点。
　　“外婆？”
　　“来了，坐吧。”
　　“萍儿睡了？”
　　高乐凡有些愣怔，看保姆在一旁打着手势，就答，“嗯，睡了。”
　　“永禹，囡囡还小，你不要太冒进。”
　　“是。”高乐凡恍然，老人八成是拿他当洛如思的父亲了。
　　“萍儿爸爸说的对，我的眼光的确是短浅了，能有今天的日子，已经很满足，可是，有时间，你要多陪陪萍儿，她不太会照看孩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怎么能拿孩子出气。那么大点的人怎么可能懂事，囡囡只会晚上躲在被窝里哭，要多陪陪她们俩……”
　　“是……我多陪陪她。”
　　“要不，把囡囡送去我那里，囡囡最近长高了却也瘦了，大眼睛黑溜溜的，”老人盯着眼前，喃喃道，“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可不能有欠缺。你怎么不说话？啊呀，是你啊，你说什么？”
　　“外婆，额，我说，你的牛奶热好了，喝了可以睡会儿。”
　　“哦，是哇。”老人从上海到安北已经六十余年，乡音未改。

　　“先生，老太太总是自言自语，像是对着女儿女婿讲的，回神的时候发现眼前没人，她也不找，只是往窗外看，看一会儿就开始打盹儿，这半个月格外的重。”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该说的都告诉了洛小姐。”
　　“药呢？”
　　“三天没吃了，老太太说她没病不能吃药。”
　　“征求一下医生的意见，搀在饮食里吧，你会做西点吗？”
　　“抱歉，先生，这个我……”
　　“不要紧，明天让慈管家安排人过来，之前订的点心照着做些，老太太说味道不好就去上海的老饼坊请教一下，费用从家里出，让慈管家看着安排，暂时不要打扰如思，有事及时告诉我。”
　　“好的，先生。”
　　他抬眼，看了看静悄悄的二楼，拿了些切好的水果，泡了一杯柠檬水，端了上去。

　　“你怎么又上来了。”她的语气不佳，眼睛还盯在字典上，笔尖指着密小的字。
　　“我不打扰你，你做你的就好，水放在一边。”
　　洛如思分神看了眼，有低下头继续，这一段怎么翻都很拗口。
　　半晌，她还是转身去看了看那人，坐在地毯上，书放在左膝上，单手夹着书页，修长的手指能轻松触到书脊，右手撑头，手肘撑在右膝，从前，他总坐在摇椅上，一晃大半天。
　　“怎么了？”
　　“没事，打扰你了？”
　　“没有。”
　　“喝水吗？”
　　“给你的，我在楼下喝过。”
　　“哦。”她拿水杯喝了口，见蜜瓜甜润又吃了几块，满意。扭头，哀怨的看着跟她过不去的那段文字，要不，再啃啃？

　　“本来，打算晚些跟你商量。”
　　“嗯？”她放弃了那段艰涩的文字，端着甜瓜坐在一旁吃。
　　“过几天，带我去看看你的父母吧。”
　　“我不怪你。”
　　高乐凡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头上，“听说，是码头的工人救了我，或许，隐隐约约见过你的父亲，很抱歉……”
　　“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责，我分得清是非。”洛如思撑起身子，看着他，她受的伤害，他想一并承担，她有讨债的心，但不是让他如此内疚。“之懿告诉我，我父亲的会计，把消息卖给高恒，她知道那些账目，高恒死了，我不想再提。你们好歹还见过一面，我没有那么难过，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我很庆幸，你还活着。”
　　“洛洛……”他不想要她如此大度，大度的让他心疼。
　　她的手捂住他的话，她咽下嘴里的水果，她很疼。
　　“……我带你去，你听我的，不要乱讲，你没有欠我的，我也没有原谅你的资格，我们就买好看的花，挑晴朗的日子，一起去看他们……如果，如果我哭了，你记得抱抱我，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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