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入凡尘

　　严医生还是不放心，等之懿睡着，他就回了医院，虽然只隔了一条街，可是回单位的心情必然不怎么好。当他推开急诊病房的小单间，发现空无一人，他这颗操劳的心算是要碎成玻璃渣了。
　　“你人呢？”
　　“回家了。”
　　“不是说司机今天没跟你一起吗。”严森毫不掩饰情绪，直白的质询。
　　“哦，洛洛开车。”
　　“洛洛？洛？洛？哪里来的洛洛，新招的司机吗？驾照几年了？事故率是否为0？长相呢？年龄呢？你的司机不是不能要女的吗？你倒是解释解释，你是怎么违背医嘱离开医院的。”严森怪声怪气的追问，手里还提着宵夜，他也累了两天，昨晚女儿迟迟不肯停止折磨之懿，之懿就在蹂丨躏他。这下倒好，这俩冤家偏挑了今天解决问题，合着他操心半天，反而当了炮灰。
　　“严森，别闹，外婆打电话叫我们回家吃饭，不能让老人担心。”
　　门口有声响，严医生转头，看了看来人，懒得跟电话里疲惫的声音掰扯，反正，今天就这样了，宵夜还是得吃，“不跟你说了，找人陪我吃宵夜了。”

　　张阔余走进病房的时候也愣了半晌，干干净净，这洛如思倒是利索，前因后果这么大一件事，任凭是哪个女人都得梨花带雨的哭诉三个小时，他掐算好时间，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时间回公司一趟，怎么再回来时，只剩一个梨花带雨的严森？
　　“来都来了，吃点再走吧。”
　　“你见过谁来医院是为了吃宵夜的。”
　　“加班的医生啊，我们天天这样。”
　　“我不是医生。”
　　“不贫了。我刚看到洛如思跟在你后面下了楼，怎么？你俩谁赢了？毛肚你吃吗？瑞士可吃不到这味道。”
　　“谢谢，我不吃。”
　　“红油抄手呢？”
　　“拿远点。”
　　“辣鸭掌你总可以吧。”
　　“……滚。”
　　“我说你真，没劲，那啤酒总可以吧，我就带了两罐，还偷摸拿上来的，喝不醉吧。”
　　张阔余倒是真接了酒，他的世界里红酒是主流，鸡尾酒做点缀，这啤酒，只当是解渴吧。“聊点有用的吧。”
　　“哟，你要跟我聊天？聊啥？我给你讲讲产前阵痛？还是讲讲脐带绕颈？”
　　“聊女人。”
　　“何必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你？聊女人？我跟她可不太熟。”严森跟王之懿同时认识高善晴，只是他是个男人，自然没有她俩熟络。
　　“聊洛如思。”
　　“你很搞笑诶，身上是不是放监听了？打算录下来给高老幺，让他把我大卸八块吗？饶了我吧，我小棉袄崭新崭新的，还没穿呢。”
　　“你脑袋里关于女人就只有那些事情吗。”张阔余喝了一口，觉得没有在土耳其尝到的那么醇厚，便放在手里磨蹭把玩。
　　“不然呢，聊洛如思怎么压榨人民的好医生？聊洛如思阳奉阴违？”
　　“哦？我对她不怎么了解。”
　　“骗人，你但凡能叫上名字，恨不得把人祖宗八代都记着，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阔余不否认，这种讽刺在他耳中听着像褒扬。
　　“洛如思吧，我跟你说，”严森饿了一天，狼吞虎咽的吃了半碗红油抄手，话匣子就开了，“你不能用看待女人的思维。”
　　“你看，她这个人吧，笑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想笑，无论什么场面，她都顶得住，要哭肯定都是背后哭，认识她久点，我觉得她骨子里住着铁血铮铮的真汉子，我们这儿赵主任，凶神恶煞的那种铁面医生，心狠手辣，清创的时候，她不带喊一句疼。”
　　“最近呢，我又有新的发现，别扭。我们之懿吧，虽然刀子嘴足够厉害，可是豆腐心也软呐，那洛如思不一样，狠，丫的贼很，我跟你说，你就没看那老幺手臂上，掐的乌青，我都不敢下这么重的手。”
　　张阔余倒是认真地听着，不时蹙眉思索点什么，在他的大脑里，打开一个通道，把严森的话都扔了进去，垃圾桶。
　　“……看着没心没肺，背后使狠劲儿，跟你一样的。我就奇了怪了，他那么金贵的一个人，也没求着你没求着她，你们怎么就那么爱护着他，还压迫我，我要是不是看在他给我买车买房的份儿上，才懒得理他呢，整天摆臭架子，我一介平民，碍他什么事儿了，别跟他说哈，我也就是这么随便说说，不当真的……”
　　这段儿，张阔余听到一半就开了手机，视讯通话的另一端，高先生坐在家里，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严医生在病房吃宵夜？嘴里念念有词，细听下来都是对他的抱怨。
　　“喝多了？”
　　“没有，一罐啤酒。”
　　“饶了他吧，他都两天没睡了，就当是说梦话了。”
　　“呵。”

　　严森定了十二点的闹钟，常年加班抽空才能睡觉的他已经习惯在闹钟响起时瞬间清醒。自己在空荡的病房，眼前，放着一罐未喝完的啤酒，他记得他刚在这里吃宵夜来着，那三盒卤味，一碗红油抄手，还有两份甜汤，都哪儿去了？别顾着这些了，他得赶紧回孕婴中心。
　　张阔余已有十多年没这么悠闲的散步，上次，也是跟善晴一起，在泰晤士河边闲闲的散步，她穿着一件浅粉色暗格绒衫，衬着肤色很是靓丽。这么晚的夜，他走在河边，没有光明，没有目的地，背后，司机开着车跟着，车灯给他铺开一条光路。
　　十五年，他习惯做善晴在做的事情，扶持高恒和高乐凡，善晴死后，高恒被放在处决台上，如今，这些事，都做的差不多了，他倒是想再帮些什么，怕帮不到，有些事，看来还真得交给那个姓洛的女子，她真的能做好吗？他不知道，高家第二十四代现在还没着落呢。他很难过，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照顾高乐凡，多了一个人分担善晴给的任务，而是，他多了一半的时间，不得不想念善晴，无法缅怀，他总觉得她在某个远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到他身边，他做着她未完成的事，等着她一起走完没到头的路。
　　他走了半天，喝掉的啤酒分离出气体，恍惚间他无意识的打了个响亮的嗝，带出一股卤味的五香气，原来，高乐凡跟严森在老宅偷摸喝酒吃的所谓传统下酒菜是这些，说得倒好听，明明一股市井味。
　　他刻在骨子里的礼仪风度让他不自觉的把手掩在口鼻，可是喉间，他在努力的制造下一个饱嗝，这种满足感很新鲜，也许，那是尘世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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